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夜色中,火把的光芒映照出阿默的脸,他的身体的一半在黑暗里,一半又被火光照亮,再加上他那双异于常人的湛蓝色瞳孔,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亦正亦邪,光暗对立之感。

  “对了,我忘了你不会说话。”朱钰的语气因为失望而倍感冰冷,他转身进屋拿来了纸笔,递给了一旁满脸得意的福满,开口说道,“给他。”

  福满接过纸笔,直接摔在了阿默的面前,毛笔吸饱了墨,被这么一摔,墨汁直接溅了阿默一脸,他被几个家丁压在地上,别说是写字了,身子都动弹不得,他微微抬了下头,看向朱钰,表情漠然。

  “我问你,你今晚要去哪里?”朱钰蹲下身子,与阿默平视,接着又对家丁说道,“你们松开他,让他写字。”

  “那怎么行啊!万一他又飞了,我们哪能抓住他!”

  福满急了,叫着想要阻止朱钰,但朱钰根本没有理会福满,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松开他。”

  朱钰的声音明显有被压抑住的怒气,家丁们见状也赶紧松开了手,阿默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沉默的站在原地。他并没有去捡地上的纸笔,只是静静的看着朱钰。

  “捡起来。”朱钰开口说道,带着一丝命令的语气。

  “听见没有,我们少爷叫你把笔捡起来!”福满一脸轻蔑的对阿默喊道,这段日子他早就看阿默不顺眼,今天可算是出了口恶气,可是要好好的耀武扬威一番,要不是朱钰在一旁,他恨不得上去照着阿默的脸狠狠踩上几脚。

  “我说的是你。”朱钰转头看向福满,眼里皆是寒霜,“捡起来,递给他。”

  “为什么是我……”福满这下可吃了个憋,他不情不愿的弯下腰,捡了自己刚扔出去的纸笔,往阿默的身上一塞,谁成想阿默并没有去接那纸笔,东西再次哗啦啦的掉了一地,笔杆子都被摔断了。

  “你这贱奴!少爷给你的纸笔你都敢不接?”福满气的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给你脸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就只是个奴隶市场买来的下贱奴仆而已!”

  “闭嘴!”朱钰觉得福满的话无比刺耳,就算是阿默对他有颇多隐瞒,他也不想听到有人这样说阿默,他突然发觉自己早就已经不把阿默当作仆人来看待,至于阿默到底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他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是啊,为什么他要如此生气?要是以前的他,大概早就处死阿默了事,又怎么会如此大动干戈?他到底想看到阿默写什么?

  朱钰又再次吩咐福满取了新的纸笔,递到了阿默面前,阿默依旧是没接。朱钰只觉得心中的愤怒在逐渐扩大,难不成阿默之前对自己的那些关怀体贴,通通都是假的,一切就真的如福满说的那样,只想找寻机会和山贼一起洗劫朱府吗?

  前世朱府被灭门时的惨状历历在目,那滚烫的烈焰仿佛到现在还在灼烧自己的皮肤,父亲临死前的话语,自己心口中刀时的剧痛,都像走马灯一样在朱钰眼前浮现,让朱钰越发呼吸困难,浑身发起抖来。

  “你写不写?”朱钰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马鞭,缓缓指向阿默,“还是说你想要尝试一下马鞭的滋味?”

  阿默站在那里,没有动,他脸上的表情毫无波澜,看样子是根本没有想写字的意思。朱钰的耐心终于消失殆尽,他高高扬起马鞭,准备往阿默的身上落下。

  啪!清脆的鞭声响起,马鞭落了下来,只不过并没有落在阿默的身上任何一处,而是打在了离阿默只有几公分的地上。朱钰在鞭子落下的最后一刻,硬生生的改变了鞭子的方向。

  “把他关起来。”

  朱钰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他不想再看到阿默那双仿佛能摄人心魄的眸子,或者说是——不想再看见对他有所隐瞒的阿默。

  阿默被家丁带走的时候没有反抗,他甚至没有再去看朱钰一眼,火把的光芒随着他逐渐消失在夜色中,朱钰整个人都被黑暗所笼罩,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

  再过一周便是朱钰的生辰,府中上上下下开始准备起来,往年朱钰的生辰宴都是颇有派头,府中要大宴宾客不说,还会请城中最有名的戏班子,还要请些外国舞姬来表演具有异域风情的舞蹈。

  不过今年由于战争影响,外国的舞姬是请不到了,为了弥补,朱老爷子特地从主城请了些有名的歌姬,想着给朱钰的生辰宴助助兴。

  宴席上的宾客自然是圈内人,朱老爷子每年都会按时送去请帖,想要和朱府做生意的商人自然不会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上门祝贺的同时都会带上丰厚的礼物,所以每年朱钰过生日时,朱府收礼都会收到手软,仓库里堆都堆不下。

  朱府忙的不可开交时 ,正是阿默被关押的日子,这些天朱钰每天都会叫人送纸笔进去,但是却从来都没见阿默写过一个字,阿默每日只吃很少的东西,其余时间就是靠着墙沉默的坐着,朱钰几次质问,回应他的只有阿默的眼神,朱钰看不懂那个眼神到底要表达什么,他很烦躁,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烦躁。

  “少爷少爷,您看这次的宾客名单,这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全是奔着少爷您来的,您看您多有面子啊!”福满兴冲冲的跑到朱钰面前,递上名单,他这几日也是为了朱钰的生辰宴忙前忙后,倒也是尽职尽责了。

  “人那是奔着我来的吗?”朱钰把那名单随意扫了一眼就推给了福满,“那是奔着我爹,奔着朱府的生意来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嗨,管他们奔什么来的,见到少爷您不都要祝贺一声生辰快乐吗?”福满收好了名单,开口说道,“只可惜往年都会过来的祝府今年连请帖都没让送,看来老爷是真的生气了,不过祝府也是,怎么就敢陷害我们朱府,这下害的自己和我们朱府断交,生意也不好做了,真是自作自受。”

  “你可不要乱嚼舌头,有什么证据说是祝府陷害的我们?”朱钰反驳道,“这几日我没心思去查内奸,我爹查的可有眉目?”

  “这事还真有进展,我也是昨个才听说,老爷解雇了几个铺面的掌柜,好像就是因为上次那事,说是那几个掌柜吃里扒外,故意策划的呢!”福满回道。

  “我爹有没有说那几个掌柜幕后是谁指使的?”朱钰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这可就为难小的了,这样大的事老爷又怎么会跟我说呢。”福满挠挠头说道。

  这倒也是实话,朱老爷子能够走到今天的地位,自然也是有些手段,家中出了内鬼,是极其丢脸的事情,必然是不会大肆宣扬,朱钰自己都问过他爹好几次,朱老爷子都避而不答,那位卑言轻的福满自然也不会知道的比朱钰更多了。

  “罢了,”朱钰叹气道,“阿默他还是什么都不肯写吗?”

  “那个贱奴,每日送去的纸笔看都不看一眼,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跟个石头一样动也不动,依我看,少爷您就直接把他丢去荒野喂狼,他若真是山贼的线人,被狼吃了,也对我们没有危害了不是吗?”福满带着一肚子的怨气说道。

  “不可滥用私刑,福满,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阿默会飞的对吗?”朱钰看向窗外,今天的天空阴沉沉的,压着厚重的云,“那他为什么不离开这呢?”

  “我们天天有人把守着,他能跑到哪里去呀?”福满疑惑的看向朱钰,“他想飞也飞不起来,少爷不想让他走,他自然是走不了的。”

  “我不想让他走……所以他走不了吗?”朱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突然笑了,“原来如此。”

  “少爷您最近怪怪的,您就那么在意那贱奴吗?”福满酸溜溜的说道,“您之前不开心的时候都是因为祝少爷,如今倒是换人了。”

  “我让你去查的事查了吗?”朱钰直接忽略了福满这句话,开口问道。

  “少爷吩咐的事当然不敢怠慢,我们这几日天天守到快天明,都没有听到夜猫叫的声音,墙外也没有可疑的人,可能是察觉到什么风声了。”福满说道,“要不我们就把阿默送到官府,让官府好好查查,说不定就可以查出什么了。”

  没错,送去官府才是最妥帖的办法,阿默说不出来话,也不肯写,没有人知道他晚上究竟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但若是真的把阿默送到官府……

  “福满,若我们要把阿默送到官府,那我们是以什么罪名呢?”朱钰喃喃问道。

  “那还用想吗,必然是山贼同党,意图对朱府图谋不轨的罪名呗。”福满回答道,“放心,知府收了我们朱家那么多银子,一定会好好查的。”

  “是啊,官府一定会好好查。”朱钰说着,心中却没有轻松的感觉,他看向自己房内的那张小桌,那里原来每天都摆着一道阿默做好的菜,如今却空了好多天,正如此刻的朱钰,心中空落落的。

  “官府的刑罚多厉害啊,哑巴都能给逼出声来,到时候看那贱奴招不招!”福满还在说着,朱钰却已不想听了,他挥了挥手,示意福满闭嘴。

  “送阿默去官府的事以后再议。”朱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微闭上双眼,“我现在,只想好好的过一个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调整,下次更新应该是5号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