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简单的宽敞石屋, 可简单并不代表简陋。

  房间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四周墙面上同样挂着浅灰色兽皮,只是这些兽皮的颜色与建造石屋的石头十分相似, 这才让这些装饰物不那么显眼。

  房间中间有一张整块木头做成的木桌和木凳, 桌凳上同样铺着兽皮,桌面上还有一个石头做成的盘子,盘子上面摆着一些肉干。

  祁白随意看了一眼, 盘子上面刻着一些装饰花纹, 这纹饰他在门口也见到过,应该是属于这个巫子的单独图腾。

  也就是说, 至少在万骨之中, 已经出现了可以代表身份的符号。

  “坐吧。”昭巫子言笑晏晏。

  房间四角燃烧着火盆, 屋子内并不算冷。

  兽皮做的坐垫柔软, 脚下的地毯同样绵软温暖,祁白才进屋没多久, 就感觉挨了几天冻的双手双脚传来了细细麻麻的痒意。

  祁白双手交叠, 只觉自己这适应能力也是没谁了, 才吃了几天苦就习惯得享不了福了。

  四人刚刚坐下, 有奴隶从房屋内门进来, 他们手中端着陶罐陶杯,给四个人分别倒上了热汤, 随后才退下。

  这是祁白第二次在黑山外见到陶器。

  上一次见到的陶器还是狼泽他们从桑火部落缴获回来的战利品,那些陶器从质量上看只能说比泥罐子稍微结实一些。

  不过万骨之城的这个陶罐品质要好上不少,而且款式和大小也很统一。

  祁白并没有在万骨之城中看到制陶作坊, 想来这些陶器应该是从上城或者兽神之殿那边获得的。

  由此可以看得出来, 对面的这个巫子, 在招待他们这件事上, 还真是没有敷衍。

  昭巫子道:“先喝点肉汤暖和一下吧。”

  古树兽人倒是不客气,那巫子让他喝水他就真的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

  等古树兽人喝完一杯,昭站起身,亲自帮他把陶杯倒满,随后转头笑着看向祁白和狼泽:“你们不喝吗?”

  祁白自然不可能喝万骨之城的水,尤其这水还是万骨巫子提供的。

  祁白看着面前这张好看到雌雄莫辨的脸:“巫子大人,你知道我们?”

  见祁白只是将陶杯握在手心,并没有喝的意思,昭也不强求,而是笑道:“森林中的兽人,你们给狩猎队找过那么多麻烦,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早就想要见一见你们了,只是你们不常来城中做客,我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昭巫子这是把他们当成森林中的银月族人了,严格来说,他的猜测也没有错。

  看来他应该很早就知道森林中生活着的狼族,只是万骨与银月领地中间,还隔着圣羚战场与迷雾森林,他的手才没有伸得那么长。

  “尤其是你,”昭转头看向古树兽人,“你对锢金那么感兴趣,在噬金营地可是很有名的,你知道他们叫你什么吗?”

  古树兽人此时已经挣脱了初见昭时那种被迷惑的状态,他皱了皱眉头:“叫我什么?”

  “你杀了那么多噬金兽人,他们私下里都称你为,猎金人。”

  昭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只要抓到你,就能换到一整头蛮牛。”

  “这么多食物,足够五个兽人度过一整个冬天了,你说如果让外面的兽人知道,这样有名的猎金人现在就在城中,他们会怎么做呢?”

  昭的笑容灿烂,可是祁白却觉得这笑容有些病态,让人看着心里毛毛的。

  古树兽人没有被吓到:“我现在是昭巫子的人,这个消息真的传出去,对昭巫子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

  先是称呼他们为朋友,现在又用外来者的身份威胁他们,这人态度扑朔迷离,狼泽不想跟他绕弯子,他直接问道:“你找我们过来,究竟要做什么?”

  “这是我该问你们的问题。”昭巫子定定看着三人,“你们来万骨之城究竟是要做什么?锢金、食物又或是复仇,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看来昭巫子也知道万骨之城树敌无数,想要找他们复仇的兽人不在少数。

  狼泽道:“如果我说这些我都想要呢?”

  “万骨之城比你们想的要强大得多,只凭你们一两个部落残部,不可能实现这个目标。”

  “不过,”昭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桌面上的兽皮很厚实,只发出了闷闷的响声,“你们说的这些,我都可以满足你们。”

  狼泽淡淡道:“你果然想跟我们合作。”

  祁白微微睁大眼睛,合作?

  他们在讨论夺取万骨之城,面对的还是这个城池的掌权者之一,狼泽却告诉他对方想要跟他们合作,这事听起来怎么这么魔幻?

  可是下一刻,昭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没错,我想与你们合作。”

  祁白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们杀了大巫。”

  昭的话让在场三人同时沉默。

  “杀了他,我就可以成为下一任大巫,到时候你们的这些小小要求,又算得了什么呢?”昭笑道,“到时候哪怕让你们加入万骨之城,也不过是我一句话而已。”

  古树兽人问道:“为什么找上我们?”

  “万骨建成之初,城中还有不少一级战士,可这十年过去,人数不仅没有增加,原本一级战士的实力还倒退了许多。”

  昭对古树兽人道:“我知道你至少是二级战士,只要你肯出手,加上我的帮忙,一定可以杀掉大巫。”

  二级战士。

  祁白已经知道了万骨之城,或者说上城和兽神殿对角兽人战士的等级划分。

  这方法其实很是简单粗暴,看的正是角兽人兽形独角上的环形纹路。

  拥有一道环形纹路的角兽人战士便是一级战士,拥有两道环形纹路的便是二级战士。

  祁白不动声色地看向古树兽人,他从未见过古树兽人的兽形,也就不知道,这看似邋遢不修边幅的角兽人,实力竟然与狼泽相差不多。

  祁白回想起之前在斗兽场准备间的战斗,原来那时的感觉不是错觉,古树兽人是真的凭实力躲过了狼泽的攻击。

  昭的合作并不是随口说说,他马上便抛出了筹码:“知道今天大巫为什么要召集整个护卫队吗?”

  祁白道:“为了十天后来万骨给漂司侍治疗的使者。”

  这消息他们刚刚在大巫殿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只不过漂司侍已经死了,这个使者注定要白跑一趟。

  昭扯扯嘴角:“不止是使者团。”

  “万骨之城中本来有三个司侍,其中一个带着任务去了东夷,现在又死了一个,堵神使的手中只剩下了一个柯司侍。”

  “这一次来万骨之城的不是一个使者,而是一个使团,为首的是一个治疗神使,这个神使会带来四个司侍,其中两个会留下来辅佐堵神使。”

  “除此之外,还会有一个下城和三个大部落的兽人,他们都是依附于上城的势力,这一次会顺便来到万骨,与万骨进行交易。”

  祁白听着昭如此详细地解释着使团的成员,不禁有了猜测:“这样重要的贵客到来,大巫和城主一定会出面迎接。”

  昭对于祁白的智慧很是满意,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没错。”

  祁白问道:“我们要怎么保证你说的都是实话,又要如何进入宴会?”

  “我如果想要抓住你们,现在就可以动手,没有必要等到十天后,我完全没有理由骗你,至于进入宴会的方法,”昭微微偏头,“这就要靠你们自己了,如果你们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我们的合作也就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

  三人在昭巫子家中并没有待很长时间,天色微暗之时,祁白狼泽和古树兽人便离开了石屋,一路安稳地离开了城池中心。

  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隼依旧十分顾虑:“他们真的可靠吗?”

  昭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不过是多一份保证,反正不会更差。”

  另一边,祁白三人也在考虑与昭合作的可行性。

  今天的谈话,他们几方看似达成了一致,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彼此之间都没有交底,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试探。

  就比如说昭答应了要帮他们复仇,可是要怎么复仇,要知道在万骨之城建立起来之前,恶骨部落几乎就是靠劫掠为生,其他如烈狮和剑虎豪熊,严格来说都是他们这些部落被灭兽人的敌人。

  如果昭真的要为他们复仇,那岂不是要将大半万骨兽人,而且还是全是万喁稀団。骨的上层兽人交出来,这承诺实现的可能性太低。

  再比如说昭怎么能有把握成为下一任大巫,万骨之城中如今可是有六个巫子,昭想要杀了大巫上位,就说明他本身并不是大巫敲定的第一继承人选,那一旦大巫死了,其他五个巫子怎么可能同意将位置拱手让出来。

  但正如昭并不在乎他们的目的一样,祁白和狼泽也并不在乎昭是否可以成为Y.U.X.I。大巫。

  因为在昭将使团的成员告诉他们之后,祁白和狼泽的目标就已经不再是一个大巫。

  古树兽人道:“你们想对使团动手?”

  狼泽没有否认:“这使团成员的身份特殊,尤其是那个治疗神使,拥有治疗能力的神使,即便在上城中的地位肯定也不会低,一旦这些人在万骨之城遇险,他们背后的势力,势必不会轻易放过恶骨和烈狮族。到那时,这里将会成为一潭浑水。”

  狼泽道:“我不相信那个昭巫子,不要忘了,他也是烈狮族人。”

  不,他跟那些人不一样。

  古树兽人脑海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个莫名的想法强压了下去。

  祁白道:“想要进入宴会中心,我们现在这个身份怕是不够资格,咱们还得再想想办法。”

  “这件事我可以做到。”古树兽人道。

  祁白抬头看向古树兽人,主动提供帮助,就意味着古树兽人也想要参与进来。

  其实从他今天出现在斗兽场,就不难看出古树兽人想要参与他们的计划,可明明几天之前,他的态度还十分消极。

  狼泽毫不留情道:“你决定了?我不会与随时准备退缩的兽人一起战斗。”

  古树兽人沉默片刻:“我不会再逃避了。”

  狼泽思考着他这话的分量。

  古树兽人自嘲一笑:“当然,或许你们已经不需要我这个帮手了。”

  狼泽神色缓和下来:“好,进入宴会的资格交给你,我们趁着这个时间回一趟迷雾森林。”

  “九天之后,在斗兽场汇合。”

  跟古树兽人约定好了几天之后见面的时间,祁白和狼泽打算先回一趟草棚,只是两人才转身,就听身后的兽人突然开口。

  “寂。”

  祁白回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寂,”古树兽人重复道,“这是我的名字。”

  祁白看不清对方在大胡子之下的面容,可他却能听得出来,他变得坚毅和释然的声调,他冲古树兽人笑着点点头。

  狼泽握住祁白的手,头也不回地说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