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剑尊他为何抢亲[重生]>第72章 蓑衣旅人   我难道不想活着吗

  曾经恣肆纵-情、仗剑江湖的少年郎们……时隔六十五载, 却是以这种场景再度相逢。

  一时间萧倚鹤与南荣麒都百感交集。

  窗下孤灯照影,一壶清茶沸腾数次,直将炉盖顶翻, 咣啷一声落在地上,宁无致才回过神来。

  不知是不是萧倚鹤的错觉,宁无致的身形有些单薄,丹阳泽长年温润,如今盛夏夜雨, 应当是难得凉爽才是,他却罕见地披着一件鹤氅。

  “他的身体为什么这样?”萧倚鹤皱眉。

  南荣麒叹了一声:“当年他为继承傀儡宗宗主,闭关五载, 出关后才得知道门变故、萧山主命陨试剑崖。你知道的,他向来最心疼……萧山主。一时陷入迷障,转不过弯来,当即吐了一口血, 险些走火入魔。”

  “事后虽然有惊无险,但也落下了一些痼疾……之后数年,修行都再无进益……”

  萧倚鹤听得胆战心惊, 心里还是忍不住狠狠揪了一下。

  他们三人里, 宁无致年纪最大, 操心最多。

  许是觉得萧倚鹤那么小就没了爹娘,唯一的师尊也清冷如霜, 恐怕他过的不好,是而对他最是-宠-溺,事事顺意。每次游历受伤,更都是宁无致衣不解带地照料。

  若非如此,宁无双那小子也不至于打小就吃萧倚鹤的醋, 骂他抢了自己哥哥。

  是时,门扉小径上匆匆穿来一撑伞门仆,向守在院外的宗骁说了什么,又将一木盒交托与他,宗骁略一思索,到窗前冒雨喊道:“宗主!门外来了一人,说是您的一位故友。”

  宁无致捡起壶盖,颜色淡淡:“故友?什么模样?”

  宗骁端上那木盒:“蓑衣斗篷的年轻男子,看不出什么来路……他说您一看这个,就知道了。”

  ……蓑衣斗篷!是那个夜屠傀儡宗的旅人!

  萧倚鹤心里喧嚣:别去!

  木盒上烙了一道封印,宁无致接过一看,当即神色微微变化,胸口起伏几番。他骤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宗骁,颤-抖着打开了木盒。

  只一眼,“啪!”一声,他就猛地将其阖上,似是呆愣住了,过了很久才剧烈咳嗽了几声,震荡得肩头的鹤氅也随之滑落,坠在脚边。

  萧倚鹤探着头,也想知道盒子里装了什么,能叫一向沉稳的宁无致竟然如此大的反应。

  还没看着,宁无致已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伞都不及打。迈过月门时,他忽地一住,吩咐道:“你们守在此处,不必跟着。”

  宗骁虽困惑,却也听令,乖乖地站住了。

  萧倚鹤等人是陷在宗骁的执念当中,自然无法离他太远,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宁无致捧着木盒,阔步而去。

  然后不多时,他便带着那蓑衣旅人回来,只是木盒已经消失。硕大的斗篷遮住了那人的脸面,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众人皆看不清此人面貌,端看身形,却无人眼熟。

  萧倚鹤紧紧地盯着宁无致,见他脸上比去时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喜悦,像是小心翼翼地掩藏着一个秘密。

  宁无致又吩咐宗骁:“好好守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管。”

  雷声轰隆,雨如珠帘……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众人面前,进了房间密谈,其中灯烛微微挑亮。

  明春晰道:“好重的腥气。”

  南荣麒吸了吸鼻子:“什么腥气?”

  “你们这些正道,都是这般五大三粗?”明春晰一脸嫌弃,“人将死未死之时,身上的那种难闻气味。”

  江翦常年摆弄药材,鼻子也很尖,但他刚才只顾着看,并没有留意味道,斟酌了一下说:“许是泥雨味道太重……”

  一道声音微弱响起:“好像是有,我也闻见了。不是泥土腥气,而是快要腐烂的那种腥味。”

  众人低头,冷不丁瞧见蹲在月门下角落里的南荣恪。

  南荣麒愕然:“恪儿,你怎么也在!”

  “……”南荣恪欲哭无泪,“我一直在啊,爹你没有发现我吗?……我真的是你亲生儿子吗?”

  这时远处寝卧方向猛地传出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摔打在了墙上。众人同时转头去看,房间中灯烛骤熄,隐约闪过一道黑影,望不见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紧接着,砰!

  似木柜床架炸开,响声剧烈。

  一道脚步重重响起,半只手掌探出门缝,喝道:“宗骁——”

  声音戛然而止,那半只手也迅速缩了回去,一切归于平静。但宗骁已经听见呼喊声,提起衣角疾步奔向寝卧门外,站在阶下朝里问道:“宗主?”

  房间内安静如初。

  宗骁心中生疑,沉思稍许,小心翼翼地向上迈了几阶,手掌刚落在门框上。只见虚掩的门缝豁然洞开,他惊跳向后:“……宗主?”

  宁无致坐于案旁,单臂支撑着头颅,眉目微阖颤-抖,另一条垂落在侧的手臂上徐徐地流下血色,沿着指尖向下滴答。

  而那蓑衣人倒在一片破碎木屑之下,已然没了气息,兜帽落下,是一张再寻常无奇、甚至有些其貌不扬的脸。

  宗骁三两步冲进去,慌张去扶:“宗主,这是怎么回事?”

  “无妨,不过是险些被暗算。”宁无致摇了摇头,稍稍平复了胸口喘息,睁开因痛苦而迷茫的眼睛,四下环顾,便向那片木架废墟一指,“将那东西拿来。”

  宗骁顺着他指向看去,见是一截白玉,没做多想,转身去捡。

  萧倚鹤等人也已追进寝卧中,一眼见到被埋在木屑下的东西,脱口而出:“……知我!”

  “知我为什么在这里?!”南荣麒诧异过后,旋即了然,“……木盒里装的是知我?怪不得无致会放他进来。”

  待宗骁捡起它来,认出这是什么东西而赫然大惊,猛地扭头时——只见那原先歪靠在案前的宁无致已经瞬间挪移到背后,神色阴邪,抬起的眼睛里凝布着血气。

  “……哥哥?”宁无双颤声唤道。

  宗骁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攥住手中玉箫,飞身向外!

  还没叫出声,一道尖利锐意钻入右臂,宗骁咚一下摔在地上,他挣扎片刻,睁大眼睛,左手胡乱地在身上搔抓,似要向外拉扯什么东西一般。

  “宗、宗主……你为……为何……”

  南荣恪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眼睁睁看着宗骁生生扯断了自己一条臂膀,远远地扔在地上。那一条断臂却似活了一般,五指并用往回蠕动,断口处的血管经脉鲜活跳动。

  宗骁亦惊恐万分,单臂拖着向外爬,但不及他爬到门口,断臂已经先一步钻回了他的身上。

  只听他惨叫一声,四肢猛地抽搐,身上所有青筋怒张饱胀,爬上面颊,几乎要爆开。

  宁无致捡起玉箫,拿袍角擦了擦,插在腰际,好整以暇地走到宗骁身边,低头看了一会,像是观察欣赏一件新到手的大玩具。

  宁无双错愕万分:“哥哥他……竟然给宗骁下傀儡咒……”

  萧倚鹤盯着以折磨宗骁为乐的宁无致,突然蹙眉:“无双,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曾认定凤凰惨案就是萧……萧倚鹤所为?”

  宁无双心神俱摄,喃喃道:“当初我得知宗门噩耗,赶回来之后只见满地断肢残骸,连魂魄几乎都被散尽了……我勉强找到几片碎魂,已经招不回什么完整的记忆,但所有的碎片里,都有‘知我’的箫声……不是萧倚鹤还能是谁?”

  他意识到什么,看向萧倚鹤,萧倚鹤却看向“宁无致”。

  只见宁无致已经玩够了宗骁,取出玉骨扇琢磨了一会儿,又闭目深思片刻,忽地笑着道一声“会了!”,便一抬手挥扇——

  只见宗骁慢慢爬起,同手同脚地往外走,这时又两名弟子闻声跑进来,看见了满身是血的宗师兄,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猛地扑倒撕咬。

  “这个有意思!来!都来!”

  宁无致又得到了新的乐趣,频频挥扇驱术,一道道的灵光跃上凤凰苑上空,钻入众弟子体内。那两名率先被撕咬的弟子也缓缓失去挣扎,两瞳乌黑,继而也爬起来无声无息地走向别院,遇人便咬,见人就杀。

  死了的爬起来,又被打入新的傀儡咒,继续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傀儡宗亦正亦邪,这些年处事圆滑,从不在正魔两道树敌,已经近百年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故。眼下又是深夜,大多弟子还在睡梦中,连值夜的也都靠着门廊打盹。

  一切发生的血腥残酷,却又悄无声息。

  因为所有人都没料到,有一天会被亲近之人,甚至是他们最拥戴的小宗主袭击。

  宁无致跨坐在凤凰苑最高的屋檐上,身边簇拥着几个已身陷傀儡咒的貌美师妹。美人们裙摆下渗着血,面上却洋溢着一模一样的娇美笑容,一个给他斟酒,一个给他捶肩。

  底下哀嚎一片,他却翻出玉箫,置于唇边忘我吹奏。

  那曲声一响,萧倚鹤等人立刻捂住了耳朵,南荣恪捂的慢了一步,被灌了几耳朵,登时满脸震撼:“好、好……好难听!!”

  宁无双还悲痛着,闻言也不禁投去赞同的目光,大声叫道:“是吧!我以为能吹得如此难听的,这世上除了萧倚鹤不会有别人了……”

  南荣恪堵着耳朵与他对嚎:“宁伯伯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我爹常说,宁伯伯是罕见的文化人!”

  宁无双也不懂:“难道是‘知我’有问题,不管谁吹都如此难听?也不知道是哪个玉匠雕凿,这般手艺,怕是这辈子要饿死!”

  南荣恪连连点头。

  “……”萧倚鹤尴尬,“咳,其实……”

  薛玄微遥遥一眼,淡声:“我雕的。”

  宁无双、南荣恪:“…………好箫。”

  檐上宁无致驱使着门中弟子相互搏杀,直到众人四肢断尽,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才意兴阑珊地挥挥袖,一边搂着一个脸色煞白的娇娥,落下地来,大摇大摆地钻进房间中翻箱倒柜。

  但在寝卧中翻了一遍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气得一脚踢开一个小美人,自言自语道:“说不说?藏哪了?”

  下一刻,众人便听他自问自答:“……没有。”

  宁无致怒极,阔步走出房间,看见畏缩在墙角的两名弟子还没死透,走过去一手掐住一个:“藏、哪、了?”

  旋即两道清泪从宁无致眼角滑落,他又自己与自己对话:“住手……”

  宁无致将那两个掐死,回身到处乱看,终于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宗骁,可能是想起这人挺重要,便将他抓来,摁在身边磕了几个响头。

  一边摁着宗骁,一边咒骂自己,一边还抹着脸上的泪……

  “你们为什么……都要杀我?我难道不想活着吗?!”他突然一顿,猛地吐出一泼鲜血,跪在地上又哭又笑,前言不搭后语,“我……没有……”

  宁无双看不下去,上前去挥了一拳,却径直穿过面前虚缈的身体,他惊疑失声:“他到底在干什么啊?!他要找什么?”

  萧倚鹤的心头猛然一搐,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贯入胸口,他微微躬身,弯下腰去,骤缩的瞳孔内映着宁无致血泪盈襟、以头抢地的一幕,耳边是他的厉声质问。

  还有惨叫,鲜血,哭鸣……大雨瓢泼,冲刷着满地污泞。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活?!”

  一道声音在魂魄中悲鸣。

  “我不知道……不要问……”萧倚鹤意识天旋地转,向下踉跄。

  南荣恪:“宋遥……你怎么了?”

  薛玄微回头,见他不对劲,忙一手扶住搂进怀里,替他捂住耳朵。但仅是如此,他仍然急-促喘息,微微地战栗着,嘴唇抿得死紧而发白,似乎是怕极了,连一刻也支撑不下去。

  薛玄微立刻喝道:“宁无双,结束招魂术式!马上!”

  宁无双愣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宁无致,似有些不舍,片刻后他闭目掐诀:“——散!”

  顷刻间,天地倾覆,雷雨骤褪,眼前画面崩裂……濒死的宗骁,疮痍满目的宗门,癫狂的宁无致,纷纷裂解成无数碎片,在阵阵轰鸣声中散做齑粉。

  众人随之一脚踏空!

  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黑铁密室。

  宗骁尸身中最后一道执怨之念散去,嘶吼一声,扑倒在地。

  南荣麒保险起见,一剑斩杀,置入棺中封存。再回头,见萧倚鹤向下一跌,他才迈出半步,已先有一道身影将他托住……只好讪讪缩回半只脚,将剑归鞘。

  “没事吧?”薛玄微担忧,“我们这就回去。”

  “薛玄……”萧倚鹤扶着脑袋,面色微微发白,倏地胃里一热,吐出小口血来。

  薛玄微色若霜寒,拈起袖口在他嘴边下巴抹净,随即将他打横抱起,迅疾向外走去。

  这宗骁和后谷铜人的摊子还不知道怎么解决,江翦下意识出声:“薛宗主?”

  薛玄微头也不回,已经人去如风:“问南荣麒。”

  南荣麒:“……”

  ·

  眨眼两人已经从黑铁密室回到了客舍,薛玄微将他放在床榻上,把软枕垫了垫。萧倚鹤一动,他就不由分说把人按住,揭了衣襟袖带仔细查看,眉目紧拧,神态严肃,见浑身上下无一丝伤痕,这才松了一口气。

  再定睛去看,萧倚鹤已被他剥得十分光滑,仰面躺在床上,微躬着身似还想再吐。

  薛玄微抓起被子将他拢起,轻轻抚着背:“怎么不好?”

  萧倚鹤难受得脸色微白,却也说不上来,他慢慢理着头绪,又不想薛玄微担心,满嘴胡说:“可能是怀了吧?”

  ……薛玄微气到沉默。

  “要抱着睡会。”萧倚鹤看也不看薛宗主的脸色,继续不着四六,“可能抱一抱就好了呢?”

  薛玄微死死地盯着他,纹丝不动。

  “不抱算了,我喊南荣麒来抱我,他肯定愿意。”萧倚鹤折过身去,一点灵光涌上指尖,汇成传讯鸟的形状。

  背后床榻微微一重,一道修长结实的身躯挤了上来,长手伸过将他向后一揽,紧紧地搂在怀里了。萧倚鹤将灵光散开,向后靠去,几乎是后背贴着前胸,又拽来一条手臂环住自己的腰,这才满意。

  两人亲密无间,体温渐渐融为一体。

  静静地缓和了一会,薛玄微揉着他的胸口,低声问:“刚才怎么回事?”

  萧倚鹤不答,却道:“你也看明白了吧?”

  “……那不是宁无致。”

  薛玄微静了静,“嗯”一声。

  回溯里的“宁无致”一会儿行为疯癫,神色阴翳;一会儿又挣扎落泪,声气倔强。

  自说自话,仿佛是两个魂魄在抢夺同一个躯体,直至两厢在识海内猛烈争夺,伤及躯壳而呕血——真正的宁无致性情温和,比不得那狂徒狠绝,终究落了下风。

  如此想来,他们之前遭遇的“宁无致”的行事风格,确实与疯癫的这一个相似。

  此事不仅薛玄微两个能想到,南荣麒等人稍后略一回想,很快也都能反应过来。这是:

  “——夺舍。”

  与蓑衣人密谈过后,屋内显然发生了变故,宁无致挣脱不及,被他得手。待宗骁推门时,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性格温柔的宁无致本人了。

  而是一具披了宁无致皮囊的邪物。

  夺舍一事并不容易,一般是濒死躯体,或者对方全无防御,心防空虚,才有侵入的希望,却也未必能一举成功。

  还要看双方修为强弱。

  然而宁无致向来谨慎稳重,并不是随意听信花言巧语的人,即便有“知我”在前,也未必能轻易取信。

  那么,蓑衣人究竟说了什么,令宁无致欣喜雀跃,以至于将他一路引至最为私密的寝卧。连最信任的副手宗骁也不叫跟来。

  可见宁无致对蓑衣人的言辞笃信不疑,根本没有料到他会伤害自己。

  而能让宁无致如此珍惜,却又不能轻易示人的人……

  胸口心悸痛苦的感觉慢慢淡去了,转而另一种彷徨在心中弥漫,一种可怕的猜想在萧倚鹤脑海中逐渐形成,让人只觉后背发凉。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此事绝不可能善了。

  将来还有更大的危机。

  萧倚鹤陷入深思,良久被颈侧落下的发丝搔得痒极,才微微侧头看向薛玄微,轻轻捏着他的几根手指,反过来正过去,半晌揉得十指指尖发红,才吸了口气,终于慢慢地开了口:“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啊……”

  “嗯?”

  薛玄微垂首看他,鼻尖轻轻地抵在他的肩头,呼吸柔软。

  萧倚鹤小心翼翼:“我也被夺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