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敲钟声响起，连响三下，声音绵长，良久方歇。
门卫大爷闻声，立即打开服装厂高大的铁栅栏门。
不到一分钟，从里面走出一大群穿着统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有的步行，有的骑自行车，有男有女，有说有笑，如同流水，缓缓地涌向四面八方。这里面有一些工人是趁着中午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回家吃饭，剩下的工人则会选择在附近的小餐馆用餐。
这间服装厂位于县城西区，是县城唯一的一间服装厂，也是县城里规模最大的厂，共有员工一千多人。在服装厂附近，还有食品厂和玻璃厂。这里是县城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之一。
这也是甄帅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明天，和他合作的另外一间店铺就要正式营业。他带着沈行督来看一看他们准备得怎么样。
一高一矮两个小少年并一犬一鹰不疾不徐地走向服装厂对面挂着“炸串甄帅”招牌的店铺。
路过的工人都不由自主地朝他们看。
这两人长得多俊先别提，那身上穿的衣服可真好看。大点的少年下面穿的是直筒的牛仔裤，裤脚用白底蓝色繁花的粗布裹了一圈，完美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笔直的长腿，上身穿的是纯白的衬衫，但和常见的白衬衫不同的是，领口略低一些，显得没有那么死板，并且衣领和袖口都是牛仔布料，宽宽松松的衬衣掖在牛仔裤里，搭配纯白的回力鞋，一股高贵典雅的气质油然而生；小少年穿得更可爱，上身是黄色短恤，后背居然印着“别爱我没结果”的俏皮话，蓝色牛仔背带裤和“哥哥”的应该是同系列，裤脚也镶着白底蓝色繁花的边，胸前的口袋大大的，右边有一个小孔，挂着迷你的小篮球，鸭舌帽反戴在头上，一脸冷酷的样子反而让人情不自禁地露出喜爱的微笑。
“要么是从京城买的！要么是在海市买的！或者是港货！反正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
“肯定是港货！漂亮是漂亮，但也肯定很贵！”
“但是好看呀，贵点也能理解。我儿子长得白白嫩嫩，如果是他穿上，也不必那个孩子差。”
工人们窃窃私语，一直目送两人走进店铺内。
“小老板来了。”老板娘蒋春雨手里拿着一支鸡毛掸子，喜气洋洋，“店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明天就开始营业。我们还请了人舞狮子，到时候小老板要是有空，也可以来看看热闹！”
甄帅见店内桌椅都是崭新的，墙面刷得雪白，墙上还挂着大红色的恭喜发财的贴画应景，微微点头。这样就可以了，装修得太过时尚也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潮流。但他最满意的一点是这间店面够大，不枉费他从好几个有意向合作的人里选择了蒋春雨的丈夫。不为别的，只因这间店面是他家的。
“明天我还有事，就不过来了，今天提前恭喜老板娘，开张大吉，财源广进！”
“那真是太可惜了！相信我，明天啊，咱们店里肯定会爆满的！”蒋春雨一脸遗憾，双眼闪闪发亮。
甄帅微微一笑，“我当然相信。”
但他确实没时间，炸串的发展暂时到这里为止。继续发展不是不行，但他怕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会守不住。所以，先见好就收。想要大力发展，还是等他过了十八岁。
接下来，他得琢磨琢磨发展新的事业。
“前面的小孩，等一等。”
甄帅听到了，但不确定是不是叫他，就没停。
下一刻，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挡住他们的去路。
“小孩，你等等……”
甄帅把沈行督抱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注意到他胸口口袋上插着的钢笔，“大叔，您有何贵干？”
中年男人怕吓到孩子，努力挤出一个和气的笑容，指着服装厂说：“小兄弟，你别怕，我是服装厂的人，想跟你打听一点事。”
甄帅有些莫名，“跟我打听什么事？”
中年男人目光火热地看着他和沈行督身上的衣服，“我想问问你们的衣服是在哪里买的？”
甄帅恍然，也大致猜到了此人的来意，“衣服是我自己请裁缝做的。”
“你自己请裁缝做的？”中年男人追问，“是你参照别的衣服做的还是你自己设计的？”
甄帅挑眉，“当然是我自己设计的。”
他喜欢把沈行督打扮英俊帅气，给他做了好几套不同样式的衣服，顺便也给自己做了几套，没想到只是来县城逛逛竟然被服装厂的人看上了。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几分狂喜之色，“是这样的，你能不能……我还是和你家的大人谈吧。不知——”
甄帅打断他的话，“我们家没有大人，我的事我能做主。你是想大批量生产这两套衣服？”
中年男人顾不得问他为什么家里会没有大人，连连点头，“是，我们厂可以付给你一笔设计费！”
甄帅摆手，“那倒不必，你要是需要就尽管用吧。”
中年男人倒是个正直的人，以为他不懂，推了推眼镜，“是这么回事，这两套衣服的版权属于你……”
甄帅再次拦住他的话头，“我知道，但我不介意。主要是等你们做出来，这两套衣服对我们来说已经过时，应该也不会再穿了。您想用就用吧。”他真没想过靠这三瓜两枣挣钱，能有机会让现在的孩子们穿上更漂亮的衣服只当是做好事。
中年男人却很坚决，“那不行！这是原则问题。这样，咱们也不必签什么具体的合同，你们跟我回厂里，等我跟领导汇报一下，我们给你付一笔设计费。多的我们也出不起，但两千元还是没问题的。”
甄帅不由欣赏地看了他一眼，不再拒绝。
“也好。”
一个小时后，他揣着热腾腾的两千元去了邮局，存折里的钱又多了一笔。
从书店经过时，顺便又买了一些书，有沈行督喜欢的，也有他喜欢的，给甄诚也买了两本。甄香对书不感兴趣，就没给她买。
没到家门口，沈行督先看到有个人在门外踱步。
“帅帅。”
甄帅抬头一看，是甄爱民。
大门上挂着锁，家里没人。
甄帅没放下沈行督，拿出钥匙给他，让他开门，自己和甄爱民说话。
“大伯，甄香应该就在村里谁家串门，你喊一声她应该能听到，怎么在外面站着？”
挂锁很好开，沈行督小手轻轻一扭就开了。
“我闲着没事，在这附近随便转转。”
甄爱民跟着他们进去，随意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发现院子比起以前大变样，不但收拾得整整齐齐，从堂屋门口到大门口还铺了一条不窄的青石砖小路。这样下雨时就不会踩得满院子泥泞。院墙的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花坛，里面种着的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开得十分热烈，五颜六色，透着勃勃的生机。还有，晾衣绳上的衣服都颜色鲜亮，干净如新，不像以前全是灰扑扑的颜色，补丁摞补丁。
弟弟和弟妹相继离开，这家的日子反而越过越红火。这让甄爱民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迷茫，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他和媳妇都不是懒人，为什么日子却越过越糟糕？
桌上用防蝇罩扣着半个西瓜，是甄香留的。
甄帅把西瓜切了，拿起一块递给甄爱民。
“大伯，您坐。”
甄爱民无意识地接过西瓜，在椅子上坐下，看到沈行督拿了一本书在书桌前坐下认真地看书，眼神恍惚。这孩子他记得和他的小儿子同年？就算不是同年，只可能比小儿子更小。原本只是一个经常被后妈虐待，经常不敢回家的小鬼，如今却变得干净、懂事。想想自己的小儿子这个时候在干什么？不是在稻草堆里打滚，就是在玩泥巴……
“大伯。”
“哦……”甄爱民被惊醒，眼睛恢复清明。
“您吃西瓜。”甄帅把一块西瓜里的西瓜籽都用牙签剔出来，又把瓜瓤切成小块装进碗里，然后插上一根牙签，将碗放到沈行督的书桌上。
甄爱民皱眉，“怎么不让他直接啃？”
甄帅随口扯了一个理由，“怕把衣服弄脏了不好洗。对了，大伯，您找我有事？”他不想和他讨论嘟嘟的事，扯开了话题。
“嗯……”甄爱民一边吃西瓜一边看着沈行督，“你就准备这样一直养着他？”
甄帅点头，“是啊，他很乖，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他。”
甄爱民笑了笑，“看来你们是真没少赚钱，不然也不会养着别人家的孩子。”
甄帅淡淡一笑，没说话。
甄爱民又看了一眼沈行督，“要不，我把甄知送过来，让他跟嘟嘟和甄诚做伴。”
甄帅勾唇，脸上看不出别的情绪，语气轻松惬意，“您要是舍得，尽管送来。甄知也是我弟弟，家里不缺他一碗饭吃。”
甄爱民明显一愣。他以为甄帅会拒绝的。他拒绝了，自己才好提起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