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重生后被死对头买回家>第185章 斜月

  定陵丘如今虽说没什么名气,可早在数百年前九王割据的时候,也曾经是一座王都,段段古城墙上,还残留着过往的辉煌。

  城门下往来商旅不绝,异族奇装也偶尔有之,并没有人对区区六个人的队伍有多大兴趣。

  难得订到了楼上的厢房,曲沉舟倚在窗边,除去斗笠,不声不响地吃饭,时不时看着下面街道上的行人。

  剩下的两人都不好打扰他,着实又累又饿,也忙着先填饱肚子。

  曲沉舟的筷子忽然敲在盘边,又向窗外指,引得两人同时起身看向外面。

  “看到那个青色长衫的中年人没有?”

  两人当然都看到了,那人看起来是个行商的模样,看起来货物剩的不多,正急匆匆地逆着人群,往城门方向走。

  “怎么了?”丁乐康问。

  “困木之劫,如果怪树的事不是谣言,我猜他很快就能跟那棵树遇到,”曲沉舟果断吩咐:“派人跟上他,能救就救,不能救也要探一下那怪物的虚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做生意的地方,自然有柳重明的地盘。

  可丁乐康见柳重明出去,也向曲沉舟略点点头,飞快出了门。

  曲沉舟不动声色地喝茶,大概猜到,怀王拨调给丁乐康的人恐怕早就已经等在定陵丘了,柳重明的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皮下。

  如今又怕有这怪树的意外存在,被柳重明占了先机,必然也要派人去跟着那中年行商。

  不多时,丁乐康抢先回来,当做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向曲沉舟轻声问:“曲司天,要不要知会本地州府?让他们带些人过来,也好便宜行事。”

  “不,”曲沉舟摇头:“之前七八人罹难,原因尚且不知道,如果不是什么鬼怪作祟,而是这里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官府暗中插手……”

  丁乐康了然赞同:“曲司天说得对!真相还不清楚,咱们的人手不多,轻易亮了身份,万真的有什么黑手,恐怕要吃亏。”

  曲沉舟欣然:“丁将军果然一点就通。向州府借兵自然是好法子,但也需要先确定,所谓‘吃人怪树’,究竟是什么才好。”

  “曲司天说的是,这困木之劫……提到了木……难道是真的有?”

  丁乐康停了下,微微向前探身,低声问:“敢问曲司天,前路未卜,能否为末将卜上卦?”

  若是在京城,这个要求是万万不敢提的,可相处了这么久,他看得出曲沉舟的脾气——只要不是对世子,对其他人都和善可嘉。

  曲沉舟默默看了眼丁乐康,心头忽然跳了跳。

  他知道进了定陵丘后,必然会有些意外,便暗自估算着时间卜算,如今基本局势已定,就算丁乐康不问,他也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虽然这卦言与那中年行商并不同,却像是要向他证明那“怪树”并非无稽之谈似的。

  木中眠。

  可更改的死卦。

  “曲司天?”丁乐康紧张追问:“如何?”

  “无虞,”曲沉舟浅笑:“万事无虞,将军大可放心。”

  丁乐康擦了擦手心的汗,连声道谢,坐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虽然是第次卜卦,可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眼睛给人无形的压力,由不得他不信。

  这样想来,独处室也变得不自在起来,他反倒盼着柳重明赶快回来。

  厢房门被推开,柳重明身后跟着跑堂小二,向两人正色示意:“真地方还真有点新鲜东西。”

  那小二在与曲沉舟对视时怔了片刻:“这……这位是番人?哪里来的?小人还是第次见,公子可真好……”

  “哪来那么多废话!再看眼,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被柳重明在肩上拍了下,小二才猛醒过来,躬身道:“公……公子们想知道点什么?”

  “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柳重明吩咐:“再说详细点,什么样子,出现在哪里,古怪在哪里。”

  “哦哦,”小二忙应着:“小人也是听采药郎和砍柴人说的,那地方就在从这儿向南十多里的山里。”

  “怪树?”丁乐康紧张问。

  小二打了个激灵:“不不,不是。您听我讲。”

  “那边的山叫成松岭,里面没什么人家住,但是有不少荒坟,年头久了,也不知道埋的都是些什么人。”

  “好些坟被雨水冲,损了坏了,也没人去修。”

  “但是半山腰有三座坟古怪得很,隔些时候就有人翻新修葺,连坟周围的杂草都有人清整。听老人们说,他们小的时候,就听上代老人说那坟已经在了,古怪得很。”

  “据说埋的是百十年前的人了,也不知道是多虔心的后辈,能一直记挂着,也不给迁走。”

  “然后前几天,采药郎说,他看到一只大鸟,像是载着人,往那边半山腰落过去了,紧跟着那边起了烟,眼看着就是那几座坟头的地方。”

  “有胆大的想过去看看,结果直绕来绕去,碰上鬼打墙似的,这几天都没人敢进山了。”

  柳重明补充:“我刚听他这么说,以为是那个吃人的怪树,但是小二说,除了找不到上山的路,还没听说有人出事。我认为这应该是两件事……”

  他的目光无意间与那双异瞳相触,忽然心中一跳。

  那是长久相处的直觉,让他知道,自己这件事找对了,曲沉舟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沉舟怎么打算?”

  “向南十多里的成松岭是吗?”曲沉舟果断决定:“明天中午出发,去成松岭看看。”

  “是。”

  丁乐康口中应着,眼睛直如临大敌般看着曲沉舟的手,生怕他言不合就又掏出万恶的银钱。

  偏曲沉舟像是不要他好过似的,那只手缩在袖里,好像在捏着钱袋,举棋不定,搞得他口茶水半天没想起来往下咽。

  “盘缠要省着点花。”柳重明善解人意地开口为他解围。

  可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又听柳重明豪爽拍板。

  “路上都是沉舟破费,今天也该轮到我做个东道主,还请两位不要推脱。”

  丁乐康艰难地咽下茶水,涩声提醒:“明天不是还要出发……”

  “今晚玩个痛快,明天才好有精神啊,”柳重明理所当然地跟他客气:“丁大哥放心,人我都找好了,保证个顶个都是好的。”

  丁乐康还想说什么,曲沉舟已放下茶杯,平静点头:“好,劳重明费心。”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清醒过来之前,已经打肿脸充了胖子。

  “好……给我也……”

  柳重明被抵在外面,门窗都锁牢,他只能顺着窗缝小声叫:“开下,好不好?外面冷着呢。”

  “怕冷就回去吧,”有人在里面冷漠应他:“今晚无事,不劳烦世子伺候了。”

  “我……有点事,”他搓搓手,又试着推一下窗,纹丝不动,更压低声音:“沉舟,开下好不好,我总站在这里,让人看见……也不好。”

  里面的声音沉默片刻才开口:“明天出发去成松岭,不要跟丁乐康走得太近。”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决定要去成松岭?”

  柳重明确定自己没有想错,在他让小二说出成松岭上的怪事时,曲沉舟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成松岭行,必然不是只撞运气而已。

  “转机。”里面回答了他:“具体如何,还要去看了再说。”

  脚步声离开窗边,今晚看来没进去的机会,柳重明也没怎的失望。

  从前他总盼着曲沉舟能向他多走一步,给他靠近的勇气,而到如今,哪怕小狐狸退着离开,他也要赶上去,把退开的步子补上。

  错过了那么多的时光和机会,用一辈子来弥补都不够用。

  眼下这情形的确并不好久留,可他舍不得立刻离开,便靠着窗边,在瓦上坐下。

  四周一片黑寂,虚空中看得久了,连他也分不出来,究竟生活在哪个世界里。

  不光有前世今生,似乎还有更久更久之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的记忆。

  屋里的烛火熄了,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

  红烛无好计——他忽然想到那个曲子——斜月半倚窗。

  这样守在一个人,像是从前就有过样,那个时候,站在这里的人似乎就是哼唱着那个离别的曲子。

  而里面的人在凄声挽留——别走,别走,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再不胡闹了。

  换作现在,他怎么舍得走呢?

  柳重明深吸一口气,晚夏的夜风清凉地充斥胸腔,他无声轻哼:“更……”

  这口气刚提起来,还没等出声,窗户忽然被推开,虽然只是一道细缝,却撞在他的肩上。

  里面的人没料到他还在,愣之下结结巴巴挤出个“你……”,立刻要关上,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把胳膊伸进来卡着。

  “沉舟,我就进来一会儿,好不好?”

  曲沉舟用窗框夹了几次,没能把人赶走,甩手回桌边坐着。

  柳重明松了口气,轻手轻脚跳进来,诚恳地抢先说:“沉舟,我是真的有事,说完就走。”

  他这样说,曲沉舟的恶声恶气倒讲不出来了。

  “什么事?”

  “明天去成松岭是吉是凶?我在定陵丘有些人手,留下六成在城里,拦截住丁乐康那边的来人,剩下的选身手好的,远远跟着起去成松岭,如何?”

  曲沉舟垂眸片刻,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

  “城中留人是有必要。但去成松岭究竟有什么,我不清楚。丁乐康的卦并不是不可更改,他如果现在就出事,怀王的人会马上把你作为目标。但我怕他草木皆兵坏事,没有告诉他。”

  “没错,”柳重明赞同:“远离丁乐康不是好法子,万遇到点什么,能救还是该救出来。”

  曲沉舟轻轻嗯了声,散开头发,看着柳重明。

  这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柳重明挠挠脸,没话找话:“沉舟,我的卦呢?是吉是凶?”

  “世子若是真信我,就不该问这话,”曲沉舟散了头发,躺倒下去,在朦朦胧胧中看着鼻尖前的墙面:“夜深了,世子睡吧。”

  鞋底摩擦着地面的声音从桌边离开。

  他的心跳声仿佛也契合着那步伐,张弛,跳得他合不上眼,待床沿轻轻响了声,才反应过来,有人厚着脸皮又爬上来。

  “柳重明!”

  有人轻轻按着他的肩,又拢了拢散在枕头上的乌发,轻声说:“我就待会儿,等把你哄睡着,我再走。”

  曲沉舟半转过身,看着那个模糊的轮廓,真实又虚幻。

  “柳重明,你放下身段,热脸贴冷屁股,是因为想起从前,可怜我么?同情我么?”

  “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们互不相欠,世子不必委屈自己。”

  “你要是真肯听我的话,那就别再来招惹我。”

  “我欠你的,已经还清……”

  他屏着口气说下去,不知是气息将尽还是怎的,说到最后,喉中哽了下,再不开口。

  柳重明似是丝毫没有被他的疾声厉色训斥住,拢着头发的手甚至没有停顿。

  哪怕没有回头,他也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住在晋西书院时,重明有时中午会去他的住处小憩,他总嫌重明会压到头发,疼得很。

  在他抱怨后不久,重明不知去哪里专门学了,每次都给他编个松松的发辫。

  “你……”他抽回编了半的头发:“你给我……”

  那个“滚”字没能说出口,柳重明的手轻轻拍在他的肩上。

  “沉舟,你昨晚在哭,是不是又梦见从前了?”

  “我陪着你,不会让你再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