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金屋藏娇[穿书]>第40章 等人

  到了出宫当日, 卯时刚过,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容见就被周姑姑叫醒了。

  起的太早, 外面又冷, 这样的日子,本来最适合睡觉。所以洗漱过后, 容见还是很想睡, 周姑姑为他妆点时, 容见一头栽了下去, 眉毛都画出去了。

  但是时间很赶, 太后催的急,侍卫在外头等着,也来不及重画了, 周姑姑只好擦了擦,又挑下几缕头发,用花钿固定,遮住了后半段的眉毛。

  昏昏沉沉间, 容见被塞上马车。

  长乐殿随行的人不多, 几个捧着佛礼的宫女太监, 还有就是四福和灵颂了。周姑姑早年跟着容宁东奔西走, 跑得地方太多, 身子骨不太好, 搭马车总是腰酸背痛,容见就没让她跟着,说是灵颂也很靠谱, 做事谨慎, 应对起什么来都很灵活, 让周姑姑不必担心。

  未出宫前,跟着的只有锦衣卫,待走到东华门,大半的随行侍卫正等在那,前簇后拥着容见的仪仗出行。

  章三川骑马跟在容见的马车旁边,低声同他禀告今日的安排。

  容见实在很困,头抵在车壁上,懒懒散散地听着,偶尔应上一声,意思是在听。

  过了一会儿,周围一下子就喧闹起来了。

  是和太平宫完全不同的响动,那种很热闹的气息。

  宫中每日来来往往,人不算少。但即使是有事聚在一块,人再多的时候,也是安静地。宫中的规矩如此,怕冒犯了主子。

  容见被这响动吸引,抬手掀起帘子,冷风一吹,他便清醒过来了。

  今日的天气不好,外面没有太阳,一切都是雾蒙蒙的。但小摊小贩的摊子也支好了,容见能看到许多人影。

  章三川打眼一看,正瞧见长公主露出来的半张脸。

  他倒也不是那么固执古板的人,要求公主遵守规矩,便打马凑近了些,挡住窗户,低声问道:“殿下是有什么想要的吗?微臣差人去买。”

  容见摇了摇头:“本宫就是看看。”

  他没有打扰这些的意思,只是看着他们,总感觉透了口气。

  他确实是活在这个世上,而不是局限于深宫的一个场景中。

  这样的车驾驶过,总是惹人围观注意的。

  “嚯,好大的阵仗,这是哪家的车驾?”

  “方才从我的摊子旁边经过,金顶黄盖,这是不是皇家的仪仗?”

  “皇家?我前些时候听衙门里当差的人说,长公主要去护国寺上香,要屏退四周,将路让出来,我还想着那天就不能开张了,没料到后来又说不用了。公主真的出来了吗?”

  “可我隔壁的那户人家也没听说护国寺今日不接待外客啊,还说要给自己小孙子祈福去呢。”

  “哎呦,那就不是了。前两年贵妃省亲,都折腾了一整天,萧家旁边的那几条巷子都不让进出,说是怕有贼人惊扰到贵妃。若真是公主,还能这么怠慢吗?”

  “谁知道呢,天家的事。”

  因走的是小路,速度快不了,就这么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山脚下。而上山的路更狭窄陡峭,即使别的车舆都纷纷相让,容见下车的时候也已经是巳时了。

  古寺深沉肃穆,百年松柏遮天蔽日,远远看过去宝塔庄严,香客如织。

  容见提前戴上了长及膝盖的幕离遮面,扶着灵颂的手下车。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其余的人已在秦水怀的指挥下分散四处,把守住正门和几个侧门,连山下的路口都有侍卫的抽看。

  隔着薄纱,容见看了眼天色,觉得这个时候怎么也算不上早了,按照太后的说法就是不够虔诚。但要是想请头柱香,估计得要半夜起床,抹黑赶来,风险太大。而太后也不敢放公主在外面过夜。不然容见倒是很愿意为太后请一炷头香的。

  今日护国寺来的官宦富贵人家格外多。

  容见来护国寺的事,京城消息灵通些的人家都知道了。容见在宫中不算深入简出,每日还要出门上课,认识许多小姐公子,但是能入宫的人家必然是少数,大多数人是没有资格的。虽说知道不大可能,但有些人家觉得万一和长公主搭上关系,又或是瞧个热闹也好,看看长公主是个模样也好,于是不约而同来了许多人。

  陈嬷嬷笑着道:“殿下先为太后娘娘求一炷香吧。”

  一旁随侍的章三川立刻使了个脸色,让副手去清空上香的地方了。

  容见本来是觉得插队不好,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真在这里排队,再等上半个时辰,后来的人怕是都上不了了,于是道德败坏了一回。

  容见态度恭敬地同僧人请了香,又念了许多祝词,这样的面子还是要给太后的。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至诚至孝”的长公主容见为太后请完了香,又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去了后面的宝殿。

  毕竟这次来的托词是给容见看病,上完了香,自然是要看病的。

  竹泉从外面走了进来,容见抬眼朝他看了过去。

  他们有一个月多月没见过了。

  竹泉年纪虽轻,一贯很有大师风范,很能糊弄人。他面上挂着悲悯的微笑,朝容见行了一礼。

  装模作样地替容见诊断后,竹泉略讲了几句,说是公主体虚,应以养生为重,灵颂紧张得不得了,在一旁用纸笔记了下来。

  容见站起身,跟着竹泉往莲花殿走去,待到了门前开口道:“太后娘娘吩咐本宫替她诵经祈福,这样的地方,你们若是进去了,怕是搅扰了菩萨。”

  因抬出了太后,也确实有这样的说法,左右商量了一下,觉得进去是不太妥当,便只在门后守着。

  莲花殿极为宽大空旷,前方供奉着佛祖金身,摆着贡品和香烛,还有几个蒲团。

  容见看了一圈,立在蒲团前,就那么站着,随意地打量着这尊金像。

  很不恭敬,他是见佛不拜的人。

  陈嬷嬷捧着经书,身旁呈着佛礼,笑得殷勤极了:“至于诵经这样的小事,哪里要劳烦殿下,老奴便一并做了,只请殿下歇一歇。”

  这样的事,本来太后交给陈嬷嬷陪侍监督,不过陈嬷嬷现在把柄在容见手里,加上又得了很多赏赐,与容见有关的事,何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简直是以身代之,奉承至极。

  容见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那就劳烦嬷嬷了。”

  陈嬷嬷本以为他会在一旁坐下,等到回程时再出门,没料到容见只待了一小会儿,就从后头的一扇小门出去了。

  她连忙低下头,只装作看不见。

  竹泉在门外等着,见容见出来后念了句“阿弥陀佛”:“等了殿下这么些日子,以为殿下是不愿意出来了。”

  容见叹了口气:“这是我不想出门吗?”

  在此之前,竹泉大约已安排好了一切,路上没有闲杂人等,连个小沙弥都没遇到。

  隔着幕离,容见不太看得清路,他们走的又是偏僻的小道,没太修缮,连洒扫的小沙弥都不在这做功课的,所以一路上颇为崎岖,还落着石子松果,一不留神踩上去就要跌跤。

  容见提着裙角,每一步都很小心。

  如果有明野在身边,自己大约就不用这样了。

  容见很莫名地想着,又很快遗忘。

  走到新的岔路口,竹泉问道:“在莲花殿时,殿下没有拜佛吗?”

  容见点了下头。

  竹泉便继续问:“听香客们说莲花殿的佛祖是最灵的。殿下没有愿望吗?”

  容见的脚步慢了慢。

  不知为何,容见很信任竹泉,觉得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和尚,也是个和这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的人。

  容见坦白道:“我不信佛。既然不信,也没必要拜。”

  即使容见从现代社会穿越到小说里,发生了这么不科学的事,也没有对神佛之说感兴趣。

  可能他天生就是不信的。

  竹泉在寺庙中穿的是金色袈裟,听了他这样的话,竟笑着道:“殿下所行即所思,如此甚妙。”

  考虑到身边的竹泉是个修为高深的和尚,容见还是多解释了两句:“倒不是我对佛祖有什么质疑,不过是觉得不能愚信。”

  竹泉似乎起了兴致,问道:“那殿下觉得何为愚信呢?”

  容见的脚步更慢了,他总怕脚下不稳当,想了片刻才回答:“为了祈求身体健康,而在夜里点灯熬油的念经抄书。杀人放火,却捐献香火祈求菩萨原谅保佑。”

  譬如太后那样的人。

  竹泉叹道:“殿下这样才是真正有佛缘的人。”

  容见闻言警惕道:“我可不当和尚。”

  “尼姑也不行。”

  竹泉愣了下,哈哈大笑。

  这么走了大半刻钟,容见走得腿都酸了,终于见到了那扇小门。

  灵颂等在门前,三两步走到容见身边,推开了门。

  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小路蜿蜒而下,深不见底。

  容见:“?”

  他回过头,难以置信道:“你不是说包了马车,今日我想去哪都可以?”

  竹泉认真地点了下头:“连宫里头的侍卫提前几日来巡查都发现不了的小路,殿下不会以为还能走马吧?”

  容见:“……”

  有一瞬间,容见都想在莲花殿当咸鱼睡到下午好了。但是想到机会难得,下次出宫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还是决定要去透透风。

  容见咬牙道:“行,我走。”

  竹泉笑的还挺开心。

  不过临走前,竹泉终于大发善心,递给容见一张帖子。

  容见问:“这是什么?”

  竹泉道:“定的上京城里最好的酒楼青云坊。否则你今天去,只能在大堂里待着了。”

  容见迟疑不定:“和尚也能定酒楼吗?”

  竹泉“唔”了一声:“那你以为和尚就是两袖清风,出门化缘吗?”

  容见诚实地点了下头。

  竹泉被他气笑了:“和尚也是拿月奉过日子的。这玩意贵着呢,殿下记得还钱。”

  灵颂在一旁冷冷道:“我们殿下还会欠账吗?多少银子,等我回宫后,立刻打发人来还了。”

  竹泉朝她摆了摆手:“好厉害的宫女。”

  又对容见道:“祝殿下今日游得开心。”

  说完便合上了这扇小门。

  灵颂确实是很厉害的宫女,若是旁人,陪着公主做这样的事,是万万不敢的,但灵颂不仅敢,在得知这件事后,还出了很多主意,想着怎么才能掩人耳目。

  一路艰难险阻,容见终于到了山下,那里果然停了辆青棚马车,车夫是个寻常人,不知道容见的身份,只说是受人雇佣。

  灵颂扶着容见上了马车,两人坐稳后,车夫一抽鞭子,车身一动,朝青云坊行去。

  容见这才知道自己来时坐的车有多舒适。

  车夫是个话多的中年男人,问道:“小姐是躲了家中长辈,偷偷溜出来玩的吗?”

  容见含糊地应了一声。

  车夫便道:“那小姐可得注意时辰,到时候别被长辈发现,拘在家中,可再出不来了。”

  容见早起行车,又是拜佛,还要应对周围的人,已经很累了。他以为出宫是秋游,其实是誓师大会。容见想起自己上高中时,本来是在老城区的旧校区念书,连个操场都没有。高三的一天早晨,老师领着他们走了三四公里,一行人浩浩荡荡去新校区的操场举办誓师大会。

  但当时容见也没有多痛苦,可能是年纪还小,精力无限,不像现在需要节食,那时候身边还有同学打打闹闹,那么长的路,走起来也不算难。

  可能是没有人陪伴吧。

  容见回忆起这些,又想到之前的打算。

  他很早就计划好了今日要做的事。请明野吃个饭,因为明野救过他的命,帮了他很多。然后再去外面逛一逛,随便什么地方,能够消磨时间就可以,因为他们是朋友,就算没有别的事,走在陌生的路上,看与以往不同的风景,好像也很不错。

  可明野却告了假,容见所有的计划都落了空。但不是生病,而是家中有事,必须要出宫。

  容见想起书中曾提过,明野被孙家收养,关系却并不好。家中或许有事,但明野可能是出于义务必须帮忙。若是忙完了,是不是还能出来呢?

  容见这么想着,难免心有侥幸。他轻轻扣了下车门,对车夫道:“能劳烦你帮我送一封信吗?”

  幸好灵颂随时携带纸笔,容见提笔写了时间和地点,却没写名字。

  他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用小指沾了些桂花香味的口脂,随意地印在落款处。



  明野会知道他是谁。

  那车夫接过信,觉得这位小姐大约是出门私会情郎,可那个巷子里住的又都是贫苦人家,要是被他的家中长辈撞见,又是一桩大事。

  但车夫自认不是大宅院里的人,这位小姐出手又阔绰,自己收了银子,肯定得把事情办妥。

  随即又抽了下鞭子,那老马拉着车,终于进了上京城。

  *

  明野同周照清约在道观中见面。

  周照清大早上被叫到这来,似乎还不太乐意:“公子去见掌柜,有我什么事,这也要去?”

  去了说不定又被安排上什么事,可还有大把的银子等着他去赚,何必去那讨事做。

  明野坐在椅子上,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宽大的道袍,从头至脚,都是雪白的,没有丝毫瑕疵。头发披散在肩上,头上仅束着支木簪子,看起来清静疏冷,颇有些远离尘世的意思。

  他与掌柜孟不拓约的是今日见面。

  明野的手边放着把刀,与一身道袍看起来很不合宜。更何况去见掌柜身上是不能携带利器的。

  屋子里没开窗,也未点灯,光线昏暗,周照清看不清明野的脸色,只见他垂着眼,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抬手将刀扔到自己怀里: “有点事,到时候你在外头等着就是了。”

  直至此时此刻,周照清未曾发觉一丝异常,也没觉得明野要去做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

  他不该跟去的。

  *

  青云坊的楚四今日接待了一位贵客。

  这是一位新客,他从未见过,对方似乎也很不熟练,在大堂里转悠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

  那位小姐一身别无装饰的白裙子,幕离很长,能隐约看到穿了一身同色镶柿色的褙子,外罩了件披风,看起来很简单,算不上华贵,穿在身上,却显得与平常人很不一样。

  楚四问道:“小姐是来用餐的吗?”

  一旁那位高挑美丽的侍女递过手中的帖子,他才瞧见这位小姐竟提前定了包间。

  青云坊的包间极为难得,因在京中出名,公子哥或是朝中大员时常在此聚饮,莫说寻常富贵人家,便是小官家眷都很难订上一间。

  谁让这是上京呢,官宦如云,数不胜数。

  楚四笑得更恭敬了,按照帖子上的话,将人领到了二楼最左边的包间。

  楚四跟在后头,看到那位小姐裙裾上闪着银线的痕迹,觉得有些奇怪,这样价值不菲的一条裙子,这样的一位贵女,身边竟只跟了一个侍从。

  这是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吗?

  待上了二楼,合上包间后,那位小姐摘下幕离,微微垂着眼,那张脸生的极漂亮极矜贵。楚四自认作为青云坊的小二,每天迎来送往,接待的宾客贵人无数,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偏过头,眉眼秀美,叫他把菜单拿来。

  楚四愣了会儿才道:“小姐喜欢什么菜,甜口咸口?什么酒?咱家的招牌菜每样都好的。”

  他的嗓音泠泠:“先不用上菜。”

  “我在等人。”

  最后上的是一壶桂花酒,小二极力推荐,说是新酒,味道很甜,也不醉人,正适合容见。

  青云坊里也烧着炭,但比不上长乐殿里的,容见待了一会儿便觉得呛,打开了窗。

  容见托着腮,蜷着的指尖碰到鬓角戴着的花钿,冷得颤了颤。

  透过半支的窗,容见看到外面的光景,彤云密布,并无天光。

  桌上的小泥炉温着新酒,幕离上罩着的薄纱倾泻而下,垂至地面,铺了薄薄的一层,被一旁的烛火照着,是别样安静的情态。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容见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

  可还是会一直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一个人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问刘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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