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的功夫, 独自落入阵眼中的青年身上,已是遍布深浅血痕,血珠滴滴答答地洒在周遭花瓣上, 仿佛开出了一片彼岸之花。

  沐雪实再看不下去, 赶忙运起剑指, 为他抵挡从背后袭来的剑气:“臭小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成镜影也忙不迭施法,为雒洵减轻压力。

  雒洵却是一掌拍在地上, 仿佛在确认什么。

  起身后他向结界中的三人喊道:“韵宗主若是能听到晚辈说话, 可以笛声激活西南方向的惊门!”

  “只触发了一处已是凶险万分,再惊动别的门, 师侄你是认真的?”成镜影着实被他此言惊得不轻,芙蓉似的脸庞都成了青白色。

  雒洵坚定地与她对视:“魂力所造之物, 唯有以魂力消解。既是如此, 我为何不能用八卦相对之理,让阵法自己摧毁自己?”

  “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沐雪微微点头, 应是认同了雒洵所言。韵遥音则有些犹豫地把目光飘向成镜影,征询她的意见。

  成镜影长叹一声:“也只能试试师侄说的, 你我专心为他护法罢。”

  说着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韵遥音的肩膀,后者的笛声方才恢复了平稳, 清越杀伐之音响彻四野。

  随韵遥音变奏,猎猎长风自花海上空穿过, 落华如雪迷乱了人的视野。在场几人皆是宗师级的修士,马上便感知到大阵之内又多了不少常人无法感知的物事,惊门在笛声催动下开始运作了。

  处在阵内的雒洵首当其冲,察觉到身后的气劲更加杂乱, 他警惕地挪动步伐, 八卦九宫烂熟于心而用于形, 灵巧地避开那些无形术法。

  不多时,周遭的温度逐渐灼热起来,连虚空都因之出现了扭曲。雒洵有道法护身,额上还是渗了层细密的汗珠。

  侧身再度避开斜侧方打来的灵流,雒洵连贯的身法终于有了停顿。

  ——他的袖袍被那无形之物扫到,竟燃起了明艳的火花。

  他当即以灵泉咒浇上衣袖,企图扑灭这团烈焰。但汩汩泉水灌在火上,炎火倏地窜了几丈高,若不是雒洵及时断开那角衣袖,只怕眉毛已同衣物一起焚毁了。

  成镜影惊愕不已,眼前这一幕已超出了她的认知:“灵泉咒居然无法对抗这古怪的火焰,云华门到底还藏了多少机密?”

  “唯有天火地炎不可为凡水浇灭,这不是九泉之火。”沐雪神色罕见地凝重起来,“观其火星形貌,它应是藏在天界仙宫瑶池内的洪元古炎。”

  这下成镜影面色越发苍白,就连韵遥音的笛声都险些走了调:“就是天地开辟前便在混沌虚无中长燃的上古之炎,陆聆渊为何会知晓上古天火的用法?”

  沐雪压下眼帘,霜色眸子里倒映着那团炽烈的火苗:“只怕……这鬼修和天界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难怪被吾主击散那么多次,都能卷土再生。”

  “灵凰大人,当务之急是雒师侄啊!我看还是叫他上来,我们另想法子。”成镜影并不关心什么天界鬼修之类的事,眼下她最在意的,还是时刻都有可能被天火沾上的雒洵。

  沐雪摇头:“他已经被阵法锁定,如果他上来,这个结界也会被洪元古炎一并吞噬。”

  言下之意,现在他们只能以命相搏,看雒洵能否真的破阵了。

  而阵法中的青年,在一阵左支右绌过后,似乎摸到了些规律,步伐慢慢灵活起来。

  方才沐雪和成镜影的对话虽然模糊,雒洵还是听了不少进去。但他不管这是什么上古天火还是冥界磷火,只要能为他所用便可。

  翘起的唇角带上青年独有的笑意,雒洵迎着那滚烫的温度向前迈出一步。天火如有灵性,炎芒因闻到人血的鲜甜而兴奋地膨胀了数倍。

  远在结界中的成镜影等人,隔了数百尺都能看到,离雒洵近在迟尺的空气开始急剧扭曲。

  众人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上,也不顾不上宗师圣兽的形象,近乎嘶吼出声。

  “臭小子别发愣了!”“师侄快躲开!”

  生死顷刻间,雒洵足尖在地上轻点,轻盈地在空中翻转,险之又险地与天火擦身而过。

  在他身后的虚空则嘭地燃起了炽热的火光,不多时便有滚滚黑烟,伴随呛人的烟火气味,乘着微风飘散开来。

  “用天火熔断鬼修士的利刃,臭小子,做得还不错。”沐雪轻咳一声,松下心中大石,不觉望向凌霜铭所在的那处深谷。

  霜铭这个徒弟,虽说大部分时候都叫人看不顺眼,偶尔还是能派上大用。若他的师尊现在也能睁开眼,看看自己教出来的好徒弟,难以想象该有多欣慰啊……

  经过这番试探,雒洵堵在心头的惶恐也安定下来。步法追随韵遥音笛声指引,在漫天星澜之下,于这片诡艳的花海里,也开出耀眼的星花。

  人谁能不惧怕死亡,但若为了翌日照常升起的暖阳,渺小的凡人也能忘却跗骨食髓的骇然心绪。

  师尊为他形销骨立,他也能为之抛弃这身血肉。

  两道门归位,还未来得及缓上片刻,雒洵便要求韵遥音继续触发接下的几道。

  也不知这样持续了多久,时间在这永无止境的杀戮中丧失了原本的意义。体内的灵气由充裕到枯竭,步履亦从开始的轻巧到沉重不堪。

  好在这些八卦皆遵循了五行相生相克的原则,形成惯性后,已无需过多思考,身体自会随本能行动。

  终于在天际那轮玉盘隐入云雾,残月朦胧之际,花海中悄然卷起一股气旋,无法除尽的灵植叶片纷纷自枝条脱落,汇成斑斓长河,被气流托上云端。

  乍然云海被天风破开,清幽月辉似九天银河坠落,铺洒于这些花瓣之上,照出一道耸立于天际的长桥。

  韵遥音经历了死里逃生,再见到这壮观的花桥,面上霜冷神色缓和不少:“想不到杀机四伏的阵眼背后,会有这般巧妙的设计。”

  “各位前辈当心,只怕进入密室,还有更凶险的机关阵法。”雒洵原先那身玉清派道袍都快碎成了布条,只得匆匆取出件为凌霜铭准备的换洗衣物披上。

  还未等他靠近,成镜影的脸都嫌弃地皱作一团,将只小玉瓶丢给他:“瞧你浑身的血腥气,不怕你家师尊责罚你毁他衣物啊。这是上好的天阶生骨散,你师尊炼制的,快擦上罢。”

  “你这么说,臭小子肯定不舍得用了。”沐雪嘴上打趣,手头却给雒洵丢了道净身咒,顺带修复了不少皮肉伤。

  走过长桥,尽头便是道法光流转的传送阵。

  踏入阵眼,天旋地转之后,几人已身处高阁之内。四堵皆是足有三人高的书架,其上堆满了各色书简残帛,有些还流转着灵光,一看便知必非凡物。

  泠泠月辉从宽大的窗牖投进来,为书室正中的玉砖打下一片霜华。

  成镜影走到窗前往下望了望,示意韵遥音来看:“韵宗主你瞧,这陆聆渊真是老奸巨猾,在七层之上又加了第八层,从外面丝毫看不出来异样。”

  韵遥音白她一眼:“陆聆渊或许会回来,办正事要紧。”

  雒洵在四处书架上随意看过,许多柜架上的书都堆满尘土,是很久没人翻动的迹象。

  准确地说,这高阁之内,只有月华倾泻的那块地面被人仔细擦拭过。

  沐雪顺着他的目光,亦把注意投向那块地砖。因冰凰体温偏低,很快察觉到这里的温度比别处略高些。

  “小子你瞧,地上的这盏灯笼内,烛泪还未干透。”

  雒洵蹲下身,拢起手遮住部分月光,又屈指在砖上敲了敲。

  “这处地砖边角比其他磨损要稍微光滑些,敲之也更清脆。”说着他指上覆了灵气,尝试将之揭开。

  众人凝视着他的举动,不动声色地祭起法器,以防有诈。

  但等了半晌,书阁内都无半点灵力波动,反倒是雒洵,整个人像神魂出窍般,垂头枯坐在那里。

  正当沐雪忍不住想要上前把人摇醒,雒洵缓缓抬起头,露出张比月色还要惨白的脸。

  “小子……怎,怎么了?”沐雪被他的反应下了一跳。

  听到他的声音,雒洵的眸光重新汇聚了些,低哑道:“这是太阴奇门摄魂阵。”

  “未曾听说过。”沐雪隐约觉得不妙,忙从雒洵手中夺过那条古旧的丝帛,看过后也同被人施了定身咒般怔在原地。

  成镜影对韵遥音无奈地笑笑:“这下好,真成试剑峰上的冰雕了。”

  “你们玉清派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韵遥音叹息一声,不知从哪找出把七弦琴,素手在弦上拨动,裂帛似的声响立时让僵住的两人回了魂。

  沐雪最先有了动作,袖袍一挥,大半排书柜皆应声倒地,珍贵孤本落入尘埃,整齐的室内转瞬变得一片狼藉。

  “必须找到摄魂阵,吾要将陆聆渊老贼同他的邪门歪术全都烧成灰拌饭吃!”

  “灵凰大人这是……”成镜影不解地看沐雪发飙,搓了搓还有些发愣的雒洵,但很快她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孤身闯入八卦阵中,天火擦身都未曾改色的小师侄,双唇都因恐惧而不住地战栗。

  “成师伯,劳烦你帮我回到洞府看好师尊。”

  成镜影眉头一跳,猛地扯住雒洵的衣襟:“把话说清楚,陆聆渊到底对小师弟下了什么邪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