立秋节祭祀之地, 位于西郊的皇家围场。谢家车马抵达,已是卯时——阳光正好, 风且微凉。

  谢年华先一步下车, 谢文清和谢玉言紧随其后。

  对于在入口处守候的两人,谢年华表现的极为不耐,连谢文清和谢玉言也只是面色淡淡的回了礼。

  谢云曦下了马车, 抬眼看去, 便见谢文清和谢玉言两人爱答不理,两脸高冷的模样。

  待视线向右偏移, 越过谢年华, 目光落在两位年龄相仿的少年身上。

  细看两人衣着, 均是墨色长袍, 头顶同色礼冠, 眉目透着几分相似, 只左边少年年岁瞧着稍大些,看着更加硬朗,而右边的年岁较小, 面容更显白皙清秀。

  以貌取人, 两少年大致也算中上之姿, 但若放在谢家, 那就等同路人。

  以谢云曦对他二姐的了解, 这两人除非才华极度出彩, 否则单就这般模样, 连他都看不上,何况是他二姐呢。

  不过看在这俩少年勇气可嘉,且不要命的份上, 谢云曦觉得, 以貌取人确实太过肤浅,还是应该给人家一些追求幸福的机会的。

  谢云曦目光微闪,随即先吩咐道:“怀远啊,记得把叫人把车里的‘冰箱’和炊具带上。”

  脚一抬,又想起事来,“哦,对了,随便去确认下,我大哥和四弟有没有把荷包带上,没得一场祭祀,把人给饿坏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折扇,帅气一甩扇面,本想凹个造型出来,却不想开扇技术生疏,扇面开了一半竟卡在了半空。

  耍帅未成,只剩尴尬。

  谢云曦四周张望,随行的何伯、何嫂等人纷纷移开视线,假装没瞧见似的。

  何伯抬头,瞧着日头,装模作样道:“啊呀,老婆子啊,这三郎君让你调好的面浆也不知会不会热坏,这会儿温度倒是不高,但过了辰时,估计要热啊。”

  何嫂心领神会,“放心,一早便把面糊放冰柜里藏着,连着其他准备好的食材,不会坏的,啊呀,不过老头子啊,这下面的人做事我也不放心,要不咱俩还是过去瞧瞧。”

  何伯当即抬腿,“老婆子说的是,咱俩赶紧去看看。”

  说话间,两人便带着一众“装眼瞎”的仆人,一溜烟的消失在谢云曦的视线之中。

  这眼力见,真不愧是桃花居出来人。

  谢云曦默默收回视线,没事人似的,手动拉开扇面,淡定的轻摇扇风。

  秋风徐徐,撩起西郊漫山的林木沙沙细响。

  凉快的早晨,有扇无扇似无半点差别。

  然,谢云曦依旧晃着扇子,一副才子风流,漫不经心的模样,只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面露“吃瓜”专用的表情。

  跨步向前,走了三四米,待靠近谢年华的车马,方才停下,收了笑意,正经唤道:“二姐,这两位是?”

  闻言,谢年华转过身,看向身后清冷模样的谢云曦。

  两姐弟目光相会,谢年华当即挑眉,“三郎啊,这两位,这位是陛下的大皇子,这位是三皇子。”

  随意介绍了这么一句,转又笑道,“你来的正好,大哥和四弟正忙,也没个时间招待,人皇子特意在这候着我们谢家,如此屈尊降贵的,我一女儿家也不方便,三郎啊,二姐就交给你招待了。”

  说着,还十分友好的拍了拍谢云曦的肩膀,一副托付重任的模样。

  暗处,她却在谢云曦耳边低声冷哼,“谢三郎,姐姐的戏可不好看,这俩傻子,你就好好招待吧。”

  话落,人已转身,飘然入围场。

  本想看戏吃“瓜”,结果却被塞了俩皇子。

  ——皇子啊,真无聊。

  谢云曦侧过身,看着两人痴痴傻傻,呆滞的两少年,顿时,面露失望之色。

  ——唉,还以为有什么“大瓜”,结果竟是两个大脑被门夹,小脑进了水的傻子。

  身为皇子,想娶世家女增添助力向来是皇族的常规操作,如当今在位的那位,不就是娶了世家女为妻,这才能有了现在的帝位嘛。

  但皇后母族早已式微,说到底不过是空有名望的小世家,拿捏起来容易,可若换了谢家这般,那可就犯了皇族和世家两方的忌讳。

  这两人没被人弄死,也多亏了谢年华实在看不上他俩——要才华没才华,要美色没美色,真是半点用处的没有。

  没有威胁的人,动手都嫌费力。

  谢云曦不知他俩是皇子之前,无法确定这是“神勇之人”,还是傻子,但知道身份后,却能立马确认这俩是真傻。

  毕竟,连他这种没有多少政治常识的都知道的道理,身为权斗的皇子,竟然还傻乎乎的往谢年华身上凑。

  这“烂瓜”太难吃,还是赶紧甩掉的好。

  谢云曦晃晃扇子,冷漠道:“两位皇子看够了没,本君脸上可没画花。”

  闻言,大皇子——言明和三皇子——言希却还是呆呆的模样。

  虽有传言,谢家三郎俊美非常,不似尘土间人,但见真人,却也是第一次。

  言明先一步回神,他瞧着谢云曦那一身清冷的模样,竟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半响,他才结结巴巴道:“原……来是,谢……谢谢……家的三郎君,本……本君言明,字子明……那个,云曦君有,有礼。”

  ——感情不止丑,傻,还结巴啊,啧啧啧,三无人事,还是要怜悯一下的。

  谢云曦意思意思回了个礼。

  这会儿,三皇子——言希也缓过神来,赶紧拱手作揖,“言希见过云曦君,云曦君果然名不虚传,真乃我辈楷模,在下仰慕已久,今日得幸能在此一览您的真容,当真……”

  噼里啪啦一顿彩虹屁,听得谢云曦暗自翻了个白眼。

  他算是知道,谢年华为何在琅琊时会说出“虚情假意,徒有其表”这两词来。

  且这虚情假意的,还如此浮于表面,看着油腻。

  徒有其表,那也要有个“表”啊!

  就在谢云曦想着如何打发这俩傻皇子的时候,怀远从车队前头回来,且道:“三郎君,大郎君和四郎君那快忙完了,您看?”

  ——来得正是时候。

  谢云曦一喜,只面上淡淡,“多谢两位皇子相迎,不过祭祀前,家中还有诸多琐事需准备,我就不招呼两位皇子了,失礼之处,还望见谅——告辞。”

  说完,转身便走。

  谢云曦走得太快太干脆,待两皇子回神,却只能瞧见谢家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的背影。

  没一会儿,谢家的人马便走了个干净。

  言明和言希瞧着四周空荡荡,人走无影的场景,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这般屈尊降贵的等在入口迎接,到底图了个什么。

  两人不觉面面相觑。

  半响。

  言明才挤出话来,这会倒不结巴了。

  “三弟啊,难怪谢二姑娘看不上你我,原以为谢家的几位郎君已经够出彩的,没曾想……”

  一声长叹,“这整日瞧着谢家三郎那脸,谢家女郎难怪,一个个的都眼高于顶。”

  不是自己不够出色,而是人家标准太高。

  长久以来被谢年华冷眼,轻视,乃至无视带来的“心理创伤”,这一刻,竟都治愈了。

  言希见他大哥一脸无奈,且放弃的模样,却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就这般心性,也好意思同他争夺皇位。

  那谢家三郎,不过就是长的好看些……咳咳,确实长的极好,但估计也就这样吧。

  言希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确实,有兄弟如此,那谢二姑娘眼光自是要高些的,不过——”

  咧嘴一笑,极为自信道,“不过,我可同你不一样,本皇子注重的可不是外表,而是内在。”

  言明眨眨眼,“内在?”和谢家的郎君比内在吗?

  这谁给的勇气啊,他们亲爹都不敢这般猖狂。

  然而,言希却拂了拂额间的发梢,谜之自信的自夸起来。

  “本皇子内修乾坤,胸有沟壑,天纵英才,想来,谢二姑娘必不是光看外表的肤浅之辈,假以时日,她必能发现本皇子的惊世才学……”

  惊世……才学?

  言明虽愚钝,但好歹眼不瞎,就言希这样的,连才子榜都上不去半吊子,他到底是怎么说出“惊世才学”这四个字的。

  “那个,三弟啊。”言明难得好心地提醒,“夫子前日让你重写的文章,你写完了吗?”

  言希却一昂首,“夫子啊,本皇子早便想找父皇反应了,这老夫子,学问实在不行,本皇子那般优秀的文章,他竟领会不到其中深意,实在是,唉——”

  一声长叹,不知包含了多少“惊世才学难遇知己”的忧伤。

  言明嘴角一抽,“三弟,你……”你这迷一样的自我认知到底是那生出来的。

  话到嘴边,却只道:“你说的对,嗯,确实天众奇才,极有内涵。”

  ——艾玛,光知道他这三弟自大狂妄,没曾想竟还是个失心疯。

  这一刻,言明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来,他俩针锋相对,实在有些多余。

  ——就这性子,父皇怎么可能把皇位传给这么个傻子呢。

  自觉领悟到了真相,言明伸手拍了拍言希的肩膀,一脸和蔼,“三弟啊,以前是大哥不好,我瞧着谢家几位兄友弟恭的样子,深有感触,以后,大哥我再也不和你争了。”

  ——反正不争,皇位也是他的。

  言希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微微一想,便又释然。

  当即他也伸出手来,拍了拍言明的肩膀,“皇兄,原来你还是有优点啊,也是,毕竟像你这种要模样没模样,要才华没才华的俗人,再如何讨好,谢二姑娘也看不上你的。”

  ——等他娶到谢二姑娘,有了谢家的助力,到时候别说皇位稳妥,连其他世家也都要俯首称臣,哈哈哈……

  言希:“……”

  俗话说得好,不与傻瓜论长短。

  对于言希的讽刺,言明却是宽容一笑——傻子嘛,计较什么呢。

  言明看言希像傻子,言希看言明这位皇兄也像是在看傻子。

  两人不觉四目相对,竟难得默契的露出真诚,且明亮的笑来。

  秋风萧瑟,拂动衣角浮纹,吹动发梢。

  围场两侧,皇家护卫队如木人般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然,瞧着场外的两位“传说中最受宠,但已被默认无缘皇位”的傻皇子,众护卫亦是——

  艾玛,难怪都说大皇子和三皇子傻乎乎的,之前只听说过,如今这一瞧果然名不虚传。

  幸好无缘皇位,不然天启迟早灭亡。

  ——工作不好找,若皇室破灭,他们这些护卫可就要下岗了,唉,挣钱不易,且挣且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