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可汗, 提亲,顾迟渊?

  什么意思?

  这是要让顾迟渊这个皇帝亲子去草原部落和亲?

  沈容辞感觉自己的内心受到了十分强烈的冲击,而冲击之后, 则是深深的危机感。

  官员们虽然面容凝重,但并无太多抗拒的神色,可见他们并没有直接拒绝可汗的提亲,甚至还觉得此举可行。

  想想也是, 新可汗年轻强壮,才刚继位就给朝廷施加了不小的压力。但若用一个不受宠的王爷换来几十年兵不血刃的和平,这个条件自然令人十分心动。

  至于皇帝的意思那就更不用考虑。一个为了自己的长命百岁都能牺牲亲儿子健康的父亲, 更能为一个国家而再次放弃他。

  太子更是知道了这一点,才会在交接兵符这一重要场合故意惹怒顾迟渊, 令他在这个节骨点上让皇帝彻底失望,说不定一怒之下就会同意可汗的和亲提议。

  难怪……

  难怪太子得知自己是假意接近时, 并没有生气。因为他料定, 今日过后,顾迟渊就再也妨碍不到他了。

  太子算得那么狠, 想必今日定是志在必得。

  沈容辞看向顾迟渊,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顾迟渊就这么淡然地站在大殿正中央, 周遭大臣的议论与视线似乎根本不能影响他分毫,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沈容辞,像是想把他的模样全部刻入自己的心里。

  ——顾迟渊这是在同他道别。

  这个念头才刚从沈容辞的脑内闪过, 他的身体就已经率先一步作出了反应。

  皇帝看着走上前行礼的沈容辞, 问:“少将军有何事要奏?”

  “启禀圣上, 末将认为, 若真应下了和亲, 才真是将我朝的脸都丢尽了。”

  陈御史直言不讳道:“沈少将军这么反对和亲, 莫不是怕休战之后,朝廷用不到兵力,而自己沈氏一族的滔天权势也将拱手他人了吧?”

  这陈御史背靠太子母家,又是个崇尚忠言逆耳的言官,在朝堂上怼人向来没有顾忌,就算是崇宁公在场他也照说不误,对沈容辞说话自然更不会客气。

  “御史大夫此言差矣,若真能保证圣上的江山万年太平,将士们无需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士兵们也可以与家人团聚,沈氏一族就算从此隐退、贬为平民也心甘情愿。”

  武官不善言辞,从来说不过能言巧辩的言官,在朝堂上多有吃亏。可陈御史没想到这个沈少将军如此巧言令色,一时间反而找不出反驳的辞藻来。

  沈容辞继续道:“若可汗要的是个公主也就罢了,我朝有那么多适龄公主,他却偏偏选了恕亲王,难道不是有意羞辱吗?若是被天下子民知晓,堂堂圣上亲子恕亲王要雌伏于草原部落的统领身下,才能得以保证江山太平,难道不会被人嘲笑朝廷懦弱无能?”

  “放肆!少将军还是莫要胡言乱语得好!”陈御史大夫气得吹胡子,“草原部落已经放言,不同意和亲就会对大肆入侵边疆领土。若不是为了天下民生考虑,圣上又怎会愿意眼睁睁看着恕亲王出塞?答允和亲已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少将军你一介武夫,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沈容辞环顾一圈,突然笑了一声。

  太子看着他,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陈御史问:“你笑什么?”

  “笑你们这些一天到晚只知道之乎者也的酸夫子不懂变通啊。”

  身着战甲的少将军身姿挺拔,脸上露出了一抹邪笑,狐狸眼盯上一旁的顾迟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恕亲王虽说性情寡淡无趣了些,这模样倒是生得周正,连远在草原的新可汗都为之倾倒,点名只要恕亲王……呵,古来只听闻红颜祸水,没想到这男人也能引起祸端。恕亲王此生只是个不能生养的男子,当真是可惜了。”

  陈御史这回是真无言以对了。这少将军到底是帮哪边的?

  “少将军,你到底要说什么?”皇帝开口问道。

  沈容辞单膝跪下,朗声道:“请圣上为末将赐婚。”

  陈御史:“少将军怕不是吃醉了酒,我们在讨论和亲之事,你莫要东拉西扯转移话题!”

  沈容辞不急不忙:“御史大夫别忘了,今日本是交接兵符,半路才开始讨论和亲的。此次南城剿匪,圣上早就答允要赏赐末将,末将不过是求得恩典,有何不妥?”

  陈御史还要再辩,被皇帝打断:“也好。少将军且说说,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沈容辞颔首,扬起了坚毅的下颌线条,薄唇轻启,一字一顿吐出三个字:

  “恕亲王。”

  一瞬间,全场哗然。百官们七嘴八舌地炸开了锅,你一眼我一语地吵吵着,谁的话也听不清楚。

  太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有计划被打乱的恨,而更多的则是一种莫名的伤心,就好像他被背叛了一般。

  可他明明知道沈容辞并无意辅佐他。

  沈容辞回头看向顾迟渊。

  人声鼎沸之中,顾迟渊抬眸,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沈容辞面上淡定,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心脏却开始狂跳,连忙转移视线不敢再多看顾迟渊一眼。

  皇帝被百官们吵得头疼,不耐地低喝道:“肃静!”

  官员们这才不得已闭上嘴。但他们看向沈容辞的目光,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将他活生生给淹死。

  “少将军,你且说说,为何要求娶恕亲王?”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威严依旧,令人心底不由得打鼓。

  沈容辞面不改色,道:“只要恕亲王已有婚约,就不算推拒和亲,可汗也就不能因此举兵侵犯边疆,不是吗?”

  “话虽如此。”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陡然严厉,“那为何非要由你沈容辞来娶,不能替恕亲王另择官眷之女?朕又如何得知,你沈容辞是真心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而非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天子威慑,百官吓得纷纷跪下,噤若寒蝉。

  沈容辞依旧不卑不亢地跪在那,手心却已经出了一层汗。

  说他没有私心自然是假的。这种情况下他想保护顾迟渊,其实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他承认,当他听说可汗要求恕亲王和亲时,他心里是愤怒的。

  他也因此更确认了一点——自己不希望顾迟渊被别人抢走。

  当着皇帝的面求娶皇子,无论如何都是作大死。可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万人嫌,就是这个朝堂的乱臣贼子。他要救下顾迟渊,也要让顾迟渊继续嫌恶他。

  所以,他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乱臣贼子对恕亲王居心不轨,又有何不妥?

  “圣上恐怕有所不知,草原部落民风彪悍,若是上位者看中的男子已有妻儿,也同样可以强取豪夺。若是给恕亲王许配女儿家,恐怕还未成婚多久,恕亲王妃便要守活寡了。”

  此事太过惊世骇俗,有些大臣直接惊呼出声:“当真如此?”

  “当然。”

  是他胡诌的。

  可是在场的全是没有上过前线的文官,他们每日的战场就是朝堂这一亩三分地,想必这辈子都没离开过京城,更别说去过边关了。

  要说对草原部落的了解,在场没有人比沈容辞这个驻守边关九年的人更有话语权。

  沈容辞就是凭借了这一点,才敢大言不惭地信口胡说。

  果然,大殿内的官员们全都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就连陈御史都张大了嘴巴,满脸不可置信。

  沈容辞趁热打铁:“所以,只有当恕亲王的夫君是个强壮的男子,可汗才会心悦诚服地做出让步。论年岁与能力,满朝也就只有末将才有这个资格。这样既保全了朝廷的威望,又避免了边疆遭受无故侵犯,一举两得。”

  一直沉默的太子开口了:“少将军此言差矣。若可汗得不到心仪之人,一怒之下大举倾兵也不是没有可能,少将军又如何能断定此举能彻底打消草原部落的狼子野心?”

  他这话说得急切,早已失了一贯游刃有余的运筹帷幄。

  是。沈容辞不得不承认,太子所言的确毫无可能,他的提议本就不是万全之策。

  可他不得不赌一把。

  沈容辞解下腰间的玉环,双手捧过头顶,抬头直直看向坐在上位的皇帝,目光决绝:“若能娶得恕亲王,末将愿永生永世替圣上镇守边关,天下一日不平,臣便一日不回京。若能得以挽回我朝颜面,保卫家国平安,我沈家将士们也定然在所不辞,无怨无悔。”

  太子看着他,一向温和的假面终于裂开一道缝,目眦欲裂地看着他,咬牙切齿着:“沈容辞,你当真这般痴情?”

  “太子,慎言。”

  皇帝轻飘飘一句,令太子不甘地闭了嘴,大臣们也纷纷收回了落在沈容辞身上那些宛若看疯子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选择了沉默。

  这沈少将军刚才还对恕亲王出言不逊,话里话外都是对恕亲王勾引男人的轻视与鄙夷,转身就作出一副痴情种的模样,谁信?

  指不定他就是看中了恕亲王的美貌,见色起意,想关入自己后院行苟且之事,多番羞辱。

  而他为了一己私欲,竟还能作出永不回京的承诺,当真是疯子。

  可就算大臣们对沈容辞的行径如何不齿,也无人会站出来说一个「不」字。就像可汗提亲之时,也不会有人替顾迟渊说话一样。

  恕亲王而已,不值得他们涉险得罪任何人。

  他们只是静静地等着皇帝作出决断。

  皇帝看着沈容辞捧于手中的玉环,在某个瞬间他的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随即,寂静的大殿之上,落下皇帝不容置疑的话音。

  “朕允了。”

  掷地有声,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少将军,记住你今日对朕的承诺。”

  作者有话说:

  太子以为自己在第五层,没想到皮皮辞在第六层,更没想到某个心机boy在大气层(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