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一辆朴实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大理寺卿乌兴旺从马车上走下来,他双手叉腰,看了看停在一边的华丽马车,饶有兴致地从马夫手里拿过马草,开始喂马。长长的宫廊,沈康一步步走过来,似乎是受了伤,走路姿势有些别扭,他看到乌兴旺,停下了脚步。

  “哎呀哎呀,沈大人谪仙一般的人,怎么能走路呢?怎么不用法术高来高去呢?”乌兴旺说完便一拍脑门,坑坑洼洼的脸上满是褶子,“瞧我,记性差,忘了皇城内有禁令,任何法术都禁止施放。沈大人这小嫩足,是又磨破皮了?”

  沈康微微一笑,“乌大人前些日子又娶了一房小娇妻,沈某还没来得及向乌大人道喜。”

  “嗨,嗨!言重了。”乌兴旺眯起眼睛,话里有话,“沈大人没来吃喜酒,可礼金到了啊,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了吗?乌某真希望所有人都跟沈大人一样,人不来,礼金到,那可真是少了一大笔请客吃饭的钱。”

  “娶了个不识字的村妇,沾染上碎嘴子和扣钱眼的陋习,堂堂朝廷命官,沦落至此,可悲、可叹。”

  乌兴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干笑两声,“谁说这有学识的大儒心怀宽大、不会怼人啊?气量只怕也没有针尖大。”

  “乌大人在这里等我,恐怕不是为了这些家长里短来跟沈某唠嗑的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有话还是直说,咱们没那么多交情。”

  乌兴旺摸摸胡子,收起笑,“上个月,青叶剑派和国教失之交臂,皇上有意补偿,他们指名道姓要你沈家祖传田地,圣上也说,会额外补偿同等肥沃田地,可沈大人却分毫不让?”

  “这世上哪儿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你仗着自己姓沈,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所以就可以嚣张至此吗?”

  沈康看着乌兴旺,似笑非笑,“怎么乌大人比青叶剑派的掌门人还要生气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病情反复,急需仙丹缓和病情。沈大人作为臣子,不说与圣上分忧,反而为了一己之私,置江山于不顾,其心可诛!”

  沈康闻言大笑,“沈某知道了。原来青叶剑派拿不到沈某的地,拿走了乌大人家里的地,那可是最上等的水田啊,普天之下,去哪里找这么肥美又面积庞大的水田呢?他们补偿给乌大人的地,只怕都是些种不出庄稼的荒地吧。既然这样,乌大人该去和青叶剑派拼命啊,再不济,也可以去圣上面前哭诉,怎么来找我了呢?”

  “你!哼,沈康,你为人张狂至此,早晚没你的好果子吃!”乌兴旺背着手走出几步,突然折返,“我听说,沈大人前些日子,不远千里奔波,带了一个穷书生来长安?”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管得着吗?”

  乌兴旺猥琐一笑,“哎呀,沈大人天人之资,惊才绝艳,是多少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就连现如今的继后,未出阁的时候,也是跟在沈大人身后,‘表哥’、‘表哥’地喊着,前些年,大家都在猜,这京中四小姐,沈大人会看上谁?却不料,沈大人硬是一个也瞧不上,继后也只能含泪嫁进宫里。那些姑娘们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人老珠黄了,也不见沈大人娶亲生子。”

  沈康目光一冷,“你想说什么?”

  “嘿嘿,这些年街头巷尾不知哪里传出些风声,说您沈大人不近女色,独爱男风。我原先还是不信的,可听了沈大人这不远千里前去接人的壮举,莫非真是金屋藏娇?”

  掩在袖子里的双拳骨节发白,沈康权衡利弊,松开了拳头,浅笑一声,“腌臜之人,合该如此。”

  就等着吃沈康拳头的乌兴旺顿感失落,眼看着沈康登上马车,徐徐离去。乌兴旺松了松笑僵的脸颊,“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下人拿来小板凳,迎乌兴旺上马。朴素的马车也离开了宫门。

  马车里,沈康脱下鞋袜,右脚的脚跟和小脚趾背部都磨出了水泡。驱马的少年摘下斗笠,“师父,你走路姿势不对,怎么每次都是右脚磨破了?”

  沈康揉着脚,“每个人的左右手、左右脚都会有些许差异,我的右脚比左脚大许多。可要是鞋子买大了,左脚的鞋子就会掉出去。”

  一阵沉默后,少年哈哈大笑,“师父,合着您一直穿小鞋呢!”

  “去!”

  “那找人把右脚的鞋子做大一码不就行了么?您上次带回来那个村妇,手艺还不错,可以让她改改鞋子。”

  沈康闭目养神,“不必。”

  “嗨,您就是害怕别人粗手粗脚的,把您这金贵鞋子弄坏了。”

  想到顾敏槐一家,沈康心里有些烦躁,他最初和顾敏槐在县衙见面,见那人夸夸其谈,口才不错。文章虽然马马虎虎,但是应试之作,看不出什么。所以他便将其一家带来长安。谁知这一个月接触下来,发现顾敏槐实在一个庸才,绝不是做大事的人。

  少年见沈康不说话,以为他睡着了,就安心赶马车,却突然听到沈康喊自己名字。

  “元儿。你觉得那个顾敏槐有几分斤两?”

  元儿想也不想便回答道:“庸才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

  “他那儿子倒是十分奇怪。”元儿陷入回忆,“那个小孩走路很慢,神情很呆滞,看东西的时候,眼珠基本不动,没有小孩子的活泼和灵动。但他不傻,甚至很聪明,因为他说话非常有条理。上次我掉了一个东西,很着急,那个孩子对我说,你别急,好好想想去过哪些地方。你喜欢马,会不会是掉在马槽里。”

  “还有一次,是叶灵出门准备看斗鸡去,师父你猜那孩子说什么?”

  沈康想到那个孩子上次在他怀里哭喊“师父我错了”,心里也有些奇怪,“他说什么了?”

  “他对叶灵说,你这样活着真的快乐吗?”

  沈康扑哧一声笑了,“然后呢?”

  “叶灵的脸顿时红了,很恼怒,骂道小孩子知道什么。那孩子眼神很平静,说,无话可说的时候,就试图用年龄跟地位来压制别人,你怎么一点没变呢?上辈子……只怕也是废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