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确认过手头正在刻画的符文, 他已能确认这必定就是打开秘境的唯一方法。

  最后一笔落成,前世的他似乎耗尽力气,半跪在地大口喘息着。

  可沉重的眼帘下, 一对暗淡眸子却死死盯着那片泛起微光的雪玉。

  虽无法自己的行动, 强烈的意志却透过这具身躯占据了他的脑海。

  那里面存放着的物事, 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这段缺失的记忆,或许关系到了当年战神与玄元定下的赌约, 亦是彻底消灭玄元的关键所在。

  如此一来, 凌霜铭的心情也变得迫切。

  他双目恨不能让双目越过阻隔,直接飞入洞1穴里一探究竟。

  林决云比他还要焦急些, 在看到秘境成功开启后,这几近油尽灯枯的人竟是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步履比初来时还要稳健。

  凌霜铭屏息凝神, 准备牢牢记下即将看到的一切。

  可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股强大吸力, 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一把扯住他的魂魄,不由分说将他拽出林决云的身躯。

  眼前顿时陷入一阵天旋地转, 他的意识也随之变得模糊迷离,恍若沉进一场经年大梦。

  直到他再度被人拉扯着自云端跌落, 有人的声音时而渺远,时而又像近在咫尺。

  “师尊, 师尊……霜铭,醒醒。”

  是雒洵的声音,这逆徒竟然对他直呼其名,简直岂有此理!

  可偏生听着还怪受用的, 想听他再唤一声。

  凌霜铭心情复杂地睁眼, 发现自己已回到了客房。此时正斜靠在床头, 身后被人精心地垫了好几张帛枕。

  强行起阵对神魂的损耗着实不轻,他便是因此陷入昏睡,施加在身上的易容术也早就解除了。

  最后应是雒洵解决了那群寻衅之人,带他回来的。

  可视线在客房内巡梭一圈,却不见这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

  凌霜铭默然叹了口气,打算缩回被子里继续倒头大睡。

  这时客房的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个一身玄衣的青年。

  他欣喜地抬眸,又很快垂下眼以掩盖失望之色。

  “呦,醒了啊!看到进来的人是我,不是我家主上,不满意?”

  晨烟将手里端着的瓷碗递给他,搬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在他身旁坐下,毫不避讳地凝视着他的脸。

  晨烟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隐约还有些挑剔的意味。

  凌霜铭并不喜欢被人这样注视,眉心微微拧起:“你就是传闻中魔尊麾下最得力的战将,宸湮魔君?”

  晨烟咧嘴笑道:“你就是那个令主人茶饭不思,魂牵梦萦的玉清派祖师,传闻中风华绝世的沐雪仙尊林决云。”

  这语气也听着极尽挖苦,凌霜铭不愿过多猜忌,刚要说“不敢当”,晨烟却抢在他之前开了口。

  “主人哪怕仙法和魔功相冲,几欲走火入魔时,也不忘屡次叮嘱我前往玉清派抢夺你的尸身。我还道是个怎样的谪仙人,竟能把主人迷得神魂颠倒。如今一见,也不过是生了副好皮相罢了。”

  “食色,性也。”凌霜铭淡淡道。

  “若没有你乱他心性,主上只怕早已称霸三界。”

  面对晨烟近乎尖刻的指责,凌霜铭不怒反笑:“是折花者定力不佳,岂能怪枝头繁花正盛?若当真对我心怀怨怼,不如叫你家主上快些离开,越远越好,我也能图个眼前清净。”

  仔细想来,雒洵身为徒弟,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偷练魔功,这也便罢了。如今是对他又亲又啃又抱,若换个师父来,怕是早就打断他的狗腿,将孽徒逐出师门了。

  可雒洵似乎时常在他面前装无辜,就连他带出的手下也委屈得很。

  宸湮义愤填膺地声讨道:“你仗着自己是师尊,就能肆意使唤主上吗?主上亲手为你刻的剑穗,你竟拿去设阵,连累他千金之躯,已在外面寻了一夜。主上为你一针一线缝出的狐裘,你也说丢就丢……”

  “我看你根本不是冷心冷情,简直是没心没肺,将主上的一番真心践踏。”

  凌霜铭揉揉耳朵,这孩子不仅嘴碎,还句句不离雒洵。

  短短一段话,他的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雒洵派他去骚扰玉清派,不是没有道理的——单凭这张嘴,便能横扫千军万马了。

  不过他还是从一箩筐废话中敏锐地挑出了重点:“那狐裘竟是他赠的?”他还以为是沈初云。

  “那不然呢,等主上回来你自己去问啊。”

  空气中似乎弥漫起一阵浓郁的酸味。

  凌霜铭以崭新的目光打量宸湮,得出了结论:“你的心思他知道么?”

  “我忠心耿耿地侍奉主上,他早晚会明白我一腔思慕之情的!”

  凌霜铭向他投了个看傻子的眼神。

  哦,那就是还没敢和雒洵本人说,只敢在旁人面前发表宣言这样。

  “你这是什么表情,觉得自己没资格和主上比肩,心虚了对吧?”宸湮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无语,尚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无法自拔,“识相些就自己离开,主上是不染凡俗俯视众生的存在,不是随便谁都可染指的。”

  凌霜铭:“……”

  这下他是真没话说了,究竟是谁染指谁,少年你睁眼看看啊。

  他正纠结是赌上自己的耳朵,还是直接缝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宸湮倏然换上甜蜜的笑脸,一把将冷落多时的瓷碗捧起,堪称恭敬地呈至他面前:“林仙尊,瞧我光顾着说话,来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原是雒洵披着满身雪絮回来了。

  凌霜铭了然的同时,又暗自咋舌,这宸湮换脸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宸湮,你下去。”

  雒洵三步并两步走到凌霜铭身边,一撩袍子刚要坐在床沿上,忽然又想起自己浑身湿透,只得局促地干站着。

  凌霜铭探出手,想帮雒洵拂去发梢上的水珠,宸湮便凑了过来。

  “主上,宸湮帮您烘干。”

  甚好,这手下除了脾气火爆,嘴巴得罪人外,到是个手脚伶俐识眼色的。

  凌霜铭立刻收手,安心地半靠回榻上。

  面对宸湮殷勤的服侍,雒洵却沉了脸:“出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宸湮不解:“可主上淋了雪,万一着凉……”

  雒洵似笑非笑:“我的命令,轮得到你置喙?”

  宸湮跟他多年,自是知道自家主上露出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

  当即惊慌失措地退下,临关门时不忘气鼓鼓地瞪凌霜铭一眼。

  凌霜铭失笑,这对主仆在打什么哑谜,他简直看得一清二楚。

  修炼到一定境界,护体灵气会自发为主人阻挡攻击,更遑论刮风下雨这点小事。

  如今雒洵的修为,早就可以自发隔开飞雪,又岂会弄得这样狼狈。

  果然,确定再无他人后,雒洵收起浑身的冷肃,往他身旁蹭过来。

  “师尊,弟子好冷。”

  凌霜铭有些烦躁,他觉得自己该发脾气的。

  雒洵欺瞒他一事,至今没来得及讨个说法。现在又被他的下属好一顿奚落,便是泥人也该烧起来了罢。

  但他多年来习惯了无波无澜的情绪,就连刻意地撒气都异常生涩笨拙。

  “拿着,你的好宸湮亲手熬制的姜汤。”凌霜铭将小案上搁置的瓷碗塞进雒洵手里,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一口未用,趁热喝吧。”

  雒洵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情:“师尊方才还要为弟子擦头发的,师尊你……生气了?”

  凌霜铭冷笑:“是,为师简直要被你活活气死了。”

  雒洵瞳孔一紧,赶忙握住凌霜铭的手:“师尊要打要骂,我都心甘情愿。只求师尊先消消气,莫气坏了身子!”

  凌霜铭一把将手挣开,漠然道:“堂堂魔尊大人的师尊,在下可当不起。更何况你我师徒情分,早在云天城时就两清了。”

  “师尊您自己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就算遭师尊厌弃,弟子也永远是师尊的徒弟!”雒洵膝行几步,继续抓住凌霜铭的手,哀求道,“还请师尊告诉弟子,我错在哪里,日后定不再犯。”

  他这几声可谓声泪俱下,连尾音都带了哽咽。

  凌霜铭撇过脸,不与他泪蒙蒙的眼眸对视,尽量维持着严厉语气:“那你跪下,不论我问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

  雒洵当真直挺挺地对着他跪下:“弟子愿对天起誓,若有半句虚话,便永世不得超生。”

  凌霜铭紧锁额眉头略微舒展,旋即又强行拧起:“你是何时开始修炼魔功的?”

  “果然我们之间,还是逃不过仙魔纷争。”雒洵苦笑一声,“当年在第十渊,弟子融合了前世的魂魄,因此恢复部分记忆,自那时起我便在暗地里研习前世心法。”

  凌霜铭声音有些发颤:“可这么大的事,你却瞒了我足有二十载,你……有真心把我当师父看吗?”

  雒洵也红了眼眶:“那时师尊为了救我险些丧命,我便下定决心,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增长修为,唯有如此才能保护师尊。可我怕说了,便会遭师尊厌弃。”

  “我若真的在乎人魔之别,当初就不会收你为徒。”

  见他说得真挚,凌霜铭终于软下语调。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揉揉徒弟的发梢。

  雒洵当即破涕为笑,伸着头凑上去乖顺等摸。

  凌霜铭却在这时想起另一件事,不由黑了脸。

  预想中的爱抚迟迟未至,雒洵左等右等,却等到额上当头一记暴击。

  来自师尊饱含灵力的温柔铁拳,砸得他当即哀嚎出声。

  “诶呦!师尊轻些打,仔细手疼!”

  “逆徒,你平日是怎么同手下编造为师的!怎地到了宸湮嘴里,我便是个妄图染指你的衣冠禽兽?”

  雒洵捂着脑袋,当场懵然:“啊???”

  染指师尊的禽兽,难道不是我自己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最多十章以内就能完结了,挺起鸽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