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明白。”傅廿见楚朝颐不说话,先一步行礼,退出了西阁。

  茶水房中茶香袅袅,掺杂着一丝苦涩的药味也不突兀。

  傅廿支开了在忙碌的宫女,看了看柜子上各色的茶罐。

  关于能入口的,只要他来操作,从来就没有能让人觉得味道值得赞扬的。

  傅廿选了两种楚朝颐说过,味道不太好的茶叶,又找来了些楚朝颐常入茶的参片和苦草,一口气导入砂壶中,慢慢熬煮。

  对身体无害是肯定的,傅廿自幼读的医书不算少,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熬煮片刻,傅廿看着砂壶中混沌不明的液体,气味令人不禁闭住呼吸,这才倒出小小一杯,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咳……”入口的味道辛辣苦涩,呛人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傅廿赶忙灌了好几口冷水,才压住这股怪味。

  午间的困倦,一扫而空。

  “刚倒过茶怎么又来了?”

  未时末,楚朝颐还是没忍住,自己走向香炉,准备燃薄荷提神。只是走到香炉边,发现所有的薄荷香全不见了。

  刚坐下,只见方才刚进来送茶的宫女又来了一次。

  茶盏是凉的,几乎闻不见什么味道,楚朝颐狐疑的看了一眼手边刚端上来的茶盏。

  “陛下,是凉茶,提神用的,一次抿一小口便是。”

  楚朝颐这才端起茶盏,心不在焉的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咳咳咳——”霎时,寒凉的感觉袭满脊背,天灵盖都是麻的,别说困意,哪怕躺到棺材里尝到这个味道也恨不得坐起来骂两句再安息。

  他赶忙用袖子掩住,避免弄脏桌案上的文书。

  “这又是什么太医……咳咳咳,太医找来的药茶方子吗?”

  宫女:“回陛下,不是太医院的方子,是连侍卫的准备的。”

  楚朝颐瞬间放下茶盏,尽可能保持面部表情平和。

  难怪说一次只能抿一小口。

  灌了几口水,楚朝颐才把茶盏推了回去,“下次他要是再想进茶水室,你们拦着他,坚决不能让他迈进门槛。就说……说朕念及他有心,不忍心见他如此操劳。”

  今日雪转小。

  这几日,楚朝颐还是一如既往的宿在军枢西阁。

  傅廿打听到楚朝颐不是彻夜不眠,只是为了节省来回时间多睡一会儿,这才没去打扰,安心回到自己的起居所。

  雪还未融,校场上路滑,除了傅廿再无他人在这种恶劣天气下保持艰苦晨训。

  打完刀谱,傅廿又加了小半个时辰的体能锻炼。

  哪怕是雪天,傅廿还是保持着用冷水冲去汗水的习惯,一是提神,二是避免陷入宫内舒适奢华的环境,丧失警惕。

  回到房间,傅廿拆开命信信筒,发现今日信筒内除了折梅,命纸上终于有了实质性的内容。

  【辰时西宫门,会见韩教头与傅别,即日前往述州。】后面还有一些小字,提醒他一路上注意平安,听从指令云云。

  傅廿怔怔的看着手上的命信。

  他之前表明过,他亲手手刃这个糟老头子,而不是在宫里等待傅桢的尸首,和处决结果。

  楚朝颐的态度一直是不正面回答,但就是不允许他出宫,更不允许他长时间找那个师弟单独谈话。

  傅廿原以为楚朝颐彻底不允许他插手,没想到……抓捕傅桢的行动中,居然愿意放他出宫。

  收拾好必要的药品、暗器、隐藏行踪的物品,他便快步朝着命信上的汇合处跑去。

  还有两刻才到辰时,傅廿就赶到了聚集地点。

  “来的正好,”韩教头见他来了,又和身边的士兵交代了几句,拽来了在一边盘点物资的楚千七,“这个孩子,你熟悉吧?楚幺大人的徒弟,你们应该见过的。”

  傅廿想起来了,之前在行宫的时候,他二话不说打晕的那个小影卫。

  傅廿:……

  楚千七:……

  韩教头见两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高兴,“千七,和连侍卫解说,我还有事情。”

  “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傅廿想了想,还是先一步道歉。

  “没看出来您不好意思,毕竟您打我之前就道过歉了。”

  傅廿没反驳。

  千七抬眼瞥了一眼,确定这次自己不会再挨打,这才拿过地图,示意傅廿过来。

  “这几日从傅别口中探知,每月月中,傅桢肯定风雨无阻的会回遥月门旧址的石室,去喂食和猎杀补给用于炼药。”

  傅廿安安静静的听着。

  喂食应该是指的喂傅十九喝下那些防止腐烂的汤药,猎杀……指的应该就是上次他看见的那些用于当药引的少年。

  “三日前傅桢有在北疆现身,现在应当在往遥月门的方向回赶,我们要在他回到遥月门之前,偷出你那个十九师兄的躯体,让傅别躺进去”千七停顿了一下,继续解释道,“韩教头的意思是,采用寒食节典故的那位君王的做法,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确定傅桢回到石室之后,直接放火烧山。这几日已经撤走了要燃烧范围内的居民,埋好了火线和草垛便于燃烧,燃烧范围不大,主要目的就是逼傅桢现身方便围剿。”

  傅廿安安静静的听着。

  千七又说了一会儿,他才提出疑问,“这么几日,你们就确定傅别背叛傅桢,且能在熊熊烈火中平安逃脱吗?何必非要换傅别躺在石棺里?”

  “拖延傅桢察觉的时间,方便外面放火,要是他一回去发现棺材里的傅十九不见了,你觉得他会乖乖待在山中等我们放火吗?而且……你应当是知道的吧,那个糟老头子每次回到石棺边上,都会先对石棺里你那个师兄做些什么……”千七说到这儿,稚嫩的神色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红晕,“身体柔软度能像傅别说的那么折叠弯扭的,应该只有你们遥月门出来的可以做到,别的士兵影卫都试过了,哪怕用了止痛剂,膝盖最多折叠抵上肩膀,再过度就会脱臼甚至是骨折,一下就发现了,根本无法拖延时间。”

  傅廿:……

  那日听傅别提起,他只知道那个糟老头子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毫无生气的傅十九去附近的一处泉池洗药浴,把身体从里到外的彻底“清洁”,甚至包括内脏结构。但中间具体会说什么做什么,甚至怎么做,傅别并没有和他说起,只说了最后会好好哄着十九师兄一起入睡。但从表情上看,应该是能给人带来不小的视觉冲击。

  今日听千七叙述,傅廿才大概明白过来,傅别是怎么吓成那副样子的。

  傅桢不喜欢身体上有缝合切口,所以会用竹管探入喉咙,把旧的防腐汤药“倒”出来,再灌以茶汤,用清新的茶香掩盖防腐汤药的味道,这还是这是上半身的清洁方式……下面的,傅廿能感觉到千七说不太下去,自觉的接过傅别的口供笔记,看的眯眼拧眉。

  “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他开口说出来。至于他忠心于谁不重要,这一路上他都是保持昏睡进入龟息状态,到了时辰会清醒。我的任务就是留在石室,等傅别醒后接应,他若是想活命必然能活。这也是你们遥月门弟子特有的本事,对点穴药剂的耐受性十分稳定,别的士兵即便有过毒训或是极限训练,也很难每次对同剂量的药物反应时间相同。”

  “可那个糟老头子精的很,你们怎么能确定傅别能骗过一时耳目?”傅廿还是抱有疑虑。

  “不确定是否能骗得过,但可以确定,傅桢很在乎他的徒弟。即便当场识破,多半也会相信傅别,把傅别弄醒听他解释当下的情况。再不济也不会丢下傅别这个大活人在石棺里,总之能拖延时间点火就行。”

  傅廿没接话。

  的确,那个糟老头子虽然人品不敢恭维,但对于自己养出来的徒弟,是完全当成自己的私人物品,每一个都执着到入魔。

  即便让这些徒弟死,也只能死在他的手里,而且是怎么养大的,怎么一步步折磨,杀死。

  “大概就是这样,你那个师弟现在睡在那边的马车里,有人会照看他的情况。”

  傅廿:“我的任务呢?负责什么?”

  “别脱队单独行动,好好待着,时刻和我绑定行动,不需要你做什么,”楚千七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虽然陛下的原话是让我看好你保护好你,必要的时候可以限制你的行动……”说到这儿,千七撇了撇嘴。

  真遇见事儿,可能他只有被保护的份。别说去限制傅廿行动,上次被傅廿打晕的阴影还如影随形,千七是真的不想接这个烫手活儿。

  “知道了。”傅廿点了点头,“不会给你造成麻烦的。”

  哪怕楚朝颐不说,他也不会再独自乱跑,上一世蛊毒的味道加上不久前关禁被卸掉义肢,在地上蠕动的感觉,傅廿一个都没忘。

  同一个地方已经栽倒两次了,傅廿尽量克制住自己不栽第三次。

  不一会儿,大部队就全副武装,从西门出宫。

  路上雪滑,走的并不快。

  行路中,千七想了想,还是问了傅廿一句,“对了,前段时间听同僚相传,说大影卫的官符陛下已经给了出去,只是选定的谁迟迟未公开。问了师父师父说不是他,但也不肯多提起。前段时间见你开始穿着影卫的常服,从时间推算是和上一批新人一起入得影卫队,陛下也十分重视你的样子,你有听说过官符是给谁了吗?”

  大影卫的官符……

  傅廿当然知道,不过看样子,楚幺是没把他的身份说出去,连带的徒弟依旧唤他连侍卫,还只能从他的穿着上猜测选为影卫的时间。

  “你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要知道了。好去拜访他,讨教他怎么躲过你之前那种动不动把人弄晕,还无法反抗的卑劣手段。”

  傅廿:……

  话虽如此,他还是小声反问道,“连楚幺…楚大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哪儿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