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潜上了炷香磕了个头就带着铁盒离开了。

  老城区的巷子四通八达,他漫无目的走了一路,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一条宽敞的大路旁,前方汽车鸣笛,盖住了旁边窄巷的打斗声。

  时潜眸也不抬,朝大路走去。

  “老子是不是说过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知道错了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可、可是时潜早就保送帝都大学了啊!我当初做的、做的对他也没什么影响啊!”

  “你他.妈还有理了!”

  时潜脚步一顿,转眸看向巷内,影影绰绰里,大约是几个少年。见到有人进来,表情先是警惕,看清人脸后倏地就转为了惊喜。

  “潜哥!”

  “潜哥你来了!”

  躺在地上的人露出的侥幸表情瞬间灰暗,重新缩回了角落里。

  时潜扫他一眼,又看过几个少年,还没想起他们到底是谁,就听一人道:

  “潜哥我们都听说你考上帝大了,恭喜你。”

  “潜哥我也考上二本了!我有书读了!”

  “潜哥我妈说让我一定要带你回家吃饭,还说要去买锦旗来谢谢你对我的辅导,土死了……”

  在少年们七嘴八舌的感谢里,时潜才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他们的痕迹,“你们也帮我捡了垃圾,补课只是报偿。”

  “就捡了两次,你可是帮我们补了整整一年的课!”

  “光子说的对,要是不是你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打流呢。”

  太久远的事,时潜不置可否,指着地上的人:“他怎么回事。”

  “当时让你帮他赶走孙旦他们,这小子转头就诬陷你收了他的钱,我们知道了不就得见一次打一次,谁知道他躲了这么久,今天又出来了。”

  时潜茫然了一瞬,这几个人他能记起来已经不易,但是地上那人以及他们说的事情,他却是真的不记得了,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算了。”

  “可是!”

  另一人拉住愤懑的少年:“听潜哥的。

  三个少年丢下角落的人,团团围住了时潜,七嘴八舌问着:

  “潜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亲戚家待得怎么样?”

  “潜哥我听说贺家特别有钱,你是不是爽翻了?!”

  “那还用说!贺家那么有钱,肯定对潜哥好啊!是吧潜哥?”

  时潜勾唇:“嗯,爽翻了。”

  几个少年勾肩搭背拉上了时潜一起,喜笑颜开地走在阳光下:“我就知道嘛。”

  时潜被贺家接走时,贺家的理由是:时潜是他们家亲戚的孩子,从小就走丢了才会被老头从孤儿院领养,亲戚找了他很多年直到夫妻双方先后离世也没找到他,贺家夫妇延续了亲戚的遗愿,费劲千辛万苦才终于找到了时潜。

  曾姞来接他那天,老头刚过了头七,时潜手臂上还戴着黑色布条,站在小院的门内,桀骜又沉默地与他们对峙,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打开那张门和曾姞走。

  那时的曾姞衣着华贵,身边跟着保镖和司机,巷子的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纷纷劝慰时潜,好话坏话说尽,直到将他的班主任请了过来,时潜才同意回去,但也没有当时就和他们走,只是让曾姞留下地址,第二天才自己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时潜在老头死后,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以后过的也都会是好日子。

  当时真正只有十八岁少年时潜也这样想。去贺家的前一天,他跪在老头的牌位前,问是不是他替他找来了贺家人,说他会像他希望的那样好好生活。

  然而,悲恸之中好不容易生出的希望在靠近贺家的那一刻破裂。

  “别怕,不管谁来了你都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宝贝。”

  “他算什么,你才是我弟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还能越过你吗?”

  “放心,年年。”

  站在门口,时潜骤然得到了两条信息:原来他不是贺家亲戚的孩子而是贺家夫妇的亲生孩子,以及,原来有一个人代替了他在贺家长大,并且已经成为了他们心目中真正的儿子。

  带他进门的阿姨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里面的人依然温言软语,与门外的他无关。

  当年十八岁的时潜就知道,他没有家了。

  但是他没撒谎,在孤儿院他是一霸,和老头生活也天天斗智斗勇,在贺家不论明面上和私底下,时潜都没吃过亏。

  而且,看着贺家人生气又气不过,端着高高在上的傲慢,气得跳脚也没法真的对他怎么样时,他确实很爽。

  只是,爽的是只有十八岁的那个时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贺家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法引起他丝毫情绪波动,不离开也只是还没找到下一步往哪走的方向而已。

  时潜与几个少年一起在老巷的小店里嗦了碗粉,站在巷口与他们道别。

  他懒洋洋:“进了大学记得好好学习。”

  少年们嬉笑着答:“肯定好好做人!”

  随意挥了挥手,时潜走入川流不息的马路,少年们重新勾肩搭背进了小巷。

  *

  中心商贸,29楼。

  “贺总,这是您要的资料以及录音,您要得仓促,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那边说如果还要更深入的资料的话,三天后可以给您。”

  “不用了。”贺泽接过文件夹,打开又合上,对助理道:“你出去吧。”

  “好的,您有事叫我。”

  办公室的门关上,贺泽才打开文件。

  文件夹打开的第一页是一张塑封的照片,如果时潜在,一眼就能认出正是他在时老头那看到的小学毕业照。

  贺泽也第一时间就被照片正中央笑容灿烂的孩子吸引,他目光不自觉柔和了些,这实在是一个样貌极其讨人喜欢的孩子。

  其实时潜长得不像贺家夫妇任何一人,只能隐约从轮廓看出贺家人的影子。

  粉雕玉琢的小朋友,鸦羽似的睫毛弯着,一双眼眸极有灵气,哪怕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也看得人心里发软。这样一个孩子如果在贺家长大,一切都会不一样吧……贺泽收了眼底的情绪,翻开了资料的第二页。

  是时潜从小到大的成绩证明,甚至还有小学时期期末老师对他的批语,贺泽从一年级翻到六年级,发现没有一张是复制粘贴的套话,应该全都是他的班主任一笔一划写下的祝福和展望。

  每一个字,都能看出用心和喜爱。

  再往后翻,是时潜初中高中时期的成绩,年年都是年级第一,但有了两次打架记过又被消过的记录,里面甚至附了检讨书的复印件。

  一张检讨书上写:我错了,我不该看到赵思远扯人家女孩的内衣肩带就去打他,更不应该发现一次打他一次,我应该向他学习,有事没事扯下他内.裤,让他以后都只敢夹着.蛋走路……

  贺泽看到这里,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算是知道这张检讨书上一个大大的叉是为什么了。

  贺泽翻到下一章检讨书,上面写着:这次我真的做错了,孙旦并没有欺负同学,他只是在进行一场和平友爱的筹款活动,他280斤的病弱身躯真的很需要同学们的帮助,我打他的时候他都已经超过两分钟没有吃饭了,难怪我一拳他就倒地不起,欺负这样一个可怜又虚弱的同学,我的良心也受到了强烈的谴责,从打他到现在我已经一个小时没能入睡了!我真是太后悔了!每时每刻都在遭受良心的谴责,我错了*279。

  教导主任批语:你有本事就把那279遍我错了都给我写上,凑整了这一千字!

  时潜在下面回:我没本事。

  贺泽嘴角笑意加深,没一会儿又落了下去。

  这样一个孩子,真的会霸凌同学吗?

  他现在已经动摇了。

  还有不少时潜的校园事迹,甚至他们高中的贴吧里有一个专门为他开的帖子,里面记录了许多他的日常以及偷拍,这个帖子在前段时间时潜上热搜时热度达到了巅峰,直到现在也每天都有人讨论,最新的话题是讨论哪些人会去帝都上大学,哪些人也考上了帝都大学,可以继续和时潜同校。

  资料里只是贴吧内容的部分截图,但贺泽已经可以看到时潜的欢迎程度。

  再往后翻,是时潜竞赛的证书和名次,以及高二IOI夺金后保送帝都大学的通知。

  再后面,是收养时潜的老人生病住院的证明,是时潜为了照顾老人缺考的请假条,以及他母亲嘴里时潜给别人当打手,欺.凌同学的真相。

  贺泽合上文件夹,打开了录音笔。

  “时潜呀,是我教书这么多年来最喜欢的一个学生,不只是我,我们班的科任老师,只要教过他的就没有不喜欢他的,教导主任黄主任也一样,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才会一点小事就抓着他不放,就担心这孩子无父无母容易走错路。”

  “孙旦那件事,其实不是时潜的错,孙旦家庭条件很好,但一直有问低年级和平时比较内向的同学要钱的习惯,高三下学期的时候,孙旦找刘文要钱,时潜看到就帮了刘文一次,没想到后来又撞见了,这才打了孙旦。”

  “那天他爷爷刚从手术室里出来,他可能心情不好下手重了些,孙旦的家长也因为这个找到了学校。”

  “刘文内向,被问到也不敢说话,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就哭了,反口说问他要钱的其实是时潜,帮他的人是孙旦,孙旦家长因此要求学校给时潜惩罚记过,还让我们取消他的保送资格……”

  那位女老师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学校怎么可能同意,再说时潜的保送是他凭实力走竞赛得的,哪里是我们说取消就取消的,但刘文认准了是时潜问他要钱,学校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写检讨书……”

  听到这里,贺泽没有继续听下去了,他放下资料和录音笔,捂住脸深深叹了口气。

  他们找到时潜时,贺家刚刚得知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并惊喜的发现了贺年有修炼的天赋,全家正是欢天喜地,派去调查的人交过来的资料也没来得及看。

  他记得他们会看那资料,还是因为贺年好奇翻开,然后问了句这是谁。

  那一刻,贺家鸡飞狗跳,全都忙着编谎话欺骗贺年,告诉他那只是他们家的一个亲戚,资料在混乱中掉到了地上,翻开在时潜高三成绩那一页,大多都是缺考,少数几次成绩还是全零分,还有打架斗殴的证明。

  贺炎捡起资料,扫了几眼后不屑地嗤笑一声:“这种就是穷亲戚来家里打秋风,他成绩不好,人品也不怎么样,你以后少和他接触,我们也不会搭理他。”

  贺年将信将疑:“贺炎哥说的是真的吗?”

  贺泽看了一眼被贺炎重重合上的资料,摸了摸他的头发:“当然是真的。”

  大概是从那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现在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