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翟思铭告诉了翟思洛叶织即将出院的消息。

  “他在医院治疗的时候是取保候审的状态,现在出院了,应该就会直接进看守所了,也算是恶人有恶报吧。”

  翟思洛轻嗯了声,又问,“翟鹏呢?他在干嘛?”

  翟思铭犹豫了几秒,才道,“他在到处找公检法的关系,想给叶织争取减刑。为了这事我跟他也闹翻了,他简直固执到了一定地步,谁劝都不听,搞得叶织才像他亲儿子一样!”

  翟思洛讽刺地笑了声,“谁说不是呢,我应该是捡来的吧。”

  翟思铭听到他的话,心里像堵着什么一样,格外难受。翟鹏以前偏心叶织也就罢了,可翟思洛都被叶织伤害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还偏袒叶织,实在是让他失望至极。要不是考虑到翟鹏的身体,他都恨不得登报跟他解除父子关系!

  “叶织具体什么时候出院?”翟思洛问他。

  “你想干嘛?”

  翟思洛眼睫微垂,神情晦暗不明,“我想会会他。”

  初春的阳光明媚而灿烂,医院一楼的长廊里,空气却格外潮湿而阴冷。

  “叶织,到时间了。”

  身后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身影走过来,粗鲁地给他拷上手铐,推着他的轮椅往外走。

  叶织的目光却依然盯着窗外的迎春花,那小小的一朵明黄色开在嫩绿的枝叶间,迎风招展,带着热烈的生机,不像他,死气沉沉,萎靡颓废。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残缺的右腿,攥着轮椅扶手的手指不断收紧。他依然记得麻药过后断肢处传来的钻心的疼痛,他以为自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也不会害怕再失去任何东西,可那一刻,铺天盖地的悔意淹没了他。

  他没毁了翟思洛,而是彻底毁了自己。他之前不过是失去了名誉和事业,可他还拥有健康的身体,人生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可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扼杀了。

  他看着自己布满针孔的手臂,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

  忽然,长廊尽头响起脚步声。

  “什么人?警察正在扣押犯人,请避让!”

  “两位警官,我是叶织的姨父,能让我见见他吗?”

  翟鹏苍老而憔悴的脸出现在叶织的视线中。

  叶织住院的这段时间,警方派了专人在病房门外守着,严禁任何人探视。翟鹏好几次来医院都吃了闭门羹,但好歹也在几个警察面前留下了些印象,其中那个高个的警察就认出他来了。

  他调查过叶织的身世背景,知道他的父母是死于意外事故,后来就被接到了翟鹏这个姨父家,由翟鹏抚养长大。看着面前的男人满脸恳求的样子,他有些于心不忍,皱眉道,“有什么话就快说,犯人马上就要上车了。”

  翟鹏暗淡的双眸瞬间有了丝亮光,苍老的脸上带着激动,快步走到叶织的轮椅前。

  “小织,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我知道你对你表哥没有恶意,车祸也只是意外。我会想办法帮你减刑的,你一定不要放弃自己。”

  叶织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气静默了几秒,他微微歪头,端详着翟鹏的脸,嘴角缓缓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你亲儿子差点被我撞死,你还能原谅我,还要给我减刑?翟鹏,你脑子没什么毛病吧?”

  翟鹏脸色僵了僵,神情变得有些难看。

  “小织,我知道,你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性格有些偏激也正常,这不能怪你。”

  叶织呵地笑了声,反正他也不用再在翟鹏面前伪装,干脆肆无忌惮的露出最真实的那一面。

  “姨父,这点你确实想错了,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失去父母可怜,相反,我巴不得那个下贱放荡的女人早点去死!”

  听到那两个侮辱性极强的词,翟鹏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不已,像是第一次认识叶织那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那可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叶织,你还有没有良心?”

  叶织嘲讽地看着他,“翟思洛不也是你的亲儿子吗?你看看自己是怎么对他的!我忘了,你跟我妈本来就是同一种人,要不怎么会搞到一起呢?那句话怎么说的,□□配狗——”

  他话音未落,脸颊便一疼,竟是翟鹏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你这个畜生!连生母都能侮辱!简直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翟鹏被他气得不轻,脸都白了,指着他的手指不住的发抖。

  两个警察刚听完嫌疑犯的狗血身世,还在震惊中,也没顾得上在翟鹏动手的时候拉住他。见翟鹏气得摇摇晃晃,站都站不住的样子,高个警察怕他出什么事,连忙扶着他的胳膊。

  “翟先生,话说的差不多了,就赶紧走吧。”

  “我还没说完呢。”叶织自己操控着轮椅,往翟鹏那边挪去。他的目光极冷,又带着尖锐的讽刺和歇斯底里。

  “翟鹏,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因为翟思洛,而是因为你!从看到你跟我妈搞在一起的时候,我的人生就毁了!你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恨你!我报复翟思洛,就是想让你知道真相的时候后悔莫及!真正害了你亲儿子的,是你自己!”

  叶织秀美的脸扭曲着,眼眶通红,近乎疯狂的说出了那番话。

  翟鹏听到他的话,好像被迎头击了一棍,脑中嗡嗡直响,眼前无数黑色的重影,晃来晃去。

  他从来不知道叶织竟然会这么恨他,这么多年,他自以为对叶织尽心尽力,生活和学业都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多次忽略翟思洛的感受偏袒叶织。他以为自己多少能弥补当年的过错,没想到造成的却是更悲惨的后果。

  他胸口剧痛,只觉得呼吸都格外艰难,整个人靠在墙上,站都站不住。

  “翟先生,你没事吧?”

  “两位警官,我爸高血压犯了,我去叫医生。”翟思铭和翟思洛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走廊里。

  翟思铭把翟鹏扶到了担架上,跟着医生去了抢救室。翟思洛却没跟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轮椅上的叶织。

  叶织刚刚说完那番话,整个人的力气好像耗尽了般,脸带泪痕,双目无神的盯着地板上的大理石花纹。其中一个警察怕他出什么事,不放心的推了推他的肩膀。

  叶织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空洞而死寂的眼睛看着对方。

  那警察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纵使他办过无数案子,见过无数犯人绝望的眼神,也被叶织的眼神给吓得不轻。

  “不止你一个人是受害者。”

  翟思洛站在一旁,忽然开口。

  “别把你自己说得多么可怜,多么悲惨,好像你做出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一样。翟家待你不薄,你本来可以忘掉仇恨,开始新的生活。可你自己非要陷在仇恨的烂泥里,还妄想着把别人也拉下去。你本质就是个自私而虚荣的人,跟你妈没什么区别。”

  “别提我妈!”叶织胸膛急促起伏,手指用力得青筋突出。

  “你自己都能骂,别人倒是骂不了?”翟思洛冷笑了声,双手环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我不会像你这么愚蠢,也不会浪费时间去恨一个烂人。我会好好活着,跟我爱的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而你,这辈子都只能待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好走不送。”

  留下这四个字,翟思洛大步离开了长廊。

  一个月后,这桩震惊全网的车祸肇事案开庭,叶织的故意杀人罪成立,被法院判了无期徒刑,且终身不得减刑。

  翟鹏并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他在庭审结果出来的前一晚,便因为急性脑梗发作,抢救无效去世了。

  他病房的床头柜里留了许多信,都是写给翟思洛的,字里行间满是遗憾和悔恨,恳求翟思洛原谅他,不要再记恨他。

  翟思铭去收拾翟鹏的遗物时发现了那些信,他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把那些信收起来,交给了翟思洛。

  叶织的庭审结果出来后,翟思洛在阳台上放了个火盆,把那些信一封封拆开看完,接着全部扔进去烧了。

  失去的已经失去,无论有多少遗憾,都已经无法弥补了。

  翟鹏的后事处理完,翟思洛便回了剧组继续电影的拍摄。

  沈卓礼不放心他,干脆改成了线上办公,跟他一起去了N市,每天都在片场陪着他。

  “思洛哥,沈先生对你也太好了吧,今天又来接你下班啊。”

  看到沈卓礼的黑色宾利准时停在树下,顾宇感叹的同时也格外羡慕。

  “我每天都不用吃饭,光是吃你们俩的狗粮就吃饱了。”

  翟思洛笑了笑,“你自己倒是努力一把,让我也吃一回你的狗粮啊。”

  顾宇叹了口气,神色惆怅,“唉,别说了,我哥就是个木头脑袋,根本不开窍的那种。”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不放弃,总有希望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

  翟思洛朝身后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笑容,上了黑色宾利。

  刚坐下,就被俊美的男人抱到了怀里,不放心的四处检查。

  “我听说你们今天拍武戏了,你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几个武术指导都很小心,生怕把我磕着碰着。”

  翟思洛打了个哈欠,习惯性的靠在沈卓礼身上。

  “就是有点困,这几天背台词背得我头昏脑胀的。”

  他耽误了剧组一个月的拍摄,复工后便拼命的加班加点,本来他作为主角台词就多,难度又高,这几天光是背台词就让他头痛不已。

  “要不我跟徐导说一声,让他不要这么急,把进度放慢点?”沈卓礼神情担忧。

  翟思洛连忙摇头,“那可不行,本来就耽误够久了,投资方会有意见的,工作人员也不容易。我现在还撑得住,等我实在撑不住了,我会跟你说的。”

  “嗯,总之尽力就好,不要太为难自己,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了。”

  翟思洛摸到他的脸颊,在他嘴角亲了亲,这才放心的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

  最后一个月在影视城的拍摄,翟思洛的生活过得忙碌而充实,但对于沈卓礼来说,日子却没那么好过,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心态却是如履薄冰,始终担心翟思洛又出什么意外。

  不管他起多早,沈卓礼总是提前起床,准备好早餐,叫他一起吃,再把他送到片场,自己再折返回住的地方处理公务。

  有一晚翟思洛拍夜戏,沈卓礼回了宛城开一个紧急会议,散会的时候想给翟思洛打电话,却一直打不通,他急得脸都白了,最后问了保镖才知道青年在山林里拍夜戏,手机信号不好,根本没接到他的电话。

  沈卓礼顾不上休息,直接星夜从宛城又赶回了小镇。推开卧室房门,看到翟思洛躺在床上安稳的睡觉时,他心头一时柔软得不可思议,紧紧抱住了他。

  翟思洛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感觉身上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压着,他还以为是鬼压床,一个机灵从床上弹起来,直到闻到沈卓礼身上熟悉的淡雅香味,才意识到是男人回来了。

  他摸到床头的台灯打开,看着沈卓礼风尘仆仆,连外套都没脱的样子,一时心疼又无奈。

  “不是说好了明天再回来吗?你那么累,为什么不在宛城休息一晚?”

  沈卓礼摇了摇头,又伸手过来抱住他。

  “我不累,只想见你。”

  翟思洛靠在他肩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黑发,手指往下,又摸到了他下巴上刚冒出的,没来得及剃的青色胡茬。

  “你是不是因为之前给我打电话没打通,吓到了?放心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命大得很,等拍完这部电影,我说不定能拿影帝呢。”

  “你看看你,连胡子都长出来了。”

  沈卓礼紧紧环着他的肩背,听到他说自己长了胡子,语调中似乎有些嫌弃,忍不住仰起脸,不满地用下巴在翟思洛脸上蹭了蹭。

  “明天你帮我刮。”

  翟思洛点点头,被他的胡茬弄得脸颊有些痒,干脆伸手捏住男人的脸颊,固定住他的下巴,在他嘴上重重亲了一下。

  沈卓礼神色暗沉,翟思洛的唇刚退开,他又捏住了青年的下巴,用力亲了上去。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气息交融。

  “我明天上午没有通告,要不要……”翟思洛靠在他耳边,轻声道。

  沈卓礼眸色越发幽深,他仅仅按住翟思洛的肩膀,声音低哑,“等我先洗完澡。”

  ……

  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春日的阳光洒进来,暖融融的,空气中有细小的粉尘飘舞。翟思洛整个人懒懒的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晃动的树影,一动都不想动。沈卓礼把他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亲着他的肩头。

  “等你杀青了,我们去看看结婚的场地吧。”

  沈卓礼忽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