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凄惨仓惶, 清英旗飞旋在时知临身侧,跟着他一路收割参与时氏灭门案的周氏弟子修为,直到出了远竹坞。

  远竹坞建立在一片山谷之中, 竹林环绕,阵法暗藏,若是不熟悉的人,很难从一模一样的竹子里找到来路,更无法发现翠竹因为阵法转变而发生的移位。

  咔嚓, 露出尖角的春笋被踩到, 发出壳肉剥离的闷响。

  时知临停下脚步, 清英旗在他周围无风飘扬。

  “出来吧。”

  四处一片寂静, 紧接着, 细细密密的,仿若爬行在看不见之处的窸窣响声由弱变强, 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只是这些虫子都没能靠近时知临,就被清英旗上威压震得湮灭。

  暗处,云放贪婪的目光紧紧盯着清英旗,掌心里扣着的是周赟的脖子:“这就是半仙器吗?你和你爹倒是会瞒,竟然连我云氏都没听到半点风声。”

  周赟哆嗦着回答,“我之前也不知,父亲也没有告诉我过。”

  云放却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眼底满是势在必得:“无妨, 很快就会是我的了。”

  周赟被掐得喉管发疼,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只能顺着他的视线, 一起朝遮挡物的那头看去。

  那些毒虫早已经全部都被清英旗消灭, 而周赟却知道, 这些只不过是吸引时知临注意力的小玩意罢了,那不动声色变换的阵法,和配合着破阵步骤,涂抹在竹叶、树枝、以及风向口的丹药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时知临也发现了眼下的阵法,更是看出了阵法的破解之法,不需要多高的造诣,更不用多难的手段,只需要按照固定步骤,一步一步走到阵眼,阵法就可以破除。

  然而,周赟会设置这么简单的阵法吗?

  时知临心中怀疑,却也无能为力。

  清英旗吸收了他绝大部分修为和灵力,只是因为他此刻算是半个清英旗的主人,才能维持住原有的相貌,并且保留一点点修为,可这修为也不过是金丹期罢了。

  此时此刻,别说是对上周赟,就连普通的周氏弟子可能都难全身而退。

  不过时知临既然进了远竹坞,用了清英旗,就没想过全身而退的法子,不然他也不会瞒过白叙之和时安,也没有联系三叔爷他们,独自前来了。

  沉吟片刻,时知临直接朝阵眼走去。

  另一边,云放露出了胸有成竹的恶意笑容,时知临再聪慧也没法抵挡着明晃晃的阳谋,所谓一力敌十会,虽然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时知临情况到底怎么样,但半仙器哪里是随便一个人就能驾驭的,周家主拿着清英旗上百年都不敢随意使用,可见使用它需要多大的代价。

  既然时知临用了,那么也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刚走了三步,时知临就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只是他神色不变,依旧继续往前走,因为他知道,云放他们就在周围。

  清英旗还不能完全为他所用,而他此刻又修为低微,再加上没了远竹坞内阵法的加持,如果要使用清英旗,他就需要和被夺取修为的人靠得极近。

  一步、两步,再往前迈一步时,时知临和躲在一边的云放等人同时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阵法之外,离时知临他们几十米的地方,一行人一边疾行一边低声交谈:“周家的阵法好像又变了,之前是这条路的。”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知临神色就是一变,云放那边也迅速反应过来,没多久就传来了打斗声。

  时知临压下心底担忧,以三叔爷的修为,云放那群人应该……

  他还没想完,打斗声就停了下来,随即是几声闷哼,不过片刻,时三叔爷以及几名时氏弟子都被拖了过来。

  他们神色清醒,却显然已经无法动弹了。

  “简直是天助我也。”到了这个地步,云放也不隐藏了,直接从阵眼处走了出来,他身后是周赟和一众云氏弟子,以及被云氏弟子挟持的时氏众人。

  “时潜,放下你手里的清英旗,然后自己走过来,或者——”他目光一扫,身后的云氏弟子就已经拿出一把淬毒的利刃,抵在了其中一名时氏弟子的脖子上,“用他们的命换你过来?”

  时知临眼底的平静碎裂,语气却依然冷静:“你们的目标是我,放了他们,我放下清英旗。”

  云放抬手,示意他身后的云氏弟子将匕首拿开,“现在,你就按照破阵的步骤,一步步走出来吧。”顿了顿,他似乎觉得不保险,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瓶,倒了两颗丹药出来,在黑色和红色中停顿了一下,刻毒一笑:“然后,先把这颗丹药吃了。”

  他将黑色丹药朝时知临丢去,却在半途被截住,三叔爷直接将药吞了进去,药一入腹,剧痛袭来,他强忍着疼痛道:“别管我们,走。”

  时知临:“那是什么丹药?”

  云放眼神阴鸷地看了眼三叔爷,随即一笑:“什么药?不过是穿肠破肚罢了,又不会死人,本来只是让你难受难受,看来得用这颗了。”

  云氏弟子同时紧紧用匕首抵住了时氏弟子和三叔爷的喉咙,那颗红色丹药落进了时知临手里。

  云放:“吃了他!”

  时知临拿着丹药:“你先放了他们。”

  云放冷笑:“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说着,他手下已经一刀了结了一名时氏弟子。

  时知临神色一变:“云放,你别忘了,我手上还有清英旗。”

  云放嗤笑:“你说,是你的清英旗快,还是我手下人的匕首快,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将他们拖过来之前我的人都给他们喂了丹药,除了这个老的,其他的应该一个能动的都没有了。”

  时知临闻言朝几人看去,果不其然,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看起来是被人从后方挟持着,实际上手和脚都无力的曲着,还是靠在后面的云氏弟子身上才能站稳。

  他不敢赌。

  “好,我……三叔爷!!!”

  时知临骤然缩紧的瞳孔里,颤抖着映着三叔爷决然的脸,鲜血迸射,洒在地上,刚才还鲜活的人,脖子却割裂了大半,如今软软搭在了肩膀上,再无声息。

  “三叔爷——”时知临只觉得眼前所有的光亮都在消失,唯有那张平日里并不亲切,却在这段时间陪他渡过的脸,与鲜红的颜色。

  云放也是神色一变,万万没想到会有如此变化,然而还不等他做什么,剩下的时氏子弟便如同约定好一般,同时撞向了前方的刀刃。

  他们力气不答,刀间划拨皮肉,虽然血肉翻飞,却也没达到不能挽救的地步。

  时知临眼底被鲜血染红,倒映着那些前一刻还鲜活,此刻却歪扭着到底的熟悉身影,他后知后觉往后踉跄了几步,似乎有什么清醒地认知出现在他脑海里,情绪在剧烈的波动之下,似乎与一半心神永远留在了某个地方,悲伤痛苦好似抽离了身体,变得迟钝茫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方,迟钝又茫然。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短短一瞬之间,就连云放都没想到会如此发展,周赟更是错愕得瞪大了眼睛,扭头看了那一地尸体,以及对面瞳孔颤动的少年。

  云放虽然有短暂的错愕,却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他的好机会。

  一把捆仙锁掷出,直接捆在了时知临的脖子上,向前一带,强迫他将剩下的几步走完。

  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时知临,云放心情大好:“走!”

  *

  三日后,时知临出现在某处峡谷的传闻,传到了时安的耳里。

  峡谷纵横交错,内里有一片深黑树林,瘴气蔓延,没有任何活物能够在里面待足一炷香时间,然而闻讯而来的时安却没有任何犹豫,化作原型朝里面跑去。

  又过一日,白叙之赶来,从里面带出了时知临,时安不见踪影。

  ……

  时知临醒来的时候,十分敏锐地身体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比如骤然长到脚踝的头发,以及充沛地,不含丝毫魔气的灵力,甚至还有一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狐耳。

  然而当他询问时,白叙之却只说是给他吃了妖族的某种丹药,就像是之前他去万象谷将他变成小兽那般。

  时知临半信半疑,却又没什么理由,也没有力气怀疑。

  他整个人都沉寂了下来,每日除了在晚上的时候,会因为某种本能驱使,去院子里,在月光下坐坐,很多时候都独自待在房间里,一动不动,望着某一个方向发呆。

  直到这间宫殿,闯进来一个狐族。

  那狐族见他之前,还只是怒气冲冲,可见到他之后却脸色大变,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时知临不想躲的,可不知为何,身体却像是有某种反射反应,用他并不熟悉的身法,挡住了那狐族的每一招。

  也是此时,时知临察觉到了某些异样,也看清了眼前的人:“胡长老?”

  胡长老眼底的恨意和怨怼伴随着杀招袭来:“时知临!你这祸害就该去死!”

  这一招没有打到时知临,被赶回来的白叙之化解了。

  但时知临一直迟钝着,没有运转的脑子,终于开始了转动,他眼珠转动,眼底的木然一点点褪去,透出光来。

  是清醒的光,也是难以置信的,不愿面对痛苦的痛苦。

  “时安呢?”他定定看着白叙之:“我在这里似乎有些时间了,时安为什么不来看我?”

  “时安?”胡长老用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他不正在你肚子里吗?”

  时知临迟钝地眨了下眼睛,目光一点点转向胡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胡长老看见他茫然的神色,不顾白叙之的阻止,眼底的恨意与毒液一同翻涌而出:“你腹中的妖丹就是时安的,你说他在哪里?他在你身上!你挖出你的内丹来看看啊!看看他在不在你身上!”

  时知临只觉得,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楚,可组合在一起,他却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只能向白叙之求救:“他是什么意思?”

  白叙之闭了闭眼,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的人已经消失在视线范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