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筹备完毕上路时, 天色还未大亮。

  楚怀虽看起来不甚靠谱,在处理门派杂务时手脚倒还麻利,为凌霜铭省去不少时间, 难怪易千澜对这个弟子爱护得紧。

  不过陌林与雒洵争执了半晌, 到头来却无一人邀凌霜铭御剑。他只好自己架起沐雪剑, 紧随着在队伍最前方带路的云华门弟子。

  这一路上除了成镜影随行外,只有陌林偶尔过来询问凌霜铭的状况。至于雒洵, 竟是一改常态地没有再黏着他。

  凌霜铭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成镜影抛来的话题, 反复回想着前夜那名死者的细节。

  凡亲密接触者,魂力未到金丹境皆暴毙而亡。此等诡谲的魂术, 他活了两世都未曾听闻。如果不是术法所至,只怕凶手本身便是非人之物, 如堕仙那般可以潜伏在人身上, 随时操控人的魂魄。

  “凌师弟,在想什么这般入神?”成镜影是个嘴闲不下来的, 见凌霜铭低眉思索得入神,不再接上自己的话头, 便出声询问道,“可是对这次的案件有了什么想法, 不如说来给师兄听听。”

  凌霜铭道:“二师兄见多识广,不知对鬼修了解多少?”

  成镜影皱眉思索片刻:“此案凶手行事, 倒真有鬼修的风格。据说鬼道不是活人可以修行的,且千百年来出名的鬼修一只手可数,因此上仙界对其知之甚少。”

  “鬼道修为大成,是否能够做到依附于人的神魂, 进而出其不意地吸食活人生魂?”

  成镜影神色一紧:“师弟是在怀疑云天城的鬼修附在云华门弟子身上, 引发了这一连串怪事。如果这个猜想成立, 那鬼修岂不是很有可能就在我们之中?”

  凌霜铭正欲点头,余光却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雒洵正立在飞剑上,扭头与一名女修有说有笑,似是聊得特别热络。

  青年身如修竹,仙姝风清月莹,瞧着极为养眼,宛如一对璧人。

  看凌霜铭的视线再也移不动了,成镜影悄然偷笑,打趣道:“你的小徒弟可真是出息了,我家扶华向来待男弟子十分生疏,从没有几个人能和她说上话。”

  说罢,她饶有兴致地打量凌霜铭的神情,想要从中找出一丝不悦来。

  凌霜铭确实对雒洵居然会主动与同门来往而感到惊讶,不过他更多的是欣慰。

  ——孩子长大了,总要找道侣的。

  雒洵性子孤僻,又有那暴戾的魔魂在身,他时常担心这孩子的性格一不留神便会被养歪。

  如果能有个开朗的同窗帮忙开导,假以时日再找到根除魔魂失控的方法,雒洵就能走上正常的人生,而他的心魔亦能解开了。

  正好对方的师尊就在一旁,凌霜铭借机在成镜影面前美言:“劣徒虽不爱讲话,但性情纯良,且他天资卓绝修炼刻苦,请二师兄不要太过介怀。”

  这下轮到成镜影发愣了,小师弟这是……在为雒洵说媒?

  他和雒洵难道不是自己想得那般吗?可她观察过雒洵的神情,分明对他家师尊颇有非分之想。

  原来那可怜的孩子,竟是个单相思,甚至单恋的对象对此一无所觉,成镜影一时不知该同情谁。

  到达连云山脚下时,夕阳已将天地染成一片赤色。余晖中云华山门前树荫下立着几道人影,为首那人玉面白须,袍袖边缘滚着金线织成的云纹,远远地瞧见陌林等人来了,当即露出微笑。

  “凌道友,这位是家师陆聆渊。”陌林为凌霜铭介绍道,“师尊,这位是玉清派前来相助的道友,凌霜铭凌峰主。”

  陆聆渊起先只是抚着胡须微笑地听着,待陌林报上姓名时,顿时面色一变,恭敬地作揖道:“原来这位便是林仙尊转世,玉清派的剑心境大宗师凌前辈,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凌霜铭:“……”

  究竟是哪个大嘴巴,看样子他的事迹竟已传遍了整个九州。

  好在尴尬并没有维持多久,这几日云华门中死伤频繁,陆聆渊忙得脚不沾地,交待陌林带玉清派弟子歇下后,又赶去迎接下一队前来调查的门派。

  云华门也如玉清派般依山而建,不过不同于与玉清山脉的陡峭险峻,连云山便如苍龙俯首而卧,连亘数里。隐在山间荡漾云淘之下的,是一年四季皆苍翠欲滴的山林,其间点缀各色不知名的灵草。

  此时到了夜里,这些灵植发出的清幽玄光似星子落下,把连云山化作第二道天河。

  “近期还有不少附近的门派出现了同样的案例,请各位道友原谅我派招待不周之处。”在前往客房的路上,陌林解释道。

  “无妨,仙家弟子同气连枝,关键时期相互扶持是应该的。”成镜影问,“持光数月前就跟着你在贵派住下,怎么没有见他来见我们?”

  陌林摇摇头,不无担忧地说:“持光近来,性情怪异得很,简直如换了一人。”

  “此言怎讲?”成镜影意外地问。

  凌霜铭与他们随行,闻言也向陌林投去疑惑的目光。

  却听陌林说:“以往持光虽快人快语,可为人温和机灵。但数月前我与他接触,却觉得他话中总有锋芒,近来他身体抱恙,人是越发阴郁难近。”

  成镜影:“连你也无法同他说上话?”

  陌林叹息道:“他待我如同陌路之人。”

  联系几年前这两人的相处方式,凌霜铭恍然。

  难怪陌林这几月总想寻他比剑,感情是在玄持光那里碰了钉子,找他发泄不痛快呢。

  “今日夜色已晚,待改日有了空闲,我再同你去看师弟。”成镜影拍拍陌林的肩膀,以示安慰,“如果你们闹了矛盾,还是早点说开比较好,有些人拖着拖着,就真的劳燕分飞了。”

  陌林总觉得成镜影的用词有古怪,不过他还心系弟子的安危,等到了安排玉清派弟子入住的山谷外,便匆匆拱手作揖:“诸位道友,洞府就在前方,请各位自行分配。大家舟车劳顿,今夜就先好好歇息,明早我再同各位商议除魔计划。”

  云华山到底为上仙界修真大派,招待外门弟子的洞府是专门辟出一座山谷。一条明带似的河贯穿了整座深渊,河畔灵草微光如莹雪皑皑,将此地装点有如仙境。

  提供弟子住宿的洞府就悬浮在宽阔的河床上,均制成灯盏的形状。但化光进入其中,竟是一处独门小院,内里主殿厢房一应俱全,生活器具精致华美,果然比住客栈方便许多。

  只不过到底洞府数量有限,经商议后众人还是决定两两同住一处。

  凌霜铭看眼还在同何扶华行在一处的雒洵,陷入犹豫。

  雒洵到底是个男修,如果自己就这么将他和何扶华安排在一起,就太不妥当了。

  殊不知他在垂眸思忖间,雒洵与何扶华均敛去笑容,一致朝他这边望来。

  “你我同行一路,也不见你师尊有任何反应。”何扶华秀眉微颦,同情地看着雒洵,“雒师弟,依我看只怕你师尊根本没有将你放在心上……”

  雒洵面色一冷:“我师尊素来喜怒不外露,你怎知他便丝毫没有动怒?”

  “师弟,你仍需加把劲。”何扶华毫不客气地拂了雒洵的面子,“再这样自欺欺人,可就被他人捷足先登了。”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看眼凌霜铭的方向,戏谑地笑了笑。

  雒洵往那头一看,凤眸霎时飞起漫天风霜。

  楚怀腼腆地在凌霜铭面前站定,结结巴巴地说:“凌峰主,弟子斗胆与您同住,也方便我们商讨如何安排弟子行动。”

  凌霜铭无奈地看着眼前抖成筛糠的小青年,直觉若真的同他共处一室,怕是一不留神将对方吓出事,易千澜事后还要找他的麻烦。

  不过左右他要把雒洵推去何扶华那边,随便找个弟子搭伙也可。

  “好……”

  他刚说出一个字,便见楚怀喜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不行!”

  谁料还待继续说下去,便被一道冷得如同淬了冰的嗓音斩断。

  雒洵脸色阴沉,不知从哪闪现出来,挡在凌霜铭与楚怀中间。看着楚怀的视线如刀,直欲当场将人砍成两截:“师尊重伤未愈,需要人随行照顾。你竟还想他老人家连夜操心这档悬案,若令他伤势恶化,你能担待得起吗?”

  这番话说得甚是有理,楚怀憋了半天才小声反驳:“怎么,只有雒师兄有手有脚会照顾人吗?”说罢他向凌霜铭投去求助的目光,“凌长老,弟子真的不愿给您添麻烦,只是弟子觉得……”

  雒洵抱臂冷笑,身形飞快地往旁边一挪,将他的视线严严实实地挡住:“不要你觉得,但看师尊怎么选。”

  楚怀先是被雒洵的霸道行径噎了噎,但转念一想,也露齿笑道:“雒师兄可知,凌长老方才已经应允了我与他同住?凌长老最痛恨忤逆师长之徒,还请雒师兄收敛些,免得也被提去寒池倒立三个时辰。”

  凌霜铭看得有趣,便没有打扰两个小辈斗嘴。

  楚怀在他面前瑟缩得如同一只稚兔,与同辈争执起来竟又如同梗着脖子的斗鸡。

  雒洵在试剑峰上亦表现得乖顺无比,不过面对同门倒是锋芒毕露,如此他反而放下心来。

  “师尊,就让弟子与您同宿,好吗?”

  见雒洵转过身,澄澈眸子里满是期盼,凌霜铭只觉心间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立时卸去,持续了大半日的压抑感顿时烟消云散。

  “也好,你我是师徒,如此安排实则最为合理。”

  仔细考虑,雒洵正处在修炼的关键期,也委实不该被儿女私情拖累。是他这个做师尊的太过急切了,道侣一事,还是暂且按下吧。

  目送楚怀气恼地远去,雒洵才展颜笑道:“师尊,弟子打算今夜去云天城探查,您一起来吗?”

  凌霜铭:“……”

  说好的让他老人家安生休息呢,不过碰巧,他也有夜探云天城的打算。

  晚风里是谁的一声轻笑,淡淡地拂过人心头:“逆徒,走了。”

  自己收的徒弟,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