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半晌,傅廿最终还是开口,“天气炎热,加上高热刚退,属下并非有意违背医嘱……”

  话还没说到一半,傅廿就感觉到面前穿龙袍的男人别开了目光。

  “想洗漱让药童帮你打热水。赶紧把衣服穿上,伤风败俗。”留下这句话,楚朝颐头也不回的离开。

  等人走了,傅廿才敢抬头。

  伤风败俗,像是楚朝颐会说的话。

  其实他方才还想问,师兄给的腰牌,楚幺有没有上交给楚朝颐。但转念一想,万一楚幺那个二愣子不认识师兄的字,只是顺手牵羊看不懂便扔了,他主动去问,反倒是心里有鬼。

  “连侍卫,陛下都这么说了,我帮你去烧些热水吧,你先回屋里等着,待会儿师父该来,他看见了遭殃的是我。再说早上凉,烧刚退也不能这么浇冷水。”

  傅廿本想说不用麻烦,冷水就行。

  结果还没说出口,只见药童已经麻溜的跑去烧水,傅廿叫他回来也没反应。

  要不是楚朝颐突然过来,现在已经洗完了。想到这儿,傅廿叹了口气。

  浴房的挡板很薄,傅廿没听见楚朝颐和泽王离开,也没顾得上穿衣服,赶忙附耳在挡板上,期盼着能听到些什么。

  “小皇叔,留着他……”

  “的确是臣善做主张希望他留在您身边的,与其日夜所思,不如找个样貌性子相仿的在身边转移注意力……”

  “……过去那么久早忘了,但到底是问心有愧,也留不下别人。”

  “……”

  “……”

  再往后的声音渐行渐远,傅廿再怎么竖着耳朵,也听不清楚。

  最后,傅廿还是悻悻的离开了挡板,重新站直。

  突然,他毫无征兆的干笑了一声。

  楚朝颐居然说问心有愧。

  傅廿没忍住,又嘲讽似的干笑了两声,第一反应是楚朝颐居然会有惭愧心,真的是母猪上树程度的罕见。

  不过笑完,傅廿迅速收敛好了情绪,继续手口并用的穿着衣服。

  右臂被竹板固定的不能移动,动作受限,叼了半天,才勉强衣物遮体。

  低头穿鞋的时候,傅廿突然察觉到外面有动静。

  他赶忙放下穿鞋的事情,凑到声音的方向查看。

  浴房简陋,隔板也薄,中间不免有些缝隙。虽说透过缝隙是能向内偷窥……但通常,并不会有人有心思偷窥男人或者是公公沐浴冲凉。

  傅廿透过缝隙看了半天,再三确认的确没人,这才离开。

  奇了怪了,方才明明听见有动静,而且肯定是人的动静,莫不是这么多日烧糊涂了?傅廿没再去想,匆匆揽上衣服,回到了室内。

  躺在塌上的时候,傅廿又想了想方才的事情。

  原来是泽王想让他留在承元殿当差……难怪他抗旨不遵都没见楚朝颐发怒,小皇叔的话真的比圣旨都管用。

  他原以为是楚朝颐有意留他,起疑心或是当做替代品,没想到楚朝颐压根没留他的意思,又是自作多情的一天。

  傅廿叹了口气。

  也好,正好也想离楚朝颐远些,好调查事情。

  过了半个时辰,徐太医就来了。

  换药的时候,傅廿还是装作病恹恹的,垂着头不说话。

  “听说您的烧已经退了,之前老夫就说您身强体壮,这点小伤必不会要命。”

  傅廿点了点头,换药的时候,徐太医总是不免唠叨。

  “唉,您说,刚受伤那会儿您就乖乖听话,别乱动,这会儿都能好大半了。”

  傅廿察觉到徐太医语气中的放松,顺势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现在骨头已经长好了吗?”

  “也就刚长上一点儿,而且目前没有长错位的迹象。好好养伤才是正道,伤筋动骨的事情哪儿能这么快呢。”

  傅廿没听后半句,只听进去了“已经长上一点儿且没有错位的迹象”这句。

  这句话足够让他夜间大胆外出活动。

  晚上,药童照例端来安神的汤药和米汤,嘱咐他尽快喝下。这次傅廿依旧是把药倒了个干净,不过没躺着坐以待毙。

  药童年纪不大,晚上守夜的时候肯定会犯困。

  这次傅廿蹲着他犯困打盹,悄悄溜出房间去了药房,先下手为拿了那些原本是让他沉睡的安魂香,和药童提前服用的解药。

  解药傅廿自然是自己收着,安魂香却是直接点上,放在守夜打盹的药童身侧,确认对方昏睡之后,才安心离开。

  离开太医院的时候傅廿才算舒了口气。

  这几日装病猫的效果不错,足够让所有人放松警惕,而且昨夜逮楚幺逮了个正着,今夜想必楚幺定不会来。

  悄悄回到房间,傅廿找到当初裴昼留给他的纸条,看清了上面的地址,便算着侍卫换班的时间,找机会出宫。

  上一世在宫中生活了那么久,没被限制自由的时候,半夜瞎跑的事情他可没少做,再是守卫森严,傅廿也能找到出路。

  顺利溜出宫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出了宫门就没什么阻碍,傅廿一路朝着字条上的地址奔去。

  到了附近的街区,傅廿才放慢脚步。

  按理来说,这个时辰街上是没人的,可这附近人多的超出常理。

  傅廿找了一处隐蔽,安安静静观察的着这些奇怪的人。

  都是男子,各个身高不低,虽说穿着粗布衣裤,但很多细节都能看出,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家伙。

  根据他们走路的姿态,傅廿第一反应就知道他们是禁军,不禁蹙眉。

  大半夜的,禁军为何驻守在傅桢府邸附近?

  傅廿想不通,只好先把这个疑问放一边,绕上屋顶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些扮成常人模样的禁军,准确的找到傅桢府邸的院子,悄悄潜入。

  进到院内,傅廿就感觉到一股和这三伏盛夏天不符的阴冷。偌大的庭院一盏灯也没,只有冷冽的月光施舍似的洒进来一点点,勉强看得清路。

  判断了一圈,周围没有人类的动静,傅廿才敢继续往里走。

  傅府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只是一路走来,傅廿都没听见有人类的动静。

  按理来说,傅桢那么爱认义弟义子,府邸又大,不应如此冷清。

  越往里走,傅廿愈发觉得奇怪。

  每个房间看起来都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可偏偏一点动静都没。

  最终,傅廿决定去主屋试试运气。

  按照常规院落的布局,傅廿摸到了主屋。和别的屋子一样,黑漆漆的,一点人气都感受不到。

  傅廿敲门后见无人回应,便大胆的破开了门。

  屋内所有物品都陈列的整齐,并不像长期无人居住的样子。傅廿随意用手指沾了一下桌子,没有一点灰尘。

  正心生奇怪的时候,傅廿瞧见侧屋墙面上的一幅字。

  这幅字傅廿十分熟悉,之前在师门的时候就经常见到,一直挂在师父的书房里。明面上是一幅字,但实际上是一道暗门。

  师门的暗门里面傅廿也去过,原先是用来紧急情况逃出生天的暗道,但经过岁月的磨损,暗道已经被碎石堵死,干脆就改成了一个存放杂物的暗室。

  看着这幅字,傅廿陷入了思考。

  会不会后面也是一个暗门?

  虽说傅桢自称弑师夺位,但到底是师父教出来的,很多习惯不免一样……

  想到这儿,傅廿大胆的走向那幅字,在周围的墙壁摸了摸。

  果然!

  摸到熟悉的机关的时候,傅廿惊喜的吸了口凉气。

  连机关锁的方式都和师门的一样。

  打开这幅“字”,墙面背后的暗道就露了出来。

  暗道通往地下,楼梯陡峭,傅廿不得不蹑手蹑脚的一点点向下慢慢走。

  刚走到一半,傅廿就听见更深的地下,传来一阵哀嚎。

  明显是人类发出来的惨叫。

  好奇心让傅廿加快了脚步。

  “你,你,疯,疯子!”

  “嗯,我是。”

  “杀这么多无辜的人,你会遭——”

  声音戛然而止。

  傅廿屏住呼吸,没乱动。

  那句轻飘飘的“我是”,绝对是傅桢的声音,不会错的。

  他们虽说原本都是杀手出身,但从来都是收钱办事,或是像傅廿这种忠于某个人,为其效力斩尽障碍。

  但是无冤无仇的命,他们从来不会去招惹。

  还没来得及多想,突然,傅廿感觉到头顶的长明灯亮了。

  昏暗陡峭的地道,一瞬间就亮堂了起来。

  “不愧是宫里的侍卫,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来访都跟做贼盗窃似的。”

  傅廿:……

  语气,声音,的确是师兄的错不了。

  紧接着,台阶尽头,就浮现出傅桢熟悉的脸,“来了就下来罢,今日是来还钱的?”

  傅廿没急着接话,只是匆匆跃下台阶。

  长廊的尽头,是一间布置华丽的石室。

  起居,盥洗,书房,厨房,应有尽有,而且亮如白昼,屋顶都仿照晴空来布景。虽说风水布局上有些不像活人住的,不过这么一布置,不显得阴森,反倒给人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

  傅廿环顾了一圈,并没有察觉到这儿有别的活人,也嗅不见血腥味。

  莫非方才是听错了?

  可的确是人的惨叫,甚至还有说话声。

  “怎么样,还不错吧?不知道谁的陵墓建在我府邸的地下,我就顺便改成起居生活的地方了。”傅桢满意且自豪的环顾了一圈石室的陈设。

  傅廿:……

  果然是陵墓。还是把别人的坟掘了改的。

  听着傅桢骄傲的语气,傅廿觉得如若自己真的有坟,怕是傅桢现在又多了第二个家。

  “听说你伤的挺重,还以为你得过些时日才能来找我。”傅桢没在意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仰面八叉的躺在藤蔓里的吊床上,当做秋千一般晃了晃,“给你的腰牌呢?”

  “丢了。”傅廿坦然回答,心里还在疑惑刚才听见人的惨叫那件事儿上。

  “啧。”

  听见傅桢不耐烦的声音,傅廿没急着接话。

  “算了,丢了就丢了罢,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东西,就是可惜了我亲手写的字。”

  傅廿还是没接话。

  沉默了半晌,傅廿见面前的人也没说话。他做好了傅桢暴怒的准备,深吸了一口气q才缓缓道出心中的疑惑。

  “大人,属下斗胆。方才,属下似乎听见有人的惨叫声从这儿传来——”

  然而还没说完,只见傅桢从吊床上弹了起来,一副惊恐的样子慌忙打断。

  “真的假的!不会闹鬼了吧!别吓我啊!我最怕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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