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上)

  时潜心神一震, 虽然早在看到柳不与的那一刻,或者说,早在看到不周山下熟悉的结界的那一刻, 他心底就有了猜测和期待,但此刻真正得到想要的答案,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就在此刻,一直藏于储物耳钉里的无恨飞了出来,袖珍的冰蓝色弓箭也缓缓变大,两者同时悬浮于时潜头顶上方,呈“X”形将他护在下方。

  新生的器灵与蕴养的残魂在远方清隽男子手下融合,雷霆似乎是知晓了这样作弊的行为, 震怒着扭曲蜿蜒的身躯, 恐怖的气息聚集在那遍布天空的雷电之中,乌云下沉, 天空却骤亮, 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兄长!”

  时潜回神大喊,惊得李孟春瞪大了眼睛,白叙之也微变了脸色。

  ——谁都知晓, 本命灵器唯有制造者与灵器主人可以调动, 当本命灵器在主人身边蕴养时间长了之后,也会脱离制造者的操纵, 唯有一种可能本命灵器还能被他人调动,那就是灵器制造者与灵器主人血脉本源相连, 且灵器主人对他完全信任, 开放识海与所有储物灵器。

  这世间,能让时潜做到如此的,唯有一人。

  时正对此置若罔闻, 双手结阵,繁复的手势搅动着整座不周山的灵气,五行灵气钻入无恨与尽欢之中,时潜似乎能听到无尽稚嫩地嗓音叫着疼。

  他心疼得眼眶发红,哀求似的再次开口:“兄长……”

  时正眼睫微颤,嗓音平和却不容拒绝:“这是唯一的办法。”

  时潜抹去被白光刺激出来的泪水,向上伸出手,调动周身的灵气与时正对抗。

  他语气比时正更加坚定:“我可以!”

  乌云翻滚,雷蛇穿行,呼嚎的风声撕咬着山林,葳蕤枝叶黢黑焦烈,炸开的光亮映出半边阴翳。

  时正定定看着他,最终选择了退步,“第八道雷劫。”

  时潜听懂了他的意思。

  若是第八道雷劫他的表现无法让时正相信,那么他就会强行出手,融合无恨与尽欢的器灵。

  将一肚子疑问暂时压了下去,时潜静下来心,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枚玉珏,指尖轻点,玉珏一分为七,每一片都薄如蝉翼,两面都刻这笔触锋利的篆纹。

  玉片不需时潜指挥,如同生了灵智般,直接朝不同方位飞去,三起三落以包围着时潜,一道光芒最盛的玉珏则飞至交叉的无恨尽欢正上方,光芒暴起,阵线相连,组合成坚固的三角。

  时潜打坐凝神,功法运行时,五行灵气源源不断向他涌来,分别涌入不同的玉片之中,灵气相生,每经过一片玉片都会更加壮大,在涌入第六块玉片之前,时潜抬手一挥,一道鸿蒙之气便落入那玉片之中,灵气成阵,鸿蒙之气为阵心,最上方那块玉片凝聚融合天底下最强烈的生机与运气,稳固着这座阵法。

  李孟春看得合不上嘴:“这个阵法我前所未见。”

  可不用见过也知道此阵的威力。

  第八道雷劫蕴含着无限危机砸下,却没能撼动阵法一星半点。

  他喃喃道:“可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应了他的话,第九道雷劫声势更加恐怖,乌云压顶仿若就在上方,雷电轰鸣怒吼,但看着阵仗便让人从头顶到脚底发麻,绝对是最恐怖的九九雷劫的最后一道,可落在这阵法之上,也不过是光芒一闪,发出一声似是不甘的细弱滋声,就偃旗息鼓,不情不愿地落下了灵雨。

  谁也没想到这两道雷劫会如此简单,李孟春一肚子话想问,白叙之也是欲言又止,时潜却直接收了阵法,径直向柳不与走去。

  或者应该说,柳不与身体里的时正走去。

  时正也没想到自家弟弟的阵法造诣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心下欣慰的同时,也有些头疼他兴师问罪的表情。

  于是,不等时潜开口,便抬手碰了下他的头顶,如同幼时安慰他或者安抚他那样,低声道:“我说与你听。”

  ……

  再次回到望山楼时,楼里人已经不多了,掌柜远远看见他们,立即迎了上来,神色恭敬不已:“仙尊。”

  柳不与含笑点头,不需要多说,掌柜就带着他们上了二楼的清净雅间。

  刚一进门,李孟春就忍不住开了口:“到底怎么回事?”

  时知临为什么叫柳不与兄长?他那个逆天的阵法是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的?除了防御还有什么作用?李孟春一肚子疑问,这时候抓心挠肺的想知道答案。

  却见柳不与优雅坐落,还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的茶罐,看起来似乎是要泡茶?!

  李孟春心底着急,却也不敢催促他,只能看向时潜和白叙之。

  白叙之垂眸不语,若有所思。

  时潜同样急躁,但看到安静泡茶的时正后,如同习惯一般,渐渐也静了下来。

  他坐在他的对面,明明心底有了答案,却还是谨慎且审视地观察着对面的一举一动,他雀跃惊喜地想要确认他真的就是他兄长,又忐忑且怀疑地思考若时正就是柳不与,那一千年前他为什么没有与他相认。

  矛盾的情绪反而让时潜冷静下来,他接过时正递来的青花瓷杯,清淡悠远的茶香晃过鼻尖,心也彻底静了下来。

  “说吧。”

  时正眼底划过一丝满意,又行如流水地为白叙之与李孟春斟茶之后,才从容开口:“玉干道长曾与邪神共用躯体数百年,自身却一无所知,除了那邪修本身就乃半神之身,功法特殊外,也因为玉干道长本身乃毓亘之体。”

  短短一段话,李孟春就被其中信息量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邪神?这世间能称神者唯有西王母,天梯断绝,上神也无法下界,仙……您为什么这么说?”

  时正耐心解释道:“那邪神本体乃世间最后一只金乌。”

  “金乌?!”

  李孟春扭头看向时潜和白叙之,见他们并不诧异,不由更加惊愕:“金乌诶!你们就这反应?”

  时潜:“你之前问我们不会驻军处是去了哪里,就是去看那金乌遗骸了。”

  李孟春许久才笑话这几句话,“金乌如果死了的话……那这天上的太阳是怎么回事?而且它如果真的是那邪神,消散了岂不是会世间大乱?”

  时正缓缓颔首:“它体内同时蕴含正阳之气与极阴之气,处于阴阳界定之外,又在世界规则之内。而毓亘之体正是融合了这两者而形成的一种特殊根骨,除了能灵邪同时双修外,也极容易成为夺舍之人的容器。”

  “玉干道长修为高深,且道心明确,邪神虽能偶尔控制他的身体,却无法影响其心智,柳不与则不然。”

  未尽之意,三人都听了出来。

  时潜作为和柳不与接触最多的人,皱了皱眉头:“在我被关进无垠殿之前,大师兄并没有任何不妥。”

  时正摇头:“邪神入侵便是润物细无声,柳不与的变化并不外化,就连玉干道长也并未发觉。”他顿了顿,“若非我也进入了他的身体,或许这种变化直到千年之后的现在才能出现些许端倪。”

  听到这里,包括白叙之都微微坐直了身体。

  时正朝时潜安抚一笑,道:“我出生便先天不足,曾祖飞升前曾用半仙之气与若水相连,系住了我的命魂,为我稳固修养神魂,然我出生起便有离魂之兆,若水虽与我神魂相系,却也有所残缺,因此分神前我常被离魂之症困扰,子稚更因此与万象谷交换了梧桐木与凤凰羽……”

  时潜想到那段时间,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颤抖。

  时正淡声掠过此事,继续道:“然而分神之后,我便神魂稳固,甚至比之常人更加强大,且发觉若水另有乾坤。”

  时潜想到曾见到过的那邪修的祭祀阵法,不由抬眸:“什么?”

  时正看着时潜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时氏之祸,非你之错。”

  时潜眼睫一抖,眼眶迅速发红:“若不是……”

  时正打断他:“没有你,时氏也会引来此劫数。”

  白叙之冷静道:“因为若水?”

  虽是疑问,语气却已经肯定。

  时正轻叹一声:“古籍曾记载,若水可凝魂聚,有起死回生之力,当年我并不以为然,后来才知或许古籍写得没错。”他看向震惊的时潜和李孟春,目光落在一直冷静从容的白叙之身上,顿了顿,道:“妖皇陛下,显然也知晓此事。”

  白叙之微微垂眸,薄薄的眼皮连着长睫,投下一片阴翳。

  时潜:“这事我都不知道,小白龙怎么会知道。”

  时正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并不多言,转而继续道:“然若水器灵消失,想要重聚千难万难,其剩下的另一道用处却只有身处当下才能发挥作用。”他没有卖关子,“反噬。”

  “那一日,邪神与云氏周家一同进入浮光榭,它虽拖住了我的脚步,却并不能夺舍于我,争斗过后,我略占上风,不过依然在心神不稳时,被它乘虚而入。”

  “若水反噬,邪神重伤,它没有实体便只能回到之前寄居的躯体疗伤,顺便将我的神魂带了过去。”

  ——那具躯体就是柳不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