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庭最后一只脚方一踏入门槛,身后的门就重重关上了。

  门一关,木楼里的光线迅速昏暗下来,沈秋庭眼睛不太适应,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扶,却触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是白观尘的手。

  沈秋庭愣了愣,白观尘已经把手收了回去。

  沈秋庭不在意地站直了身子,摸到供桌边上,点亮了两旁的蜡烛。

  这蜡烛的质量看起来不错,光线明亮,将整个祠堂都照得亮堂堂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线香的味道,这味道太冲鼻子,险些把沈秋庭给熏晕过去。

  白观尘目光落到一块黑漆漆的牌位上,突然开口:“这上面的名字,你可熟悉?”

  沈秋庭正思忖着能不能把炉子里的香灭掉,听见白观尘的问话,跟着看了过去,皱了皱眉:“这是……赵刚?”

  今日他们遇见的那赵姓闲人,名字正是赵刚。

  沈秋庭顺着中间一路走下来,牌位上所有的名字几乎都是镇子上的镇民,到靠近末尾的地方,还看见了周晓芸的名字。

  他有些疑惑:“这镇上的镇民看起来分明并不清楚自己死了,又怎么会在祠堂里摆自己的牌位?”

  白观尘取出一把匕首,干脆利落地削掉了手边牌位的一角。

  里头的木材方一露出来,沈秋庭就皱了眉:“桃木?”

  制作牌位可用的木材很多,松木柏木皆可,唯独桃木是忌讳。

  桃木镇鬼,以桃木制作灵位,魂魄被困于牌位中不得脱离,时间一长,就容易滋养邪祟。

  白观尘神色冷淡,又在墙上划了一刀,道:“不止。”

  墙上的木材被剖开之后,断面泛着诡异的黑红色,凑近一闻,血腥味刺鼻。

  这整栋房子用的木材怕都是被血浸过。

  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白观尘将匕首塞到沈秋庭的手里,转身对上了楼梯上人影,道:“周小姐引我们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周晓芸依旧是一身粉嫩的装扮,半张惨白的脸隐在阴影里,鲜红的唇角勾了一下,嗓音缥缈到有些失真:“既然来了就坐坐吧,我去给你们倒茶。”

  她话一说完,就转身往楼上走。

  “等等。”沈秋庭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周晓芸回过头来神情漠然地看着他。

  沈秋庭拿出在幻境中得到的铃铛抛了过去,道:“周小姐,你的手绳掉了。”

  周晓芸下意识伸手接了过去。

  沈秋庭拿到这玩意儿的时候没细看,这会儿到了光下才看清楚。这铃铛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表面生了锈,穿铃铛的红绳子也松散了大半,活像是从哪里捡来的破烂。

  他笑了笑:“物归原主,周小姐好走不送。”

  周晓芸捏着铃铛,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地上楼了。

  沈秋庭随便捡了个蒲团,当真坐了下来。

  白观尘问:“那铃铛……真是她的?”

  沈秋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见她戴过类似的,至于是不是她的,猜一猜又碍不着什么事。”

  白观尘沉默了一会儿,也找了个干净的蒲团坐了下来。

  沈秋庭奇道:“以仙师的实力,想来这门困不住你,仙师怎么不走?”

  白观尘闭上眼睛开始运行体内的灵力,道:“这鬼修并无恶意。”

  他是来查探的,自然是要得到最多的信息为佳。

  沈秋庭点点头:“这姑娘从我一进镇子就开始装神弄鬼地吓我,却又不要我的命。只是不知,她的诉求又是什么了。”

  初入这镇子的外乡人很容易被镇子平和的表象所迷惑,周晓芸又是掉头又是掉眼珠子的,反而能让人心生警惕。

  两个人这一坐,就坐到了暮色四合。

  白观尘太闷,祠堂里又没有别的什么可解闷的东西,沈秋庭半天没等来什么变化,忍不住睡了个大头觉。

  沈秋庭睡着之后,祠堂里一时寂静无声。

  白观尘停下了修炼,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祠堂正中间挂着的画像。

  他脑中模模糊糊闪过了一些片段,仔细去想,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回过神来,只觉得心里空泛得厉害。

  他有些迟疑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蹙起了眉。

  两根蜡烛已经快要烧到底了,火苗微弱下来,照过白衣剑修的身体,在墙壁上投下一个摇晃的剪影。

  沈秋庭在做梦。

  是他上辈子入魔之前,还在凌云阁的时候。

  他们一门从上到下都不太讲究,那时候沈秋庭住的房子不过是在山上随便砍了两棵树搭起来的,四处漏风,风格颇为放荡不羁。好在足够宽敞,后来塞了个师弟进去也不嫌挤得慌。

  深秋露水重,沈秋庭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拉开门,见白观尘正在院子里练剑。

  他这师弟一向比他勤快得多,几乎沈秋庭每天醒过来都能看见师弟在院子里练剑,时间长了几乎都成了习惯了。

  可这一天,沈秋庭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冷。

  他修为已至金丹,按理来说,早就寒暑不侵了才对。

  他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哦,他已经不能修炼了。

  北域兽潮之后,他便坏了根骨,连剑都拿不动了,更别提修炼了。

  白观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练剑,正安静地看着他。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了一会儿,沈秋庭倚在门框上,浑不在意地笑道:“师弟,我有点冷了,先进去了。”

  白观尘走上前来,一言不发地给他披了一件衣裳。

  清冽的松木香气包裹住身周,沈秋庭愣了一下,却见白观尘已经转身离开了。

  ……

  沈秋庭其实不太明白这个梦是个什么意思。

  让他回忆一下上辈子最没有排面的悲惨岁月?

  还是不用了吧,又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风光事迹。

  半梦半醒间,那股清冽的松木香气好像越发浓重起来。

  沈秋庭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在这种鬼地方睡觉委实不是什么好选择,一觉醒来,沈秋庭腰酸背痛,活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随着他的动作,一件白色的外袍滑落到了地上。

  是白观尘的外袍。

  他方才在梦中嗅到的松木香气,正是从上面散出来的。

  沈秋庭捡起地上的外袍,愣了一下。

  白观尘看他一眼,道:“不必还了。”

  沈秋庭听见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方才心中丁点的感动瞬间消了个干净,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白观尘道:“酉时末。”

  两扇木门依旧没有打开的意思,窗户也紧紧闭着,只能从门窗的缝隙中判断出,外面的天应当是黑透了。

  两根烧到底的蜡烛火苗摇摇晃晃了一会儿,终于彻底寿终正寝了。

  祠堂内重新陷入了浓重的黑暗中。

  白观尘拿起灵剑,目光落到门上,微微动了动:“有东西来了。”

  “梆、梆、梆——”

  梆子敲击的声音好像就响在耳畔,紧接着就是一阵什么东西走动的“沙沙”声。

  沈秋庭听着跟昨天晚上如出一辙的动静,开口说:“外面是在百鬼夜行。”

  他把昨天晚上遇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只是……今天尸体们的目标不再是河边,而是成了祠堂。

  走动的声音在慢慢逼近,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外面的东西就停在了门口。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像是有什么东西趴在了门缝上。

  浓重的黑暗中,像是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视着祠堂里面。

  外头传来了细细碎碎的低语声,却听不清说的具体内容。

  白观尘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颗夜明珠,明亮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无孔不入的黑暗。

  门口的东西像是被光芒惊扰了一般,外面的动静乱了一会儿,突然响起了一声梆子。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贴着门响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沈秋庭乐了,仗着身边有个能打的,捧着夜明珠对着门缝蹲了下来,逗外头的东西:“你仔细瞧瞧,我手里的这个可是火烛?”

  隔着窄窄的缝隙,隐约能看到外头不少尸体正贴着门缝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正中间那个拿着梆子的,正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打更的骷髅。

  被夜明珠的光芒一靠近,一众尸体惊慌地散开,慌乱中还掉了几根骨头在地上。

  沈秋庭逗完外面的,转过身来看向楼梯的方向,微微一笑:“哟,周小姐,您这壶茶这是终于泡好了?”

  昏暗的楼梯上站了一个身着粉色裙衫的人影,正是消失了一天的周晓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