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蓝雨的声势比前两场浩大得多, 一直下到晚上十点都没有停的意思。
迟晟收拾完自己带回来的行李,正在房间里换衣服,就听见了敲门声。他放下脱毛衣的手, 打开门后看到了季遐年。
“找我?”迟晟问。
“嗯, 给你看看腿。”
季遐年朝房间里看了眼, 又问:“能进来吗?”
迟晟就笑了下, “这不是你家吗?进来吧,刚好我换了睡裤。”
迟晟转身坐到了床边,把裤腿撩到了膝盖上头, 然后伸手拍了拍结实的大腿。
“来吧,大爷。”
此时迟晟还只换了睡裤,岔开腿坐在床上, 一条腿的裤腿还都快堆到腿根了。
画面一时非常辣眼睛。
“……”
季遐年克制地忍下了要翻出来的白眼,朝房间里看了两眼后,放弃了宽敞的床尾,而是从窗边拖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下了。
迟晟看到还大度地表示,“费这劲儿干嘛?床上坐呗,我又不介意。”
季遐年:“……”
你要是劈个叉我说不定就坐了。
“我坐这就行,方便点。”
季遐年说着就弯腰看向了迟晟的腿, 用行动表示“你可以闭嘴了”。
迟晟果然不再说话了,他把手撑在床上往后仰,就这么看着季遐年的侧脸。
过了会,他的视线挪到了季遐年的眼睛上, ——那因为垂眼的动作而比平日里显眼睫毛。
睫毛细软,不是浓密的黑,弯着浅浅的上弧,边缘染了灯光, 看着有点毛茸茸的,像小刷子一样。
迟晟想,如果用指腹摸上去、或者轻轻扫两下,一定又酥又痒。
季遐年似有所感,蓦然抬眼,跟迟晟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季遐年:“……你在干嘛?”
迟晟毫无自觉地笑了笑,“在看你的眼睫毛,还挺长。”
“……”
这一刻季遐年的心里活动大概是这样的:迟晟是不是蓝锈上脑了?
大概他的表情太过明显,迟晟不乐意了。
“我就看了两眼,这不还夸你呢吗?”
季遐年:“……”
那我可谢谢你了。
季遐年终究没忍住,白了迟晟一眼,这才说道:“之前我抹平的那粒砂已经被包围得看不清了,但我能感觉到它并没有完全被刺化。我昨天在医院看到不少情况跟你类似的人,现在我打算引导变异核的形状成为局部脉络,然后再制造一些圆润的砂,可以提高圆砂的影响效率。”
迟晟点点头,“你看着办,但你能行吗?你已经晕两次了,要再来一次,我估计什么神医都糊弄不了张姨了。”
季遐年莞尔,“放心吧,我有分寸。”
迟晟将信将疑。
季遐年没管他,把掌心贴了上去。
炙热的掌心触感太过鲜明,迟晟的腿无意识轻微抽了一下,季遐年随即皱眉,警告性地捏了下迟晟的腿,“别动。”
迟晟没说话,心跳有些失常,他怀疑季遐年刚才用了什么神奇力量,那一捏不仅捏在他腿上,还在他心脏上来了一下。
——如果季遐年知道迟晟在想什么,大概会为迟某人的无理取闹狠狠白他一眼。
这一次的“治疗”只用了两分钟不到。
松开手的时候,季遐年虽然也是满头汗水、脸色疲惫,但好歹没有晕过去。
季遐年往后靠在椅背上,皱着眉闭着眼没说话。
迟晟问他:“大爷,你还好吗?”
季遐年没有动作,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又过了十来秒,他才站了起来,一手按着额角对迟晟说。
“我先把变异核的形状改变了,圆砂得看我明天的状态。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跟我说,我先回房了。”
迟晟看他发白的脸色就不免担心,一边“嗯嗯”答应着,一边双手虚扶在季遐年身后,把人送回了隔壁房间。
砰。
季遐年的房门关上,门外的迟晟也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他就保持着那姿势好几秒,然后才转身离开。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变异核改变的关系,迟晟走路的姿势略有奇怪。——他的左腿抬起放下的动作都很轻,好像上面贴着什么金贵的东西,稍微重一点就会掉了似的。
·
第二天早上,当第一缕阳光落在这片大地上的时候,一片斑驳的蓝终于蓄积够了萌发的力量,从万物的身体中露出了真容。
电视里、网络上,任何一种形式的媒体都在第一时间刊登上了这片蓝。人们用各种可以发出声音的平台恐慌着、兴奋着、沸腾着。
唯独月抱山上的四合院里,依旧如往日一样平静。
“今天可真冷啊。”
吃过早饭,张银珠就在客厅门口烧起了火盆,搬了一筐板栗出来剥壳,又叫苗小草,“小草啊,今天不去放牧了,来,把作业拿到火盆这来做,暖和。”
苗小草:“奶奶,没关系,我可以克服困难的!”
张银珠现在也摸清了她的小算盘,最初的怜爱终于演化出了家长的威严,“不用你克服,赶紧的,都两天没看书了。”
苗小草:“……”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奶奶的爱。
迟晟从旁边路过,顺手薅了苗小草的脑袋一把,幸灾乐祸,“加油哦~”
苗小草气冲冲地瞪他一眼,然后一步一挪,极其不情愿地扛着宛如十大酷刑的书包蹲到了火盆边。
张银珠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问季遐年跟迟晟,“你们要干嘛去?”
季遐年:“去看看昨天移栽的蔷薇,还有山上的植物情况。”
张银珠听到这个就皱眉道:“说起来,我早上在晒台上望了眼,咱山上也有不少蓝色的东西,就是新闻里说的蓝锈吧。那东西有妨害吗?”
“应该没有,而且专家不是说了这东西不传染吗?就是要小心植物变异。再说了,就算有妨害,现在满世界都是这东西,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瞎说什么呢!”
张银珠瞪他一眼,转头朝地上“呸”了一声。老一辈的人都忌讳这些晦气话。
季遐年无奈笑了笑,抿紧嘴表示自己闭嘴了。
张银珠这才说道:“我看着天可能要下雪,你们早去早回。还有你温室里那些苗,等雪过了再移到田里去,免得冻坏了。”
云阳这边冬天其实很少下雪,气温连零度也跌不破,就算下雪也往往很小,很快就会化掉。
季遐年应了一声,就跟迟晟开着观光车往山脚去了。
·
山脚铁栅栏围墙后,有五米的“空白区”,这里的树木杂草季遐年都没有让人清理过。
然而一晚大雨过后。
昨天移栽过来,几乎被枯黄的荒草淹没的变异蔷薇,现在已经强势拔高了至少一倍的高度。
它们油绿的枝条和叶片霸道地扒拉着周围的植物,圈着树干划拉,——甚至有一棵碗口粗的柏树已经被“勒”断了。
不过让人欣喜的是,它们对“同类”似乎有着说不清的感应,每一株变异蔷薇虽然距离遥远,但枝条却在朝着互相靠拢的方向生长。
“这可真方便。”
迟晟跟着季遐年巡视了几棵变异蔷薇后,不禁感叹道:“我原先还以为得扦插、横拉什么的才能让它们围拢成围墙,没想到它们自个儿就手拉手了,还附赠清理了这片区域。”
季遐年却有些担心,“回头还是请人把这些树砍了吧,这棵是朝山上倒的还好,要是朝外面倒,就算没砸着人,砸坏了围墙栅栏也很麻烦。”
迟晟:“那咱自己弄就行了,我看这边大树也没几棵,砍完顺便做两排鸡舍鸭棚什么的,——咱要可持续发展的话,你那俩棚子绝对不够用。”
季遐年对这个计划没意见,只是很诧异,“你还会做鸡舍?”
迟晟“哼”了一声,“小瞧人了不是,虽然做饭我不在行,但其他的我可比你在行。”
“能耐。”
季遐年横了他一眼,往观光车边走,“那回头叫小草也帮忙,她那力气能一个顶俩。”
“还有小山也叫上啊,刚好,咱们这会去小姨那边,顺便跟他说了。”
季遐年回想安若山那斯斯文文的样子,狐疑道:“他能行吗?”
迟晟笑了一下,“砍树估计不行,但他物理好,让他来算个角度、打打下手什么的也行。——他一天到晚围着小姨转,小姨都快烦他了。”
季遐年笑了一下,发动车子后忽然反应过来,“你不该叫他表舅吗?”
迟晟先愣了下,接着反应过来,“哦”了一声。
“不是,他的情况有些复杂。他原本是小姨收养的,但是养到十二岁的时候,小姨的身体状态不太好,当时我两个表舅都是工作狂,于是小姨把小山托付给舅爷他们。
后来过了一年,小姨的身体逐渐好了,又觉得麻烦就没动小山的户籍,所以他现在虽然是小姨名义上的弟弟,实际上是小姨的儿子。”
季遐年不知道还有这一茬,但这是别人的家事,也就没说什么。
他们开车到了安若素的山那边,迟晟解了门禁就进去了。他俩本打算看完变异蔷薇的情况再去跟安若素打招呼,结果还没看完迟晟就接到了安若素的电话。
季遐年听着迟晟嗯了几声,然后语气瞬间就变冷了,于是好奇看了一眼。
迟晟的脸色果然很臭,后头几乎没开口,就从鼻子里“嗯”了两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断然不会对安若素这个态度的。
“怎么了?”
迟晟收起电话,“啧”了一声,“那小白脸来了。这会就在山上别墅,还带了不少上等海产干货,小姨说让你拿回去吃。”
季遐年反应了下“小白脸”是谁,然后心脏“砰”的就在胸腔重重锤响了。
季遐年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说道:“那咱们上去吧。”
迟晟却冷笑了一声,“不急,给他脸了还。先把变异蔷薇看完再说。——诶你说小姨这边这么大片没动的树林,要是出现变异植物了怎么办?这是个大隐患吧。”
季遐年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答着,一路看完变异蔷薇也没记住跟迟晟说了些啥。
倒是迟晟看出了他的走神,有些奇怪,“大爷,你怎么刚才起就魂不守舍的?”
季遐年含糊道:“可能是太冷了吧。”
迟晟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多年执行高危任务的直觉让他精准地抓住了问题核心,“从我说小白脸来了后你就这样了。”
季遐年的脸色微变,然后径直上了车,“行了,走吧。”
这态度简直就是承认了。
迟晟的理智还在理“大爷难道跟小白脸认识”这样的逻辑关系,心口就已经自动地堵上了一口气。
闷的,酸的,不痛快的。
迟晟于是也没说话了,冷着脸,宛如一尊杀神一样被观光车运上了山。
大宅的门是打开的,院子里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宾利。牌照是省会的。
应该就是那位男朋友的车。
迟晟显然对那位男朋友反感至极,连带对这辆宾利也下了“破铜烂铁”的评价。
季遐年的心思不在这,也没管迟晟就往屋里走,迟晟看了他一眼,然后吃了哑火枪药一样跟在季遐年的身后。
他们还没进正屋,季遐年就隔着落地玻璃看到了客厅里的人。
那是个高个的男人,身材单薄,穿着一身米白和卡其色,浑身都透着一股子脆弱可欺的书卷气。——连安若山在他跟前都显得“粗壮”了。
季遐年疾走的脚步倏然停了下来,眼里期待的热以极快的速度冷却,凝聚成了失望的神色。
不是他。
阎王的身形强壮,就算肌肉可以大灾难后练出来,但习惯姿态却很难改变。——阎王站着的时候总是昂首挺胸,肩背舒展,但这人却有些习惯性地扣着肩。
还有个性,阎王不会露出这种讨好的表情。
就算阎王是安若素的男朋友,他也会是落落大方,会成为安若素的依靠,他跟安若素会是平等的,而不是眼前这种单方面的刻意逢迎。
季遐年一时心情有些复杂,只是还没等他品出味,就忽然被人从后边撞了下——吃了枪药的迟晟没刹住车。
“哎哎,小心!”
迟晟自己也吓了一跳,什么枪药都顾不上了,忙伸手把季遐年扶住。
这一下动静把屋里人的视线也吸引过来了。
安若素带头走出来,看着迟晟的动作就瞪眼:“小混球你又欺负小年了!?”
迟晟冤死了,忙松开季遐年说道:“就刚才走路不小心撞了一下。”
季遐年站稳,动了动刚才被迟晟踩到的脚后跟,心里把这笔账记下了,然后跟安若素打了招呼。
安若素又瞪了迟晟一眼,然后才笑着拉过季遐年,给他介绍:“这是我男朋友,他带了些上好的干货过来,回头你带回去。”
那人对安若素转送他送的礼物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露出一个儒雅的笑容对季遐年伸出手,语气热情。
“你好,我叫陆子涵。你叫我陆哥或者涵哥都可以。”
季遐年伸出的手忽然僵在半空。
“涵哥?”
陆子涵以为季遐年是应了这声称呼,于是主动握住季遐年还没抬起来的手,“那我以后就跟若素一样叫你小年了。”
他只握了一下就松开了,季遐年却觉得从手掌那里像是被毒虫爬过,冷冰冰的带着腐臭的血气,让人无端犯呕。
季遐年把手揣进兜里,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握紧了拳,过了足足四五秒才松开。
他浅浅吸了口气,对陆子涵露出了一个并不达眼底的笑。
“那以后,就请‘涵哥’多多指教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看这章,白白胖胖,
像不像,
你们手里头,那白白胖胖的,
营养液。
——《作者今天也在求营养液》by鬼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