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必急着相信。”

  不渝说着,松开了手,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然后抬脚,再一次踩上了他腿上的铁链。

  冰冷的铁链刺穿他的腿骨,深深埋进肉里。鲜血喷涌而出,凌殳的整个腿部瞬间一片模糊,鲜血淋漓。

  凌殳疼得眼前发黑,几欲昏死过去,却仍死死咬着嘴唇兀自强撑,愣是没有喊一声。

  许久,意识才恢复了一丝清明。

  此时的凌殳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整个人仿佛从水里被捞出一般。嘴唇因疼痛而被咬得血迹斑斑,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冲着不渝说:“有本事……你就……”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愣住。

  眼前的人依旧是那身黑衣,只是不知何时,却换了一副面容。

  换成了那个他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的人的脸。

  “怎么是你?”

  凌殳猛然睁大了眼睛,深深地看向眼前的人。眼前很快就浮现出了那一片废墟和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那是他父母和妹妹的尸体。

  “秦褚逸。”

  眼泪一点点盈湿眼眶,凌殳喊着这个名字,随即疯了一般向他扑了过去。

  手腕与铁链摩擦,发出哗啦的声响,血迹顺着皮肤蜿蜒而下,落在了地上。

  凌殳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眼中只剩下了癫狂的恨意。

  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挣扎着向他扑去,嘴里一遍遍地喊着:“我杀了你!杀了你!”

  声音嘶哑凄厉,仿佛渗着血气。

  然而无论凌殳怎样挣扎,都无法靠近他。

  不渝始终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冷眼看着他将自己弄得浑身是血,筋疲力尽。

  他灵力本就被封,又浑身是伤,很快就支撑不住,气血翻涌,大口大口的血吐了出来,浸透了他的前襟。

  凌殳抬头看向不渝,又气又怒,心中满是悲哀。

  他怎么也没想到,不渝竟是秦褚逸。

  他养在身边多年的人,竟是几乎将凌家灭门的人。

  他想起父亲当初拍着他的肩膀,满是骄傲地向他介绍,“这是我新收的关门弟子,秦褚逸,天姿了得,将来必是毕安阁的一大助力,你们要好好相处。”

  他想起秦褚逸生病时,母亲亲手做了汤圆让他送过去,说:“小逸喜欢吃甜的,吃了心情好,病也就好得快了。”

  他想起诗環在他回毕安阁时,拽着他的袖子悄悄将他拉到一边,满怀羞涩地和他说:“哥,我喜欢小师兄。”

  一桩桩,一件件,就像发生在昨日,那么清晰。

  他们待他这样好,他怎么忍心?

  “为什么?”

  凌殳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痛意从心底传来,让他几乎窒息。

  “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待你那么好,还将诗環许配给了你。”

  凌殳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

  “为什么?”

  不渝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眼眶便红了。

  “你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他们的吗?”

  “不是你吗?”凌殳立刻回道。

  “错了。”

  不渝说着,落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收紧,突然转身向角落处走去。

  然后将那张人皮拽了过来,丢在凌殳的面前,声音带着深入骨髓的冷意。

  “是她。”

  -

  秦褚逸从懂事起就没有见过父亲。

  母亲说,他父亲是一个客栈老板,虽然年纪比母亲大上许多,但是与母亲很是恩爱。

  他们一家人本应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日子虽不富裕,但平淡温馨。

  但是,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一晚被打破。

  那夜,外面下着暴雨。

  他们都已经睡下,却听外面敲门声突然响起。

  父亲让母亲继续休息,他则穿了衣服去开门。

  然后便见外面满满当当站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扶着一个怀孕的女人。

  他说夫人上山还愿,结果碰上暴雨。山间路滑,轿子难行,不小心动了胎气。

  父亲一听,赶忙让他们进去。

  为他们安置房间,烧了热水,还去请了产婆。

  谁知却遇到他夫人难产,产婆也束手无策。

  一旁的父亲也很着急,正想着要不要再去请个大夫,那男人却突然拔剑对准了父亲。

  “你们是不是为了多要些金银串通好的?”

  父亲虽是商人,但也有几分儒风文气,一听这话,立刻生了气,“你这人真是不讲理,我好心好意帮你,你怎么这样揣度人心,既然这样,你们出去,我们店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本是一场口角,那男人却动了怒,直接当着产婆的面一剑刺死了父亲。

  然后将剑架在产婆的脖子上,说:“若今日保不了我夫人和孩子,那你和他一样去死。”

  这一幕正好落在了因许久不见父亲回去而出来寻人的母亲的眼里。

  她强忍着悲痛,小心翼翼地回了房间,收拾细软行囊,从后门跑了出去。

  还没跑多久,悲怒交加,也动了胎气。于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靠在街角的墙边,在那场大雨中生下了他。

  每说到这儿,母亲都会掩面哭泣。

  小小的秦褚逸见状,便会走过去,用袖子为她擦眼泪。

  母亲就一把抱住他,将他搂进怀里,声音中满是恨意,“褚逸,你一定要记得,是谁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落得这般田地。”

  “记得。”秦褚逸回她,“是毕安阁阁主和他夫人。”

  “对。”母亲摸着他的脑袋,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要快点长大,杀了他们替你父亲报仇。”

  “好。”秦褚逸答应她。

  日复一日,他终于长大。

  在他十五岁那年,正好赶上毕安阁招纳新人。

  他因为表现出色,被凌松意看上,收做了小徒弟。

  他跟着凌松意,努力修炼,认真学习。

  看着他将一切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自己。

  他想,最后若将凌松意教他的一切用在凌松意身上。

  他的反应一定很有趣。

  但很快,他却发现,似乎有许多事情和他想的并不太一样。

  凌松意并不似他母亲口中的残暴无情,蛮不讲理。

  反而温文尔雅,似乎没有脾气。

  凌夫人也不像他母亲口中矫情的贱人,而是和善温柔,在他生病时还会亲手为他煮东西。

  还有诗環。

  再一次回家时,母亲问他准备得如何?

  秦褚逸的回答开始犹豫。

  母亲看了出来,第一次冲他发了火,将家中的东西全部摔碎,哭着拿了把菜刀要自尽。

  秦褚逸忙将她手中的菜刀夺了,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母亲一边痛哭,一边大骂,“你没有良心!我冒着大雨,辛辛苦苦生下了你,从此身体落了病。这么多年为了养你,我遭着别人的白眼,没有改嫁,抛头露面地出去赚钱养你。只为了你能为父报仇。可是你呢!这才几日,便将我这些年的辛苦和你惨死的父亲抛诸脑后。他们不过是施舍给你几分甜,笼络人心罢了,你真当他们有多在乎你。褚逸,这世上真正在乎你的只有我!褚逸……”

  秦褚逸跪在她脚边,垂眸听着。

  脑海中浮现出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

  待她骂累了,这才抬起头,像小时候一样用袖子为她擦干眼泪。

  说道:“我错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