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政府的人来的很快, 可能是最近封闭式管理,路上没车跑的缘故,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他们用了一半时间不到就到了。
来的人都穿着雨衣和雨靴, 戴着橡胶手套跟透明面罩。打头的负责人一看他们这边几乎没防护的样子就立刻皱起了眉。不过倒也没有斥责什么, 只是让工作人员递了几把伞过来。
季遐年跟迟晟也得到了一把伞, 两人一起撑着站在一边没走。
显然他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不少工作人员的脸上满是骇然,但还是过去劝守在尸体边的家属, 让他们离尸体远一点。
然而这种时候向来是越劝越糟,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家属顿时又哭嚎起来。
这边,负责人已经听彭书记说完了事情经过, 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对彭书记说,“我跟疾控中心打个电话,你先把家属劝走,好把尸体装袋隔离。还有这位——”
负责人转头看向迟晟跟季遐年,迟晟报了自己的名字:“迟晟。”
负责人点点头:“迟先生,你跟死者有直接接触,虽然说这种感染没有传染性, 但以防万一,一会疾控中心的人来了,还是也给你检查一下。”
迟晟点点头表示理解。
负责人又说:“那请你们两位先下山去等会,我们这边……”
“我明白。”
迟晟应了一声, 然后偏头看了季遐年一眼,“走吧。”
“嗯。”
·
山脚下多了两辆车,其中一辆上面印着城管巡逻的标志,车斗里还放着一些铁锹。
周围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季遐年跟迟晟就在车边站住了。
季遐年踢开了脚边的雪,清出一片空地,然后跺了跺脚,“有些冷了。”
迟晟闷闷地“嗯”了一声,一脸心神不属的样子。
季遐年偏头看了他一眼,问:“在想那个感染者吗?”
迟晟一愣,然后摇头,接着又点头,又摇头,接着皱眉道:“我没想到会踢死他。”
季遐年不确定地问:“你在内疚?”
——如果是阎王断然不会有这样的情绪。但现在的迟晟没有经历过上辈子的惨烈悲剧,没有仇恨和痛苦的淬炼折磨,甚至还没有经历大灾难爆发的混乱。
他有着军人的使命感和保护欲,踢死一个感染的百姓跟踢死一个犯罪分子,两者带来的心理压力显然不是一个量级的。
然而迟晟却摇头。
“是有些抱歉,但内疚不至于。我清楚我在做什么,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选择。——只是我没想到会踢死他,我应该踢不死他才对,他的身体可比普通人硬多了。”
季遐年稍微放了心,“那或许是他自己死了?——我看到他的嘴里都长满了蓝锈,眼睛都不见了,内脏说不定也是这样。”
迟晟却还是摇头,“不是,我能感觉到我踢碎了他的胸骨。而且我感觉有些不一样……”
迟晟皱眉沉吟着,似乎在思索着合适的词句解释,片刻后他忽然一脸坚定地看向季遐年,“我升级了。”
季遐年:“……啊?”
迟晟伸出自己的手摊开在季遐年跟前,“摸一下。”
季遐年:“……”
迟晟:“摸啊。”
季遐年:“……”
季遐年狐疑地把四根手指搭在迟晟的掌心,“然后?”
迟晟又说:“按一下,捏也行。”
季遐年:“……”
季遐年试探着按了一下迟晟的掌心,手下的触感让他一愣,然后他又捏了捏迟晟的手掌、手指。
——硬的。
不是皮肤,而是肌肉。在柔软的皮肤下仿佛放着一层起伏的钢板,迟晟的手就像是一只套着硅胶皮肤的机器手。
迟晟露出些笑意:“明白了——诶大爷你干嘛?耍流氓啊?”
季遐年没管他,硬是捋起迟晟的几层衣袖,然后捏了捏迟晟热乎乎、硬邦邦的小臂。
也是同样的触感。
季遐年抬头,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你能硬化肌肉了?!”
迟晟看着他的表情,也忍不住露出了个笑来:“嗯,刚刚发觉的。或许骨头也能硬化,不过现在不好实验,一会回去再试。——便宜占够了没?拿我当暖手袋呢?”季遐年回神,低头看了眼——他两只手都捏着迟晟的手臂,一只手还钻进了衣服底下往臂弯里伸。
季遐年顿时有些尴尬,但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嫌弃道:“哪有你这么硬的暖手袋?”
一边说着,一边给迟晟拽下了衣袖,严丝合缝地拉到手腕处。
迟晟一挑眉,接着长臂一伸把季遐年的肩膀揽住了,威胁似地用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可以啊大爷,占了便宜还嫌我,反了天了你。”
季遐年被他勒的痒痒,缩了缩脖子用手肘去怼迟晟的腰,“松开,午饭还想不想吃肉了?”
迟晟一噎,忿忿不平地松开了,哼哼道:“你也就能拿着个要挟我了。”
季遐年整了整衣领,白了他一眼,没接话。
两人又站了几分钟,山上传来了动静,伴随着女人的哭声——下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站直了身体,面上的表情也肃穆起来。
感染者的尸体已经被装袋了,但或许是因为感染后蓝锈太厚,袋子的拉链根本拉不上,只能敞开着。
他们经过的时候季遐年朝袋子里看了一眼——那蓝锈似乎在感染者死后又疯长了一圈,现在别说五官特征,就是连人形都难以辨别了。
“峰娃!!我的儿子啊!!!”
女人在尸体被放进皮卡车车斗后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来。
周围几个家属为她撑着伞,试图拉她起来却失败了。
季遐年有些不忍地别过眼,但下一秒却忽然听到女人尖利的声音冲着他们这边扑了过来。
“是你!是你杀了我儿子!”
女人爆发出让人惊愕的速度,转眼扑到了迟晟跟前,伸手胡乱对着迟晟抓挠捶打。
迟晟抿直了唇线,站在那里不闪不避,他甚至有意识地没有硬化皮肤,转眼就被女人在下颌处抓出了一道红痕。
季遐年只觉得血一瞬冲到了脑袋上,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女人的手臂,往里一折然后猛地一推,冷声道:“离他远点!”
女人猝不及防,被推的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好在被她的家属接住了。
但季遐年的这个举动却激怒了这些家属。他们从寻人起一直积压在心里的惊惧和悲痛转眼化作怒火,争先抢后想要发泄出来,一个个都伸手指着季遐年要往跟前冲。
“你做什么!?”
“你怎么打人啊?”
“来啊,跟我打!”
面对暴怒的人群,季遐年却不仅不避,反而一个跨步横档在迟晟跟前,然后他从兜里拿出带着的甩棍,“咔啦”一声甩出了一米长的合金棍杆。
竟然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势。
村委跟镇政府的人一看形势不对,连忙都上来拉架。
混乱持续了十来分钟才稍微平息,但那群家属却都嚷嚷起了“杀人犯”的说辞。
季遐年知道这是他们情绪的转向发泄,因为无法接受亲人“无故离世”,所以他们需要找到一个“合理的凶手”。
他们未必是真的觉得迟晟是“杀人犯”,但他们目前只有这一个“合理”途径可以发泄自己的情绪。
但凭什么?
季遐年冷漠地看着他们,然后手里的甩棍忽然一扬,重重砸在旁边的皮卡车车盖上。
“哐!!!”
金属撞击的声音像是一个被骤然敲响的铜锣,震得周围嚷嚷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季遐年没有任何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才轻笑了一声,扬声道:“现在这么勇敢,那会跑什么啊?”
安静的家属里瞬间有几个人脸色微变。
季遐年的话像是一把刀子,剖开他们愤怒的火焰,露出其下躲藏的恐惧和自责。
“他死是因为感染,踢他是为了救你们,要是你们真觉得不该踢那一脚,那现在就去死啊!”
家属们尽数色变,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反驳的话。过了几秒,软倒的女人又嚎啕出声,却再没有叫喊“杀人犯”的话。
村委的人不由松了口气,又去安抚了家属几句,彭书记则走到季遐年跟前,当着和事佬。
季遐年垂下眼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收起甩棍,打断了彭书记的劝慰。
“彭书记,我没事。麻烦你跟镇政府的人说一声,这车的修理费该多少钱,修好了我赔。”
彭书记应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远处响起了鸣笛声——防疫中心的人来了。
大雪开始下后,防疫中心在各个乡镇都设立了临时点位,所以来的很快。
迟晟跟他们在那进行了唾液和血液采样,又登记了详细信息,便被放走了。
彭书记忙开车说送他们。
季遐年倒没推辞,和迟晟一起上了车。
彭书记的车开的很慢,上车就又跟季遐年和迟晟赔礼道歉,说那家人也是一时伤心冲昏了头之类的。
季遐年没说话,侧头看着窗外,迟晟倒反而情绪稳定很多,跟彭书记表达了不在意的意思。
彭书记听了顿时松了口气——迟晟是安若素的侄子,如果迟晟在这次记仇了,那安若素那边对村里的印象可好不了。这以后村里的发展还指望人家呢。
迟晟也不想再谈这事儿,随便换了个话题,“咱村的名字就是因为那座废弃的观音庙起的吗?”
彭书记也会意地聊开:“对,那庙可灵呢,不过后来村村通改造,就把观音请出来挪了个新庙。但老人家说那里还是有观音的神光在,进去的人容易迷路,要一路点香才行。”
迟晟来了点兴趣,“真会迷路?”
彭书记:“是有不少人说在里头找不着路,这不小季的哥哥就——”
彭书记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声音顿时一停,小心地从后视镜里看了季遐年一眼。
季遐年依旧是上车的那副模样,没有半分表情。
彭书记无声龇了下牙,没再说这个话题。
很快车就到了山脚的大门前,季遐年按开了大门,率先下了车。
迟晟要下车的时候被彭书记小声叫住了。
彭书记一脸的为难:“迟先生啊,那个小季那边你回头帮忙劝劝,村里人没什么文化,说话不过脑子,并不是真心要怪你们的……”
迟晟笑着点头:“我明白。”
彭书记叹了口气,嘀咕道:“这小季平时看着挺柔和好说话的人,没想到脾气这么大。那一棍子,怪吓人的。”
迟晟透过车前窗看了眼季遐年的背影,单从背影都能感觉到他的低气压。
但迟晟却莫名地觉得愉悦,他无声一笑,赞同地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作者有话要说:迟晟:对,脾气大,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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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上了!!!还有之前忘记说了,感谢为我砸霸王票和灌营养液以及留评的小伙伴们,比心!——又快到月底了,快过期的营养液不要浪费,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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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