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洵很少讲如此直白的话, 或者说是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很深。凌霜铭则从来都是一副冷心冷清的姿态,很少有人能牵动他的情绪。

  用成镜影的话说便是,大葫芦带小葫芦, 总要闷死一个才好。

  但眼下雒洵这番话, 说得掷地有声, 不少上遥峰的仙姝顿时为之侧目,甚至开始小声地起哄。

  凌霜铭不明白女修们为何忽然兴奋起来, 可他还是不由觉得有点别扭, 便默默移开目光:“你能想通就好。”

  雒洵没有答话,虽然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但凌霜铭知道,这小徒弟一定失望极了。

  眼瞧师徒俩就要陷入大眼瞪小眼的僵局中, 易千澜连忙打圆场:“行了行了, 围观的人若是没事做,就把你们的丹药炼完。与其在这里看别人, 不如想想考核不过,该如何应付禁地思过的三个月!”

  听到十渊寒狱, 众弟子心中都是倏地一沉,当下就有不少弟子黯然离去。

  不少人曾幻想过, 若雒洵当众出丑,他们是否便有机会拜入试剑峰。但如今雒洵不但顺利通过考核, 甚至有可能自今日起闻名上仙界,想来凌霜铭也瞧不上他们这些即将进入十渊寒狱面壁之人。

  见人都走了,凌霜铭方觉得面上的余热散去不少,这才想起正事:“大师兄, 我此次前来不过是想看看, 知行堂的纪律是否如你们所说那般严明。”他冷笑一声, “沈初云身为授课长老,考核如此重大之事却能出现纰漏,可见欺凌弟子之风并未除尽。”

  御清尘闻言,同样把质疑的眼神投向易千澜。

  早几年他在闭关,近来又为了搜寻林决云的元魂四处奔波,其实派内事务他已很久没有接触过。

  易千澜则默然垂首,一时半刻想不出推诿的理由。其实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向来都是强者褫夺弱者。

  他知道御清尘因九年前错将沈初云认作林决云,导致其与凌霜铭闹得不欢,甚至险些丧命,从而对两人心怀愧疚。加之他本身便对雒洵全无好感,因此沈初云明里暗里煽动知行堂弟子排挤雒洵,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他并没有想到,这无声的纵容会让沈初云愈发胆大妄为,竟敢在如此重大的考核中动手脚。

  “沈长老的行径,依据门规该罚在十渊寒狱内禁足三载,师伯应当没有忘吧。”雒洵也同样对这位啰啰嗦嗦的师伯极为不耐烦,狭长的眸子里满是讥讽道,“师伯从前待我家师尊时,可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为何一到沈长老这边就噤若寒蝉?”

  “阿洵,不得对师长无礼,且听他怎么说。”凌霜铭温声劝慰雒洵,看向易千澜的双眸却寒光不减。

  “师祖,是我吩咐易千澜对初云多照顾些。”与易千澜憋闷的眼神对上,御清尘缓声说,“我御徒不严,此事怪不到旁人头上。”他的眼帘低垂着,遮挡住眼底的微光,叫人无从辨认其中究竟藏着怎样的情绪。

  “师尊因为掌教的御徒不严,昏睡了足有六年。恕弟子直言,您对我家师尊的亏欠可远比沈师伯多。”雒洵听罢嗤笑道:“这些年里您送上试剑峰的灵药,我家师尊都用不上。如果真想补偿他,不如先让沈师伯把这笔旧账还清。”

  御清尘闻言,眉目间更添几分郁色,显然是被雒洵斥得哑口无言。

  凌霜铭看着御清尘的神情,心中忽然轻快起来:“阿洵,现下还是以你的考核为主,这些陈年旧事可以暂且搁下。这次丹术课,沈长老应当给个说法。”

  心知自己此次是百口莫辩,沈初云便一直在旁听着不敢插话,只盼御清尘能念及师徒之情,能够宽恕些。

  但这对师徒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直欲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沈初云再也坐不住了,布满水雾的眼眸一转,大滴泪珠便滚落下来。配上那病弱的身段,似乘着水露的兰草,随时都会应不堪重负而被摧折般。

  “师尊,弟子并不是有意要为难雒师侄!先前便已说过,药草均是从丹堂运来,炉鼎也是由丹堂统一分配,弟子从头至尾未曾插手过。”

  雒洵袖起手来,好整以暇地在凌霜铭身旁坐下,为后者揉着因久坐而酸麻的肩膀。

  看了半晌沈初云梨花带雨的模样,才轻笑一声:“沈长老在药仙谷经营多年,想来也无法向丹堂弟子问出什么,可一连两次分给弟子劣质灵植,未免太过失职。”末了他顿了一下,凤目中满是戏谑,“奉劝您还是省省眼泪,及冠后凡事该以理服人,而不是耍小性子丢尽我派颜面。”

  四下里顿时响起一片憋气声,沈初云面红耳热,恶狠狠地瞪一眼正在偷笑的弟子,恨不能立刻拂袖而去。

  “你们师徒欺人太甚,仗着自己是祖师转世,便为难我这残废之人!”

  “够了,沈初云。”御清尘霍然起身,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即日起进入第七渊,不到三载不得踏出半步。”

  “师尊!”

  看沈初云还想再狡辩,御清尘沉寂的眸中忽然释出一阵杀意:“我不过因你与林师祖相似,方才屡次容忍你的作为。但如今看来,将你与师祖并提,简直是玷污了他的名声。”

  “弟子多谢掌教。”雒洵对御清尘行个弟子礼,面上带着笑,眸中却不见任何情绪,“掌教秉公处理,师尊想必不会再因此人忧心烦扰了。”

  御清尘没有作声,却对雒洵匆匆回以同样的礼节,随后他的身形便化作一道流光,转瞬不见了。

  仍留在知行堂的弟子亲眼看着这一幕,面色各异。

  他们这才意识到,其实若严格按照辈分,或许御清尘还得喊雒洵一声师祖。玉清派里最得罪不起的,正是这两位被他们冷眼奚落甚久的师徒。

  无视了弟子们讨好的目光,雒洵轻手轻脚地搀着凌霜铭起身:“师尊,我们也走吧。”

  说着他淡淡地瞥一眼围在身边欲上前搭话的同门修士,狭长的凤目间眸光锐利,让人不由自主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待走出众人视线,雒洵才轻声询问:“师尊劳累了一整日,就让弟子御剑载您?”

  不知为何,他能看出凌霜铭此时的心情不大对劲。

  果然,凌霜铭冷冷地将袖袍从他手中抽出:“我自己可以御剑。”

  随后他便在雒洵失落的视线里,抬手捏个剑诀,率先投入苍茫青山间。只在天际留下一缕轻薄的云烟,很快便消散无形。

  “奇怪,我又如何惹师尊生气了?”

  半晌后,伫立在原处的雒洵才轻叹口气,费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