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是李越泊开车回的家。

  李越泊在的时候,叶跃一般都睡得很熟,昨晚看星星又熬了夜,早上越发起不来。

  李越泊抱他上车时他眼睛都没睁开,只嘴里微微咕哝着喊了一句“李越泊?”,李越泊“嗯”了一声,他就自发往李越泊怀里偎得更深,皎白的脸还在李越泊胸膛上微微蹭了蹭。

  棉质衣衫被他这个动作带着在李越泊胸膛上磨蹭了起来,是一种亲肤的、不会起球的摩擦。

  副驾驶上座椅已经被提前放倒,李越泊躬身把人温柔放在座椅上,卸了手劲要起身时,才发现叶跃小小伸手抓着他的衣服。

  李越泊嘴角扬起了一抹笑,伸手捏捏那抓住他衣服的手,那手仍旧不松。

  李越泊再度躬身,一只手仍旧轻捏着叶跃抓他衣服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摸着叶跃的脸,低声在他耳旁轻喊:“跃跃。”

  叶跃还是迷糊的,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平日里清亮的少年音在睡意的搅合下把普普通通的一个“嗯”字音发得有些旖旎,李越泊亲了亲他,又在他耳旁轻声:“你乖,松手,我去收帐篷。”

  如果叶跃是清醒的,他可以向你保证全世界最坚硬的石头都会在李越泊这个语音中被温柔出水。

  叶跃没抓着衣服的那只手摊了开,李越泊看得轻笑,继续在他耳旁低声:“乖,再松一只。”

  叶跃没动。

  李越泊又喊了一声:“跃跃。”

  这种时候,雷厉风行四个字就跟李越泊没有一分钱关系。

  叶跃又“嗯”了一声,仍旧是小奶猫一样的语调。

  李越泊再次重复:“乖,松手,我去收帐篷。”

  这下松对了手。

  李越泊捏捏那手,又举起来亲了一口,这才去收了帐篷。

  车开得很慢,李越泊单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去牵着叶跃的手。

  太阳已经起床,正沿着山岩一点一点往上爬,路旁已经裹上一点秋日淡黄的高树一丛丛往后退,车窗留了小缝,风微微的。

  奶要中午才回来,因此家里也没人。

  李越泊抱着人在玄关处换鞋时叶跃醒了,睡饱后的叶跃心情不错,手勾着李越泊的脖子就在他怀里攀爬了起来,李越泊配合着他,把公主抱换成了那个他们最常用的面对面竖抱,叶跃的腿缠上了李越泊的腰,仰头在李越泊唇上亲了一口。

  “早啊,李越泊。”

  李越泊的回亲比语音更先到来,唇上短暂轻柔的一暖,然后才是李越泊温柔低沉的声音:“早,跃跃。”

  ·

  吃过早饭,两个人又一起来找了元二叔。

  因为元二叔好像没有要隐藏的意思——李越泊问过镇上医院那边,结果体检科直接说江星年的体检报告是元二叔让改的,没说理由。

  “扣扣扣”敲了三下门,里面传出了元二叔爽朗豪气的声音:“请进。”

  李越泊拧开门锁,牵着叶跃走了进去。

  元二叔坐在办公椅上,见是他们,脸上一瞬间露出了一种欣慰又难过的复杂表情。

  那表情迅速被收了起来,元二叔脸上扬起了他们熟悉的笑。

  “来啦。”元二叔说。

  元二叔的办公室空间开阔,他的办公桌正前方就是一套沙发加茶几组成的小型会客区,元二叔领着他们在沙发上坐下。

  会客区右手边是阳台,从阳台看出去是一片黄绿的高树,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秋日早晨山林的气息。

  “来找叔什么事?”元二叔问。

  “来啦”二字明确表达了他知道他们要来,眼下偏偏又这么问。

  敲门声又响起,助理手上托着托盘端进来了三杯茶——不,是两杯茶和一杯热牛奶。

  牛奶是给叶跃的。

  叶跃皱眉。

  元二叔笑眯眯的:“要分化了,跃仔要注意营养。”

  李越泊把手机拿出来,调出江星年那张体检报告单,往茶几上一放。

  元二叔低头看了看,又笑起来:“你邓五叔之前还跟我打赌,赌你能不能发现,我就说泊仔精得很,最多不过五天准能发现。”

  阳台上飞进来一只绿毛鹦鹉,打断了元二叔的话。

  “等叔一下啊,该喂英英了。”元二叔边说边起身,去办公桌后面的书柜上取了个小木盒往阳台走去。

  英英是那只鹦鹉的名字,自打叶跃记事起,元二叔身边就有这一只鹦鹉了。

  这是一只不会说话的鹦鹉。

  小时候周蔓蔓还是邓璐曾问过元二叔为什么要养一只不会说话的鹦鹉,元二叔说他以前养了好多只鹦鹉,有一天放飞时所有会说话的鹦鹉冲他说了一句“拜拜”,就再也没飞回来,只有不会说话的英英没说拜拜也没有飞走。

  所以就养着了。

  元二叔从小就爱逗人玩。

  秋日早上的阳光薄薄地洒在元二叔身上,他一边轻轻抚摸着英英漂亮的绿羽,一边轻声跟它说着话。

  叶跃抬眼看过去,时光好像没有在元二叔身上留下痕迹,还是儿时记忆中那个元二叔。

  英英蹭蹭元二叔的手,飞走了。

  元二叔拿着小木盒走进来,自发接起了之前的话:“叔还是说保守了啊,要什么五天,你看你第二天就发现了,你邓五叔这下得输我一套好竿了。”

  他说的是鱼竿,邓五叔和元二叔都是海钓爱好者。

  “所以为什么呢,叔?”叶跃接话。

  杯子里的牛奶是热的,但看不到冒出来的热气,叶跃伸手小小摸了一下杯壁,热的。

  所以为什么看不到热气呢?是牛奶不够热还是天气不够冷,亦或二者皆有?

  元二叔的回答迟迟不来,叶跃就漫无边际地瞎想。

  “因为有人让叔这么做的啊。”元二叔的声音终是响了起来。

  声音里的爽朗豪气没有了,叶跃一下子感受到了时光在元二叔身上留下的重重痕迹。

  “你五叔跟你们说了夏至吧。”元二叔又坐回了之前个沙发,只是感觉身子沉了许多,快要陷入沙发里了。

  李越泊“嗯”了一声,声音很稳。

  “我算半个夏至成员吧,”元二叔说,“我不参与他们拯救无法匹配的ao的事,我负责的是无法匹配的ao的生命与健康。”

  生命与健康?

  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草木的气息,很健康很生命。

  “易感期。”不等他们问,元二叔接着说了起来,声音里的时光感更重了,“顶级alpha易感期必须要有匹配的omega,否则极易死亡,因为抑制剂对顶级alpha无效,但严格来说,抑制剂对所有alpha都无效,所以才叫抑制剂,不叫根治剂嘛。”

  “等级低一些的alpha还好,抑制剂能多压几年,资质越好等级越高的alpha,抑制剂管用的时间越短,但如果长期无法匹配,一定时间后,每一年的易感期对alpha来说都是高危期,随时可能……”

  剩下的话元二叔没说完,但叶跃和李越泊都听懂了。

  “omega情况会好一些,身体只是会出现一些小毛病,比如跃仔你奶的挑食和血糖高,就是长期不匹配的后遗症,可omega最大的问题是,”元二叔苦笑了一下,“omega是情绪为主的,失去了心爱的alpha,没有几个omega能活得很长久,一般跟着就去了。”

  “奶无法匹配?”叶跃惊讶,“那我爸?”

  无法匹配的ao不会有孩子。

  元二叔点头:“你爸是领养的,余下的你回家问你奶吧,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希望我跟你们说多少他们的事,不过既然她都让蔓蔓来找你五叔了,她肯定是不打算瞒你们了。”

  李越泊握了握叶跃的手,安抚了一下他。

  “所以无法匹配的ao每年都要在易感期面临生命威胁这个,跟您篡改张兴念的体检报告之间有何关系?”

  李越泊直奔主题,他说的是张兴念,因为现在对外江星年仍旧叫张兴念。

  元二叔赞许地看他一眼,起身去把办公桌上的笔记本抱了过来,敲下确定键,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是一个私密论坛的对话框。

  叶跃和李越泊对这个对话框并不陌生——赵明涵当初在邮件里发过来的他和陈晨的对话截图里展示的对话框也长这样。

  元二叔展示的截图里只有两句话——

  。:张兴念海马体

  ¥:ok

  “这是我跟‘顽症根除’小组的联系方式。”元二叔指了指屏幕,说。

  “这个顽症小组存在了多久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们一直在试图解决无法匹配的ao易感期危机这个问题,”元二叔停顿了一下,“以各种ao为实验对象,在不停地实验,试图找到解决方法。”

  元二叔搓了搓手,眼睛垂看向了地面:“我知道他们在做非法实验,我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很多实验中的数据是共享的,我,以及像我一样很多的隐藏起来试图解决这个问题的研究者们在一起对实验数据进行分析,并在实验体有被发现的危机时,帮忙掩盖。”

  “你五叔马上就要五十岁了,老于也快了,根据目前得到的数据,五十岁后易感期危机指数一年一年翻倍上涨,我需要他们的实验成果,所以我只能做到不直接参与实验,我没有阻止他们。”元二叔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我没那么伟大,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他们实验的成果很可能帮助到你五叔和老于,我只知道我藏冬镇这些无法匹配的ao可能因此受益,就够了。”

  “所有被实验者的姓名属地等信息对我们是隐藏的,只有在该实验体有暴露危机时,会通知到能够帮忙掩盖的人帮忙掩盖,”元二叔又指了指屏幕,“我收到了这样的指示,所以改动体检报告。”

  “那我和跃跃……”李越泊开口。

  元二叔又苦笑了一下:“你们的基础数据是每年都要发送一份的,毕竟你们资质等级特殊,一直观测你们的数据,我们都认为可能对解决易感期危机意义重大。再者,我不主动提供,我怕他们来‘非法’获取——这个组织的力量我无法评估,只知道很大,从他们可以非法做了这么多年实验就可见一斑。”

  “但叔保证,仅限于观测,从未拿你们做过实验,”元二叔说得很认真,“你和跃仔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叔要救你五叔他们,牺牲外面多少实验体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但藏冬镇的人一个都别想动,这也是我当初加入这个小组的原因之一。”

  “他们一般不会动成员所在地的ao,毕竟还要依赖我们这些成员来做实验分析,”元二叔说,“所以藏冬镇体检这么严,是我要尽可能熟悉你们的基础数据,以防万一真有人被实验了,我能及时发现。”

  所以是有一个庞大的“顽症根除”小组,多年来一直在私下对ao进行非法实验,实验的目的是解除无法匹配的ao的易感期生命危机,元二叔是该组织的成员之一,听从该组织的指示掩盖了江星年这个实验体的被实验痕迹。

  而元二叔加入该组织的原因很简单——藏冬镇有无法匹配的ao,他跟该组织的终极目的一致,同时可避免该组织对藏冬镇的ao出手。叶跃大致捋了捋。

  “这个组织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叶跃疑惑。

  毕竟世界大环境是ao契合,无法匹配的ao甚至会遭到大家的不友好对待。

  “登记中心那么严肃的绝对权力机构,你五叔为什么跟蔓蔓说可以不匹配?”元二叔回答,“撼动不了世界的全部,但是撬一条小缝还是有人能做到的,世界力量多元。”

  “您跟五叔回答我们问题的态度,截然不同。”李越泊说,“您在做修改体检报告时,没有一点隐藏的意思。”

  元二叔点点头,声音愈发沉重:“因为周蔓蔓既然已经参与进来了,我想你和跃仔就必然会参与进来,我跟你五叔不一样,我主张是时候告诉你们了。”

  元二叔说不是每一代藏冬镇人都会参合到这个事情里来的,就像他们的爸妈,就很幸运地没有这个需求,所以就一直不知道,因为对这个世界来说,这毕竟是非法的事情,随时有暴露的可能,知道得越少、越晚,越安全。

  但如今出了周蔓蔓,叶跃和李越泊就必然会参与进来,也许这就是命运。

  这世界就像是有明与暗两部分,明亮的是世界大环境倡导的ao契合世界,暗地里的是小部分的无法契合的ao的世界。

  如果没有一定的契机,不知道暗世界的人会一直不知道暗世界,以为世界只有明亮。很明显,叶跃和李越泊遇到了这个契机,知道了暗世界。

  “五叔为什么主张不是时候告诉我们?”李越泊又问。

  元二叔叹了一声,眼神慈爱地看着他:“因为泊仔你才十八岁,你甚至都还没有分化,就像你六岁时想工作,大家只给了你一群小鸭子一样,你再精明能干,你五叔都觉得眼下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李越泊难得沉默。

  他从没想过六岁时被塞了一群小鸭子的根本原因是这个。

  叶跃伸手握住李越泊的手,朝他笑了笑,李越泊微微用力回握。

  元二叔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

  “您是怎么加入这个组织的?”李越泊问。

  但在回答之前,元二叔先问了一个问题:“你怎么看你五叔昨日的回答?”

  李越泊素着脸说了一句“说谎”。

  元二叔哈哈笑起来,拍了拍腿,说邓五叔又输了他一根鱼竿。

  “是登记中心那里的人,”元二叔说,“我加入这个组织也好,你五叔领着陈晨上门也好,都是那边帮忙弄出匹配者的人要求的,我比较自由,可加入可不加入,但是有这么一个组织,我想了想还是加入了。你五叔是要靠那边帮忙的人,当然就得答应。”

  “但你五叔也不是傻子,所以他来找了跃仔,故意说了重话,他知道这样的话只会引起泊仔你的反感,也绝对不会同意他的请求,那对登记中心那边而言,反正事情他做了,结果达不成对方也没有话说。”元二叔摊了摊手。

  至于登记中心那边到底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跟“顽症根除”小组一样,私密论坛联系。

  奶打了电话来,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吃饭。

  元二叔也站起来,说下午约了邓五叔海钓,比他们还急着出门。

  “李越泊。”叶跃轻轻摇了摇李越泊的手,喊他。

  李越泊“嗯”了一声,带着询问意思的眼神落了下来。

  “你得帮我捋捋。”叶跃说,大眼睛眨巴眨巴。

  李越泊笑了一下,柔声:“好,但是得等吃过午饭,奶肯定还要跟我们说一些。”

  叶跃点点头。

  刚走出楼道,周蔓蔓打了电话过来:“叶娇娇,看日冕!”

  说完啪一下挂了电话。

  叶跃拉着李越泊抬头,碧空上明亮的实心太阳变成了一个光环,只在光环周边和中心地带亮着光。

  漂亮又神奇。

  “是日环食。”李越泊说。

  说完又轻声解释起了日环食的形成原因,李越泊对天文总是很懂。

  叶跃听得很认真,但他和李越泊都知道,听完就忘。

  李越泊又拿出手机,在相册翻了起来,叶跃扒着他手臂问他在翻什么。

  李越泊轻声让他等一下。

  没等一会儿,李越泊翻出来一张图,是天文眼镜拍摄的一张日环食图片——黑色背景,画面正中是一个黑色圆球,金色的光黑色圆球背后亮起,在圆球周边勾勒出一个金色的耀眼光环。

  “你出生那天的日环食。”李越泊把图片拿给叶跃看。

  “我出生那天?”叶跃问。

  李越泊点点头,说前两日官方观测宇宙的官网发起了一个活动,就是看看你出生那天的宇宙是什么样子,输入生日时间就可以了。

  他输了叶跃的生日,把图片保存了下来。

  “你出生那天的宇宙,”李越泊指指图片,又指指天空,“你今天看到的宇宙。”

  叶跃看看图又看看天空,再看看李越泊,踮起脚在李越泊脸颊上亲了一口。

  出生那天的宇宙赶不上了,但今天的宇宙中,他亲了李越泊。

  今后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