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舟缓缓转过身,先入眼的是一顶银顶黄盖红帏的八抬步撵。撵上铺着厚厚的雪狐皮。一双暗金色的六合靴随意踩在狐皮之上,显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只看到这儿,殷离舟便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一抬头,果然……

  眼前的人一身赤金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束着一条白玉祥云宽边锦带,袖口处镶绣着银丝流云纹的滚边。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戴着顶嵌玉小银冠。一双凤目自眼角处向上高高翘起,不自觉地透露出久居人上的贵气。

  殷离舟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竟会在这儿碰到凌殳。但面上却什么也没有显露,只是垂着头,尖着嗓子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凌殳的眉头因他的声音微微皱起,语气也降了下去,“把头抬起来。”

  殷离舟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了头来。

  以凌殳的修为,不可能看不穿这点障眼法,但这具身体并不是他的,应该也认不出什么。

  只是万一问起为何要使障眼法?他该如何解释?

  殷离舟这边想得热闹。

  对面凌殳却许久都没什么反应。

  依旧是单手撑着头侧,打量似地看着他,只是不知为何,殷离舟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隐隐的失望。

  他失望个什么劲儿?

  殷离舟一阵莫名,这张脸虽然比不上他的,但也不差,何至于一副看垃圾的神情。

  凌殳自然不会和他解释,继续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殷离舟愣了一瞬,这么多天听白未晞傻子傻子的叫,他倒也习惯了,竟忘了问这具身体的名字,因此只能胡诌了一个,“……杜二。”

  “杜?年岁几何?”

  “十五。”

  凌殳闻言,身子懒懒地向后靠去,再没出声,只是眼中的失望越来越浓。

  当然,此时的殷离舟并无心探究他的反应,只是悄悄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烦躁起来。

  再耽误下去,他给白未晞贴的定身符就该失效了。

  见凌殳还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只好自己先开口,“公子,我家仙君吩咐我的事还未办,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转身就想走。

  然而脚步还没迈开,便听凌殳的声音追了过来,“哪家仙君?”

  殷离舟随口胡扯了一个名号,“折谌仙君。”

  说完,便见凌殳眼中带了几分疑惑,“折谌?”

  本以为总该结束,谁知凌殳只是随意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我派人去告知他,你今后便跟着我吧。”

  殷离舟:“……”

  凌殳什么时候好了男风?他怎么不知道。

  “公子,这……不太合适吧。”殷离舟忙摇头拒绝。

  凌殳本已抬手示意轿夫起轿,见殷离舟一脸奇怪的表情,手又放了下来,乜了他一眼,满脸嫌弃地解释道:“下人,但不必做事,每月一枚金稞,想继续修行我会派人教你,只要……”

  凌殳说着,叹了口气,神色带了几分烦躁,“我出行时,走在我身前即可。”

  一旁的殷离舟:“……”

  虽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要求。但他现在只想赶快离开却隐山,因此拒绝得毫不犹豫,“多谢公子抬爱,但折谌仙君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早已发下誓言,此生衷心侍奉仙君,绝无二心。”

  话音一落,便见凌殳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满脸不虞地看着他。

  右手轻轻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戒指,沉声道:“再问你最后一遍。”

  殷离舟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感慨,果然,狗改不了吃×。

  凌殳是毕安阁阁主的长子,也是唯一一个儿子,因此从小便被捧在掌心长大。向来说风就是雨,想要什么便非得到不可。

  即使过了百年,也什么都没改变,反而变本加厉。

  殷离舟顿觉有些棘手。

  此地虽偏,但不时也有人经过,他不想弄出太大动静,别白未晞还没去报信,他自己反而先一步把单明修引来。

  但他也不可能和就这么给凌殳当了手下。一方面,他现在归心似箭,只想离开却隐山。另一方面,元夕将至,各派齐聚,凌殳必然免不了与单明修见面,他跟在凌殳身边简直是自投罗网。

  两害相较取其轻,殷离舟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得罪凌殳好一点,“公子,抱歉。”

  凌殳果然因他这句话动了怒,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冰冰地甩了句,“给脸不要脸。”

  说完,一道银光突然自他手中出现,直直向殷离舟飞去。

  殷离舟早有准备,转身欲跑,面前却突然闪过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接着,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接住了向他袭来的银鞭。

  殷离舟望向来人,空荡的长袍随风摆动,金线绣成的仙鹤时隐时现,宽大的袖口因他的动作落下,露出苍白的手臂和蜿蜒而下的血迹。

  殷离舟看着身前的单明修,心中一紧。

  还没来得及思考他为何来的这样快,便听见了他冷淡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凌阁主这是为何?”

  殷离舟被这声凌阁主弄得一愣。

  凌阁主?

  凌殳现在竟已成了阁主?明明老阁主正值壮年,难道出了什么事儿?

  还不等他想清楚,便感觉到周围的气氛突然古怪了起来。

  凌殳收了鞭子,看也不看单明修一眼,似乎对他无比厌烦,“却隐山一个小小的弟子都敢顶撞我,我教训他一下不行吗?”

  单明修看着凌殳,目光淡淡,“万事皆有因果,他定然不会毫无缘由与你为难,凌阁主不妨先讲讲这因是什么?”

  凌殳闻言,转头看向单明修,冷笑道:“我凭什么跟你解释?”

  说完,目光落在他与殷离舟身上,显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讥讽,“单掌门不是最不好管闲事,今日却为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出头?怎么,你养的姘头?”

  “凌殳。”单明修的声音冷了下来。

  凌殳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继续道:“怎么?被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单明修,你当我为何会与这样的人纠缠,不过是方才远远看着他的身影,像极了一位故人。”

  说道最后两个字时,凌殳用力到几乎将牙咬碎。

  单明修没有说话,冷眼望着他,周围的气氛彻彻底底凝固了下来。

  一旁的殷离舟听了半天,才后之后觉地发现。

  他们口中的故人,似乎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