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完)

  时知临说的很快,确实快得很。

  他离开无垠殿不过两炷香的时间,殿内不少家主或掌门就收到了自家子孙/弟子命牌碎裂的消息。

  第一个收到消息的是周家家主,只听传讯地第一句话,他一向淡然平静的表象便维持不住,倏地站了起来。

  见到众人好奇的表情,他才勉强维持住体面道别,离开了无垠殿。

  各家的传讯符都有自己的隔音方式,在座的人听不到周家发生了什么,可周家主的神色明显不对劲,只不过起初他们也没有人往时知临的身上想。

  时知临还未及冠,此刻也不过元婴修为,即便在同龄人中已经十分出众,在他们这些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油条眼里,却与没断奶的娃娃没有太大区别,实在是造不成威胁。

  然而下一刻,一家接着一家亮起的传讯符/石却让他们惊慌了起来,家中子孙弟子名牌同一时间破碎,即便是再难以置信,也不得不将眼下发生的事情与时知临联系起来。

  一个刚刚收到传讯的中年男人踉跄着倒进了椅子里,然后倏地抬头,眼底仇恨浓烈:“时知临在哪里?!他杀了我儿子,我儿子死了一定是他做的,我要他偿命!”

  “我徒儿……”

  “我师弟……”

  一声接着一声,众人面面相觑,双目猩红,倏地冲出了无垠殿。

  而此刻,时知临却已经到了荆州。

  时氏炼器,大部分传送阵发都是时氏与周氏联合制作的,但时知临却偏好画符,其中远距离传送符最难,他天赋极佳也难成几张,眼下这一张,是他在周家十几日才勉强成功的一张。

  此时此刻,时知临出现在了间云岭的山脚下。

  间云岭灵气浓郁,极其适合种植灵植,云氏世代便生存于此。

  时知临仰头,看了眼上方如仙境一般的云氏楼阁,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就踏入了云氏结界之中。

  一路走来,有山下采药的弟子见到时知临,皱眉问:“你是谁?为何在这里?”

  时知临弯眸,微微一揖:“我乃时氏时知临,今日云家主邀我前来云氏,不过领路的人走到一半似乎是有要事,直接走了,请问道友我该怎么走?”

  那弟子听说时氏之后,神色略微异样,但听到是领路的师兄丢下时知临,又不觉得奇怪了,时氏灭门之事九州无人不知,眼下时知临早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再加上时知临几次驳了家主的脸面,师兄不待见他也正常。

  那弟子下颚一扬,随意指了个方向:“喏,那边。”

  时知临笑意浅浅:“多谢。”

  那弟子见他转身要走,“站住。”等时知临停下,他抿了抿嘴,指了正确的方向,“你沿着云梯上去就到主殿了,嫡系的两位少爷和家主还有长老们都住在那边,你……自己去吧。”

  时知临见他微微发红的脸颊,笑了下,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道:“这是之前云祁兄赠与我的,听说对修为很有好处,我不太需要,送给你,当做你指路的谢礼吧。”

  那弟子见到丹药一愣,他在云氏多年,虽然只是个打杂弟子,但耳濡目染之下,看丹药的眼力比起寻常修士自然是要高上一筹,比如时知临手里这颗丹药,一看就是上好的灵丹,竟然被他拿来说送人就送人。

  不过……弟子飞快拿走时知临手心的丹药,“谢谢曜灵道君。”

  时知临弯眸:“那我先走了。”

  他身影一消失,那弟子便左右看了看,立即将丹药吞进了肚子里,另一边,三叔爷却已经与时知临碰了面,也亲眼见到了他给将丹药给那弟子,皱眉道:“这明心丹何其珍贵,我们总共也只有一瓶,你怎么能随意给了旁人。”

  时知临:“不是恰好多了一颗,给他便给他了。”

  三叔爷不虞:“那一颗是你的。”

  时知临勾起嘴角:“我都进了这么多次了,不需要明心丹。”

  两人对话的声音隐没在渐渐退散的云雾里,再走几步,云雾消散,可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殿宇楼阁,而是——昔日的浮光水榭。

  ……

  半月前。

  时知临与三叔爷商议好一切计划后。

  三叔爷担忧道:“你确定这个阵法绝对能成?”

  时知临:“我们已经试过了,是可以的。”

  三叔爷:“可你如何保证一定能将阵石成功送入间云岭,云老祖和云家主都不是你的修为可以随意操控的,而且他们做贼心虚,根本不可能让你近身,他们一定会非常警惕。”

  时知临却道:“三叔爷,您错了。”

  三叔爷:“哪里错了?”

  时知临:“您觉得浮光水榭灭门如此之久,我却还在外潜逃,为何云氏和周氏都在抓捕我,却至今还未抓到我?”不等三叔爷回答,他便自己回答了:“因为他们都担心对方先一步找到我,所以比起抓我,他们互相干扰反而是更重要的事情。”

  三叔爷:“所以呢?”

  时知临笑了:“所以……我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只身怀重宝的蚁蝼罢了,那重宝他们也迟早会收入囊中,谁又会警惕一只蝼蚁呢?”

  三叔爷很不愿意听到时知临这样形容自己:“你乃我时氏嫡次子,便是当今圣上按照辈分也该叫你一声表兄。”

  时知临笑了笑,不与三叔爷争辩,只道:“我被周家抓走之后,云老祖和云家主得到消息必定会要前来,届时,您只需要在另一边出现,帮我吸引云氏注意,我定能让云老祖将阵石带云氏。”

  后来,周家的正堂里,时知临一箭射偏,直接插入了云氏墙面的净业竹墙上,又在惩戒出口不逊的人之后,直接离开了正堂,而忽略了当时他留在正堂的三枚箭矢。

  而那三枚能够穿破净业竹的箭矢,自然也成了正堂里所有修士的关注重点,云家主在时知临的意料之中出口讨要,而周家主也如时知临所料,因为先寻到了时知临并将他留在了周家,处于某种心理,将这枚箭矢让时家主带了回去。

  而那一枚箭矢里,正藏着他计划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阵石。

  有了这一枚阵石,时知临才能破解云氏的结界,才能远程布控阵法,才有了今天。

  ……

  时知临抬眸,眼前有穿着云氏白色锦袍茫然逃窜的云氏弟子,也有骤然睁开眼,从惊愕到惊恐的,穿着时氏玄衣的云氏弟子。

  回溯镜最重要的一项能力——回溯时光。

  不是让时间倒流,而是将当时发生的一切重演一边,真真实实的,完完全全的重演。

  未经历者进入回溯镜中,会如同旁观者,亲临其境,可以触摸可以碰触,行为却不受控制

  而亲历者,则会进入他曾经经历的时间,再次重演当时发生的事情,回溯镜不关闭,亲历者便会一遍又一遍地再一次经历当天所发生的事情。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穿着白色锦袍的弟子茫然逃窜,穿玄衣蒙面的弟子神色惊恐。

  时知临拿出了尽欢,却并未挽弓,而是紧紧抓着箭羽,他步伐极其有规律地向前走这额,与那些惊恐的弟子对视,然后看向被他们伤害的时氏子弟,以同样的方式,在同样的位置,或是一剑割喉,或是一刀一刀,还原到了他们身上。

  于此同时,穿白色锦衣的云氏弟子们也反应了过来,蒙了大半张脸的同门或许旁人难以辨认,但总有关系不错十分熟悉的存在,一来二去便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这些人里,有只顾自己逃命找地方躲藏的,也有估计同门情谊,想要阻止时知临,或者说杀掉时知临的。

  然而不论刀剑还是什么,他们都无法伤时知临一分一毫。

  在时知临杀到第六十七个云氏弟子时,云家老祖和云家主他们终于赶了回来。

  “住手!”

  云家老祖一掌劈了过来,时知临拔出捅向某个弟子心脏的箭,平静地转眸,这间那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掌风却没有伤到他分毫,只有一丝清风,撩起了他眉尾的发丝。

  “云老祖。”时知临打了声招呼,目光便向后看去:“您的孙儿云放和他的相好江媱呢?”

  云老祖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见多识广,自然是知道这阵法已经被时知临完全掌控,只要在这里面就无法伤他分毫,只能铁青着脸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时知临转眸:“云家主去了哪里?”

  想了想,他似乎是恍然大悟:“我才想起来,我们家的藏宝阁,云家主是最先光顾的,要找他得去那里。”

  说完,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云老祖面前。

  而之前被他一箭刺穿心脏的弟子也终于在此刻倒下,溅射出来的血液落入早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地面,如同水滴落入海里,毫无痕迹。

  而那弟子惊恐夹杂着懊悔的表情,却明晃晃正对着云老祖的方向。

  云老祖一怔,倏地变了脸色,立即朝时氏藏宝阁的方向跑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他到的时候,云家主身上已经有了十多个窟窿,时知临正在捅下一个,对着他的脖子,“这是你刺在希召身上的那一剑……”血液迸射在他脸上,他顿了顿,又道:“不对,希召身上被捅了两剑,一剑在脖子,一剑在……”他的箭尖下移,落在云家主的大腿上,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这里。”

  云老祖目眦欲裂:“竖子尔敢!”

  时知临抽出了箭羽,看到了近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他的云老祖,嘴角弯了弯,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云家主杀我时氏弟子一百三十一人,这还差着一百多下呢,不过我发现云家主杀人不爱一击毙命,很喜欢让人大腿上捅,让我也只能将他这腿,割得一寸一寸的了。”

  “时潜!”云老祖无法碰到时知临,一腔狠戾和恨意如同打在棉花上,只能拦在云家主面前,眼神阴鸷至极:“你最好现在就将这阵法撤了,不然不会想知道你会是什么后果的。”

  时知临:“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云老祖不言,时知临走到一个正被云氏弟子捅穿了肚皮的时氏弟子身旁,蹲下身轻轻合上了他的眼,“我最怕别人伤害我所爱之人。”

  他抬眸:“我的兄长嫂嫂,同门师兄弟,看着我长大的赵伯和各位长老都死了,既如此,我还需要害怕什么后果?”

  云老祖:“天山那些师兄弟,就不是你的同门了?”

  时知临嗤笑:“云老头,你真当我傻吗?”他重新走到了云家主身边,面无表情地一箭又一箭,没有一箭致命地,补上了剩下的一百多下,便刺便道:“天山中立,且想来是世家与门派之间的平衡点,若是你动了天山的弟子,别说我会如何,其他世家和门派的人第一个讨伐你,你与我之间是私人恩怨,若你将天山闹进来,便是九州之乱了。”

  云老祖眼底的刻毒终于闪过一丝悔意,不是后悔灭了时氏,而是后悔小看了时知临。

  然而此刻再后悔也没用了,他阴森森道:“你想要如何?”

  时知临想了想,看向他避开要害后,还一直有一口气的云家主,眼睫颤了颤,最终闭上了眼:“我只想知道,我……师尊是否知晓此事。”

  云老祖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嗓音里极力隐藏也还是泄露了一丝的颤抖,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你都已经有答案了,何必再问我?”

  时知临睁开眼,盯着地面的鲜血,问:“为什么?”

  云老祖冷笑:“你师尊一直想做的不就是平衡九州吗?他想要众生平等的九州,皇帝不需要,世家门派就更不需要了,你时氏没了之后,皇室便相当于少了联通修真界的桥梁,不吝于失去左膀右臂,可比其他世家的覆灭有价值多了。”

  时知临:“可师尊也曾说过,众生平等需要漫长的时间和等待,且他想来相信因果循环,绝对不会参与时氏灭门。”

  “你怎知他不认为时氏满门被灭也是因果循环中的一环呢?”云老祖恶意的,带着得意的,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时知临耳边响起:“时氏灭亡,你师尊可不仅仅是乐见其成,甚至是自始至终都知晓一切的——帮凶呢。”

  时知临倏地抬眸。

  云老祖欣赏着他难以置信的痛苦神色,笑道:“你想一想,你当初为何突然顿悟闭关,又是为何要定下的那一日开启秘境?”

  时知临知道云老祖是在动摇他,希望他心神波动继而难以掌控回溯镜,可不由自主地,他还是想到了那一日。

  无垠殿内,玉干道长皱着眉道:“知临,这段时日你不是外出历练便是四处游玩,可有好好修炼?”

  他有几分心虚,但又觉得自己的修炼速度已经很快了,于是马上理直气壮道:“师尊,您也说过,我们除了修炼更需要顿悟,只有悟了才能水到渠成的进阶,弟子这不是还未遇到可悟之事吗?”

  玉干道长浮尘轻轻扫过,一团飞沙扬起,落地却化为星辰:“你看这星光,像是什么?”

  时知临仔细看了看:“鸿蒙秘境出现时的星云?”

  玉干道长:“星云在何处。”

  时知临:“地上。”

  玉干道长:“如今你与时家就如同这星云,看似浮在空中有万人敬仰,实则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你可曾想,如今你有兄长圣上为你护航,可时日渐长,你终究要自己有所长进才能威慑他人,曜灵,你该长大了。”

  “而且,以你的修为进度而言,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该突破了。”

  于是,时知临那边便听师尊的话闭关了,没几日竟然真的有所领悟,突破过后巩固修为,这一闭关便是两个月。

  云老祖:“那两个月内,便是我与周家行动的时间。”

  “不要说了!”时知临一点点闭上双眼,玉干道长慈和的表情在眼前划过,最终碎裂开来,化为湮灭,“此事是真是假,我自会查证。”

  云老祖:“如果是真的?难道你要弑师?”

  他充满恶毒地道:“我若是对天山弟子下手,是搅乱九州,你——若是弑师,便是与整个九洲为敌,时潜,你敢吗?”

  时知临睁开眼,眼底平静而清明:“我如何做是我的事情,不过云老祖,我才知道,原来此事,不仅仅是您儿子参与了,您最引以为傲的大孙子也参与了啊。”

  云老祖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时知临干脆利落地一箭直接刺穿了云家主的心脏,血液还未溅射到他身上,他便已经消失在他眼前。

  “时潜!”

  时知临这一次,回到了兄嫂的院子。

  此时此刻,落后云老祖和云家主一步的其他云氏弟子也带着云放和江媱回来了,那些云氏弟子无一例外,全部都变为了穿着时氏玄衣的人,而江媱,也站在了嫂嫂面前。

  在江媱的剑即将碰到嫂嫂时,时知临的尽欢先一步射出,洞穿了他的肩膀。

  “瑶儿!”

  云放凄厉的叫声传来,在另一个院落,他坐在轮椅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出来。

  亲历者进入回溯镜中,会循环当时发生的事情,也无法离开事发之地。之前云放装瘸时为了不让人看出异样,都是自己给自己下药,那日也一样,他坐在轮椅上无法动弹,也无法离开那间院落,但他意识清醒,第一时间便展开了神识搜找江媱的下落,可以说是亲眼目睹了那一箭。

  然而这还不够,时知临直接收起了尽欢,抽出了佩剑。

  他站在江媱身前,面无表情道:“我记得,你剖开了我嫂嫂的肚子。”

  于是,他在同样的位置,剖开了江媱的肚子。

  江媱拼命想要逃跑,然而回溯镜内,一切都由时知临掌控,他哪里逃得了。

  时知临一步一步,将当初江媱对他嫂嫂,对他侄儿所做的一切还原了一遍,最后,他一剑刺穿江媱的胸口,抬起剑刃,将悬与半空的江媱随意一抛,江媱的尸体便准确地掉进了云放到额院子里。

  时知临站在院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抱着江媱尸体伤心欲绝的云放:“既然我兄长目睹了这一切,那你也该,亲眼看看。”

  “时知临!”云放双目猩红:“我必要将你碎尸万段!”

  时知临弯了弯唇,唇色苍白如纸,语气平静无波:“真巧呀,我当时与你的想法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