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祁子臻商讨过后,宋尧旭当日下午就于御书房中召见了周翰采,几经询问后最终还是选择派他前去东北郡城治理雪灾。

  雪灾一事至此暂且放下,朝堂上下继续忙碌着愈发临近的新帝登基大典与国师继任仪式。

  祁子臻与宋尧旭也在仪式开始的前一日共同搬离东宫,分别前往国师塔与养心殿,准备为第二日的仪式养精蓄锐。

  由于目前为止祁子臻还没有值得信任的武功足够强之人,守卫暂时还是继续留在国师塔中,保护他到找到下一任可以接守卫班的人。

  宁清卫本来还想把灵宁留在国师塔中给祁子臻作伴,被祁子臻给拒绝了。

  灵宁虽然习惯了在国师塔中的日子,每次祁子臻来时也会很亲昵地蹭到他身侧去,但是他也知道其实灵宁更习惯的应当是在宁清卫身边的日子。

  他可依旧记得当初他还自闭的时候照顾灵宁,结果宁清卫外出回来那夜灵宁就敏锐地跑到了楼顶去找宁清卫。

  左右他也不是很擅长照顾小动物,而且他在国师塔内的膳食还得靠宋尧旭特地挑选的厨子每日来替他做,还是不要留灵宁在国师塔里陪他瞎吃苦比较好。

  .

  腊月十五日夜晚,国师塔内外依旧灯火通明。

  国师塔顶楼的小房间已经被宁清卫收拾一空,祁子臻花了近乎一日的时间才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一摆放整齐。

  他环顾了一圈熟悉的小房间,还是有些不适应。

  从今日起,这里就不再是偶尔来找宁清卫时才会逗留的地方,他的日常起居都将在这里进行。

  而且也是今日起,他与宋尧旭之间相隔的距离就是小半个京城。

  祁子臻轻呼一口气,从被重新整理过的小书架上拿出一袋小香丸,拿出一粒掰出小块放到香炉中点燃,任由兰花的香气将这个小房间幽幽占据。

  小袋子里香丸的数量不多,其中宋尧旭常用的兰花香只有两粒,其余都是宋尧旭特地为他准备的安神香,就怕他又像之前一样夜间容易做噩梦。

  今日是他们将要正式分居的第一日,祁子臻还是忍不住想借助香丸缓解一下心底的不适应。

  不过他还没点燃熏香多久,守卫就在小房间外边敲了敲门:“祁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祁子臻收敛起原本的思绪,应声道:“请进。”

  紧接着他就见到拿着一个木盒的守卫一边进来一边说:“这是陛下那边派人送来的东西,说是你落下的。”

  “啊。”祁子臻应了一声,接过木盒子后同守卫道了声谢。

  守卫还是之前那般大大咧咧的沐以言,摆摆手后问他:“如今这里就正是成为祁公子居住的地方了,祁公子要是觉得不适应的话随时可以叫我。虽然我也不能做些什么,但是陪你聊聊天还是可以的。”

  感受到守卫话里话外的关心之意,祁子臻眸间神色变得和缓,点头道:“谢谢,我会的。”

  守卫只是摆摆手表示小事一桩,又简单和他聊了几句后便暂时告辞,不打扰他今夜好好休息。

  祁子臻就目送着他消失在门后的夜色中,这才低头去看手中的木盒子。

  木盒子的表面看起来有些脏,好似是在某个小角落中放了许久,但是盒子的锁又显得更为崭新些。

  事实上,祁子臻对这个盒子还真没什么印象。

  是用来装什么杂物的么?

  祁子臻好奇地拿起放在木盒子上面的钥匙,“咔哒”一声解开盒子前的锁,缓缓打开后就发觉里边装着的是一对木制琴锤,琴锤上还沾有星点干涸血迹。

  ——是同他一道从现世里过来的那对琴锤。

  这把琴锤在之前他用过失控之后,木盒子就被宋尧旭上了锁,想来也是此前塞在某个角落里以后,就渐渐把它给遗忘了。

  如今他的心态与从前大不相同,见到这琴锤只余下了万分的感慨。

  宋尧旭应当也是知道他放下了那段过往,才会把盒子连着钥匙都命人送来给他。

  祁子臻拿起琴锤把玩了一阵,最终还是把它继续锁起来,放在小书架下的一个角落。

  有了此前宋识送他的那对琴锤,这一对琴锤就只当是个珍藏罢。

  他把木盒子收好后估摸了下时间,差不多也该是休息的点了。

  明日早晨的继任大典于辰时正式开始,他至迟卯时也得起来拾掇自己。

  这般想着祁子臻就不由得冒出了困意,打个哈欠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床上走,宽衣上塌后伴着室内浅浅的一缕兰花香气安安稳稳地睡过去。

  *

  次日卯时,祁子臻是被守卫敲门的声音叫醒的,迷迷糊糊之中侧身想窝到宋尧旭怀里去再赖一会儿,触及床边空荡后才忽地想起他已经搬到国师塔来了。

  他看着床榻一侧干净素雅的白绒床单,半会儿后收敛起情绪爬起来,顺便对着门外应了个声,让守卫知道他已经起来了。

  国师塔内的起居日常没有东宫内那么方便,祁子臻要洗漱的话还得到楼下去。

  他考虑着等会儿就得换上繁琐的祭祀服,国师塔内的暖气又足够充足,干脆就只穿着一身里衣,光脚踩在毛茸茸的垫子上不紧不慢下楼去。

  然而他刚走到楼下,就看见膳房附近的小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盆温热干净的清水和一碗热腾腾的肉粥。

  灶台附近还遗留着热烘烘的温度,应是宋尧旭派来的厨子不久前才到过国师塔来帮忙做早膳。

  祁子臻没有想太多,简单洗漱收拾过自己后就拿了个勺子坐到桌子旁准备用早膳。

  但是刚吃第一口时他就觉察到了不对——这份肉粥的味道分明是只有宋尧旭自己才能做得出来的。

  自打他身体变得不太好以后,宋尧旭每次熬粥时都会特地放上些许草药,所以他做的粥里总有些独特的清甜,这碗也毫不例外。

  再考虑到肉粥被把控得正正好的温度,祁子臻可不信宋尧旭派来的厨子能和宋尧旭本人有一样的细心。

  祁子臻心念一动,把瓷碗给拿起来,果然看见在瓷碗的底端压了一张小小的字条,字条上只写了三个工整端正的字——

  “稍后见。”

  没有署名落款,但是在字条的右下角有一朵小小的兰花。

  祁子臻不由得轻笑一声,把字条整整齐齐地折起来收好,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将肉粥一口口吃完。

  由于此次继任大典是新帝和国师同日进行,仪式的时间会拉得长一点,宋尧旭准备的早膳分量可足,像是就怕到时候会把人给饿到了。

  祁子臻吃饱后就心满意足地回到顶楼房间去换衣服。

  按照以往的仪式程序,新帝登基需要前往国师塔接受国师的祭祀洗礼,国师继任需要前往皇宫接受皇帝的正式任命。

  因而今日的登基继任先是由宋尧旭到国师塔前的祭祀台接受宁清卫的祭祀洗礼,而后宁清卫将“圣书”亲手转交给祁子臻,再送祁子臻与宋尧旭一道回宫进行任命仪式。

  等祁子臻把今日继任大典的祭祀服换好时,正好宁清卫也从府邸中来到了国师塔。

  宁清卫穿着的依旧是他惯来的黑金配色,只是比起平日的素雅要更为繁厚正式些,面上的面具也特地换了个更为精致的。

  而作为继任者的祁子臻,按要求在继任大典上要穿白底金鹤明纹银花暗纹的祭祀服。

  他的身形被厚重的礼服衬得单薄,与宁清卫站在一起时一黑一白,倒颇有几分亲子装的感觉。

  宁清卫手里还抱着灵宁,见他应是准备得差不多了之后就同他一道去祭祀台上。

  在新帝的祭祀洗礼仪式中,身为国师的他们还是要在辰时前便等候着的。

  而这个时候也已经有许多百姓在祭祀台附近准备围观,熙熙攘攘挤了一群人,比此前祁子臻的初次祭祀还要热闹。

  但是在祁子臻与宁清卫共同走出国师塔时,原本喧哗的人群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祁子臻粗略扫视一圈,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人群最前边的徐小七,还有徐小七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出来的宋识。

  他对上宋识的视线,眉梢轻挑,接着就见宋识比了个“嘘”的手势,想来就是偷偷从宫中跑出来的。

  小孩玩心重很正常,祁子臻没打算对此说什么,收敛起神情扭过头去,恢复国师专属的高深莫测冷淡姿态。

  他与宁清卫一步步走到祭祀台中间去,恰好这个时候将近辰时,没过多会儿就听见了自皇宫方向而来的声音。

  “皇上驾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打破祭祀台附近的安静,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人群的簇拥之下走来。

  “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子臻同百姓们一道规矩地跪下,听着“岁”字落下后重归寂静的祭祀台附近那一下一下的脚步声。

  “免礼平身。”

  温和的嗓音于祭祀台上响起,祁子臻伴随着洪亮的谢恩缓缓起身,一眼便撞进了宋尧旭带笑的双眸。

  宋尧旭一袭明黄广袖龙袍,头戴一顶鎏金玉冠,比起上朝时的肃穆庄重,更多出几分意气风发的俊逸潇洒。

  这才该是青年帝王该有的风范。

  祁子臻眸间转出些惊艳,很快又收敛起所有的思绪,缓步走到一侧摆放好的石琴前去奏乐。

  新帝到场,祭祀洗礼仪式便要开始进行。

  祭祀洗礼的过程繁琐复杂,既象征着宋尧旭的正式即位,也代表着宁清卫的从此卸任。

  这是宁清卫的最后一次祭祀仪式。

  他于京城中备受爱戴,不少百姓其实更主要还是来送别他的。

  因而在洗礼的仪式中,祁子臻全程只充当提供背景音乐的配角,奏响清冷而空灵的乐曲,涤荡所有的不安、焦虑、担忧,给予百姓们最纯净的安抚。

  在最后一个空灵音调落下的同时,今日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破开薄薄的云层,倾洒在祭祀台上,给三人都笼上朦胧而圣洁的光晕。

  明黄、黑金、素白,三道身影各立一角而又和谐融洽。

  但是在这时,守卫端着盒子走上前,打破了原本的局面。

  宁清卫接过他手中木盒子,郑重其事地交给了祁子臻,以此象征他正式接任掌管“圣书”任务的国师之职。

  而后他例行惯例说了几句叮嘱与祝福的话,便正式从从祭祀台上走下去。

  黑金的身影一步步从晨曦迈入阴影当中,独留下台上两道干净明亮而又活泼灵动的色彩。

  这天下,终究是属于年轻一辈的。

  祁子臻捧着木盒子看向宁清卫一点点远去的身影,蓦地直挺挺跪下,恭敬道:“恭送国师大人。”

  宁清卫身形微滞,回眸看向祭祀台上一跪一站的两人,第一次于人前露出一抹浅笑,轻声道:“告辞。”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台上两人心里,更落在稍年长些的凌朝百姓们的心头。

  他们敬爱了近二十年的国师,从此更是要与他们告辞。

  无数人受到氛围的感染,纷纷跪下行礼。

  “恭送国师大人——”

  洪亮整齐的声音回荡于国师塔附近,宁清卫的脚步不再停滞,一步一步地离开人们的视野。

  祁子臻目送着宁清卫离开,这才准备进行下一步的仪式,端着木盒子缓缓站起身。

  一侧的太监及时从方才的氛围中回过神来,高声道:“起驾,回宫——”

  凌朝的百姓们回过神来,又转而恭送宋尧旭与祁子臻上轿。

  由于祁子臻特长的特殊性,此次回宫的路上他特地把石琴给带上了轿子,在回去的路上开始敲奏专门为今日准备的第二首曲子。

  第二首曲子与第一首曲调差不多,都是以纯净安宁为主旨,象征着对江山社稷安宁平和的寄愿。

  而在回宫的一路上,暖煦的晨光都伴随着祁子臻轿中的乐音,一点点洒满大半个京城,堪称凌朝史上的一大奇观。

  原本因为此前的谣言对祁子臻多少抱有些猜忌的百姓们,在宋尧旭与祁子臻轿子路过之际都虔诚而恭顺地行礼致意。

  无数的百姓夹道相送,一路拌着他们抵达皇宫。

  与此同时,一曲奏毕。

  祁子臻放下手中的琴锤,不紧不慢地从轿子中下去,走到等候着的宋尧旭身侧,与他一道并肩走进皇宫。

  在皇宫里的礼节就要简单很多,先是宋尧旭慢慢走到龙椅上坐下,接受百官的朝贺。

  再然后便是祁子臻步入大殿,端端正正地跪在龙椅之下,于百官的见证中接受宋尧旭的正式任命。

  至此,新皇登基,国师继任,凌朝的未来又将迎来一个新的起点。

  登基与继任仪式之后便是广开宴席,宴请朝堂百官与百姓们以示天子与民同乐。

  在此之前祁子臻与宋尧旭还有一会儿的休息时间,便一同去了金銮殿后的一个小偏殿。

  此处本是偶尔皇帝处理政事过晚后稍作休息的地方,鲜少会有人前来。

  宋尧旭更是在进来的同时屏退了偏殿内的下人,几乎是在房门关上的同一时间就把祁子臻圈在怀中深深地吻下去。

  祁子臻起先还想拒绝,但是身体很快就诚实地主动迎合,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来时才微微挣脱开,微喘着说:“等会儿还有宴席……”

  宋尧旭轻笑一下,抬手揉了把他的脑袋:“放心,我有分寸。”

  “有个屁的分寸。”被亲得面红耳赤的祁子臻小声嘟囔一句,抬头就见到了宋尧旭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当即闭上嘴,乖得像个鹌鹑,但是没闭多久又忍不住问:“殿下是遇上什么事情了么?以往就是分开一夜……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

  他一边问一边撇开了视线,像是后知后觉地又感觉这个问题很奇怪。

  宋尧旭倒是没隐瞒什么,一手把玩着一缕祁子臻散落的发丝,笑着说:“因为我闻到了。”

  “嗯?”

  祁子臻不解地重新看向他,又忽地被他抱进怀里,听着他在自己的耳畔边轻声继续说:“你的身上,有我的气味。”

  祁子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小声地企图辩驳:“因为我很想你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进宋尧旭心底,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深吻了下去。

  再后来……

  再后来新任国师以事务繁重需要提前回国师塔为由,缺席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宴席,并在京城百姓的心底留下一个热爱工作认真负责的良好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  痛失大好干饭机会的祁子臻:殿下可真是有分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