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圈。

  严久深迈过终点线, 不自然地抹一下覆到眼上的雨水。视线更模糊了点,让他格外的不自在。

  但他抹掉了雨水,视线依旧也没有比之前清晰到哪里去。

  他身后没有人, 耳边听得清楚的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脚步越来越重, 几乎要用全身的力气去努力维持, 才能保持着节奏不变。

  啧。

  严久深憋了一口气,逐渐开始加速。

  不听话的小朋友, 不快点跑完过去把人拽走, 等会雨就把人淋没了。

  他有点感冒的症状, 就是跑着步, 身上发着热, 雨淋到身上都会冷,池岁从头到尾一直站在雨里,不知道冷成什么样。

  终点就在眼前, 视线随着跑步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渗着雨水, 严久深差点没能看见站在终点处,撑着一把大黑伞的池岁。

  还行, 知道站过来点,方便他跑过去, 拽着就走。

  前方裁判老师的声音越吼越大。

  “快快快!最后一点了!冲过来就结束了!”

  严久深咬紧了牙关,憋足了一口气, 直直地冲过了终点线,一路冲过终点处一群来接其他选手的学生, 几秒的功夫就到了池岁跟前。

  池岁把伞拿高了点,刚起了个声调:“哥……”

  严久深连同雨伞一起,把人半抱半拽着就往教学楼跑。

  气喘太急还没缓下来, 严久深瞥眼看了一瞬池岁,想说话没能说出来。

  诶?

  池岁懵在雨中,被带着跑了好一段路,变成开始走了,才想起拿出被他一直握在手里没松的小包纸,伸手要给严久深擦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前面还有一段路就到教学楼了,严久深见状撑着伞在雨里稍稍停了一下,一副累极的模样,半弯下身子,目光无甚情绪地望着池岁,方便池岁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水珠。

  气喘匀了,挡视线的雨水也擦干了,严久深利落地把伞往池岁手里一塞,趁池岁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夺过池岁手里的纸,扯了两三张出来,毫不留情地拍在池岁脸上。

  “不听话的小朋友,身上淋得都淌不住水了,叫你上来等我,还给我摇头?”纸一拍上池岁的脸就被水珠牢牢吸住,还挡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就只能听到严久深在一直叨叨,“是我最近扣你糖了,你想气死我,回去抱着糖罐子吃一个满嘴的蛀牙?”

  “看看这脸,小花猫都变成落汤猫了。”严久深心里想着用力擦,结果一下手还是没敢用力,纸换了一张又一张,还给池岁随意擦了擦头发。

  池岁认错非常的迅速,头一低,眸子垂敛,再抿个嘴,委委屈屈的超小声说:“对不起。”

  旁边走过几人拿着伞要下去接人的学生,看见站在雨里撑着伞的他们,下意识地望了过来。

  严久深余光瞥见,没由来地伸手扯着雨伞的边缘,缓缓拉了下来,将两人挡在黑色的打伞里。

  “对不起,但下次还是不听。是吧?”严久深扯伞下来,迎着池岁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拿纸贴了贴池岁身上的雨水,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脑子有点昏,严久深把用过的纸重新塞进包装袋里,等那几人走了,重新拿过伞,撑着往前走了几步,进入教学楼。

  跑着的时候,整个脑子尚处于兴奋之中,严久深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但这会儿放松了下来,才察觉到自己喘出的气都是滚烫的。

  可能有点烧了。

  还有点想吐。

  “岁岁,你过来。”严久深把伞收了攥在手心,杵在地上,稳着身子,对池岁招了招手,“你上去收拾收拾要拿的东西,我在我教室等你,然后一起回去。”

  “好。”池岁点点头,正要往楼上走,忽有所感回望过来,然后又转头朝楼上飞快地跑去。

  总觉得进了教学楼,严久深的脸看着比在外面还白了。光线问题的话,怎么想也是外面要更白一点啊?

  池岁的身形消失在楼上拐角,严久深抬手自己碰了碰额头。

  手也烫,屁都感觉不出来。

  严久深烦躁地甩了甩手,朝教室走去。还行,走路还是能走的,应该也不严重,回去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看见就在眼前的教室门,严久深从来没觉得这么亲切。现在只想快点进教室在座位上坐一会儿,不然等会池岁下来找他,他怕是走不回去了。

  小朋友那小身板,背他也够呛。

  一脚踩在门槛前,迎面一个巨物冲撞,撞得严久深捂着眼冒金星的脑子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抬头从那身衣服依稀认出是方程松。

  “卧槽,深、深哥!?我刚下去找你一圈都没找到!你从哪儿回来的啊?”

  严久深拍拍方程松的肩膀:“别叭叭了,让开点,顺便你那儿有什么感冒药没?”

  方程松愣了一瞬,后脚进门:“深哥你感冒了?你等等啊,我给你找找教室有药没!”

  严久深走到座位上,卸力一下瘫在座位上,手里的伞搁在座位边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不负众望,方程松从前排问到后排总算是问到几包感冒药。

  清一色的999感冒灵颗粒。

  饮水机还在加热档,严久深拿过药撕开一股脑倒进嘴里,灌了一大口矿泉水,左右晃了几下,就这么吞下去了。

  刚吞下药,收拾完书包的池岁就下来了,站在后门口往里望着。

  严久深抓了一把变得绵绵无力的手,抓起地上躺着的伞,撑着伞杆走过去,跟往常一样摸摸小朋友的头发:“走了,回家。”

  -

  回家这一段路,在严久深眼里变得异常艰难。

  脑子晕,不算事;肚子反胃得恶心才是真的闹腾,他都怕哪步迈大了闪着了,一下呕出来。

  撑着伞的手有点发抖了,严久深全当没感觉。

  总是到了家,他感觉到自己手颤绵得肯定对不准钥匙孔,干脆把钥匙扔给了池岁让他开门。这一路上,他没说话,池岁也没说话。

  严久深进屋子,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琢磨着自己演技还行,看不出来他感冒还发烧了。

  还没等他催池岁快去洗澡换一身衣服,池岁已经飞快地找好了衣服,放进了卫生间。

  顺便还给他拿张大毛巾过来,放到他头上,再给他手里放了一杯滚热的水。

  “我先去洗澡了。”

  “嗯。”严久深实在没精力多说一句话,为了不让池岁看出什么来,勉强应了一声。

  眼看着池岁进了卫生间里,耳畔迅速响起了水声,严久深小小地抿了一口热水,放到小茶几上,无意识地裹紧了些毛绒的浴巾。

  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洗澡应该还要一会儿,他眯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这么想着,脑子慢慢腾起热浪,晕乎乎地烧到全身。

  严久深闭上眼昏沉沉地睡过去,只觉得又冷又热的。

  十分钟后,池岁飞快地洗完澡出来,刚想喊人,就看见缩在沙发上,好像睡着了的严久深。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放到了严久深的额头上。

  特别烫,池岁冰凉的手顺着额头往下挪了一点,严久深整个人都是烫的。

  池岁迅速跑到旁边的小柜子上,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翻找着药。

  退烧、消炎……

  还好药都有。

  池岁重新接了热水过来,试了试水温,举着大大小小的药片看了看。又一颗一颗地掰成两块、三块。能掰多小掰多小。

  茶几离沙发有点远,他扯动着茶几往里靠了靠,这才蹲在沙发边上,摇了摇严久深。

  严久深晕晕乎乎地缩坐在沙发上,感觉身上有动静,无力地睁开眼。就过了这么一会儿,嗓子就沙哑了:“你洗完了?”

  “等会儿,我再坐会儿就去洗澡了。”

  说着就又要闭上眼,眯过去。

  池岁赶紧看准时机,塞了一颗被他掰得极小的药片,然后端着水杯,放到严久深的唇边:“哥哥,喝水。”

  药是苦的,池岁喂的消炎,那可更苦了。就是掰成了那么一小块,一入嘴就还苦得不行。

  严久深立马低头,就着池岁的姿势喝了一大口水:“小朋友,你趁病谋杀吗?好苦。”

  “就只有三颗药,吃完病就好了。”池岁摊开自己手心里放着的药片,“哥哥,我掰成很小一块了,不苦的。”

  严久深却偏头,那浴巾捂住了头,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吃的样子。

  “我就没吃过这么苦的药!不吃了不吃了,你放着吧。”严久深皱眉,“睡一觉明早就好了。”

  “但是哥哥已经发烧了。”池岁说什么也不妥协,放下水杯,扯开严久深的浴巾,“哥哥,真的不苦的。”

  “苦,我刚已经吃一小块了,你别想骗我。”严久深扯着浴巾,看都不想看药一眼,“不信你自己尝尝。”

  生病的严久深,锋利的眉眼变得柔和苍白,跟池岁说话没了以往的威慑力。

  “那我吃了不苦,哥哥要把药全吃完哦。”

  严久深下颌一抬,那药他确定绝对苦,闻言果断地点了点头。

  池岁从药盒里重新拿了颗药,在严久深面前晃了晃,猛一口塞到嘴里。

  一点也不……

  池岁表情微变,抓过水杯,灌了整整一大杯的水,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开口正想说话,舌尖舔到口腔里余留的苦味,差点没控制得住自己的表情。

  “……我吃了,真的不苦。”池岁面无表情的撒谎,“哥哥肯定是生病味觉出问题了。”

  发烧得脑子真的很晕,严久深看着池岁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话,茫然了好一会儿,注意力扯拽了好一会儿才集中。

  他是发烧了但还没烧到人傻了。

  明明都苦到趁他半眯眼的时候吐舌了,还说不苦。

  “我不信,肯定苦死了。我刚刚吃了,那么苦,就算是我味觉出问题了,那也是苦的。”

  想耍赖了。

  “……”池岁沉默了一会儿,走到房间里,抱着自己偷藏的一小盒子糖果走过来,“那,哥哥要是把药吃了,我给你糖吃怎么样?”

  “这样就不苦了。”

  池岁这一阵子,吃糖有点上瘾,晚上写题,跟小仓鼠吃食一样,嘴里塞满了糖在那里翘着腿快乐写题。

  他就没收了那两个糖罐子,每天就只给池岁几颗糖。

  这一小盒子糖,不知道又是攒了多久攒出来的。

  “一颗不够。”

  “那两颗?”

  严久深摇摇头。

  池岁咬咬牙:“三、三颗!”

  严久深摆摆手:“要一盒。”

  “一、一盒?”池岁看着手里的糖果盒,有点心疼,但是……

  池岁把糖果盒塞到严久深手上,眼神不舍:“那就一盒吧……”

  严久深摩挲着手里的糖果盒,无声一笑。

  哎,小朋友又好骗又好欺负,怎么长这么大的?

  “可以吃药了吧?”池岁手心里捧着药,端着重新接好的温水。

  严久深抱着小糖果盒,往前坐了坐,低头咬上池岁手心里的药,嘴里的热气在池岁手心里扫了一遍。

  他再示意池岁把水杯端过来些,一口闷完了所有的药。

  苦到喉咙反胃。

  严久深要了糖果盒,从头到尾都没动盒子里的一颗糖。

  反而半躺在沙发上,督促着池岁喝了包感冒冲剂预防。

  眯了一会儿缓过劲来了,严久深把糖果盒放到小茶几上,披着浴巾就进了卫生间,准备洗澡换衣服。

  关门的时候特意回头:“不要动我的糖果盒哦。”

  正在收拾茶几上药的池岁,手一顿,回头目光幽幽地盯向严久深。

  严久深靠着门,笑了一下,声音沙哑:“少一颗都不行。”

  生病使人幼稚。

  -

  洗完澡出来,一头摔到床里,睡了个昏天黑地。

  迷迷糊糊醒了,一晃头,还在发着烧。

  他是闻着味儿醒的,正在起床还是不起床之间挣扎的时候,池岁开了房间里的灯,端了小半碗皮蛋瘦肉粥进来。

  “哥哥,你醒了吗?”

  严久深叹气,撑着手臂,把被子在身上裹了一圈,笨拙地坐起来。

  “这么香,不想醒也难。”严久深接过池岁放凉了点的粥。

  胃里饿得慌。

  一碗饭吃完,严久深盯着进进出出的池岁,忽然问了一句:“小朋友,你没感冒吧?”

  池岁收拾完碗筷走进来,手背在身后擦了擦:“没有啊,鼻子也不堵,脑袋也不昏。”

  严久深点了下头,裹着被子沉思。

  下午想的是两个人都感冒发烧了,被子不够裹。

  但现在一看,一个人感冒了,这一床被子更不好安排了。

  难不成……

  “池岁,你在拿药那个柜子里有看见口罩吗?”严久深猛一抬头,说道。

  “好像……有的。”池岁想了一下,“哥哥你要口罩吗?”

  严久深点头:“嗯,你顺便再把药拿过来,我再吃一次。”

  走出门的池岁立马警觉,小声地说:“我真的就只藏了一盒糖果!”

  “嗯?你还藏了一盒糖?”严久深佯装没听清。

  看小朋友又慌又急的模样,他哑着声音笑了一声:“不要你糖了,你那点糖能有我那两罐子多?”

  池岁松了一口气,转身跑去拿药和口罩。

  但背过去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嘀咕一下:“明明两罐糖果都是我的!”

  池岁拿着药口罩还有温水进来。

  严久深二话不说地把药一口闷,全程没嚷过一句苦。

  吃完了,一边看着池岁收拾药盒,一边拆开了口罩的包装,在手上比划了几下。

  趁着池岁抬头的瞬间一下罩到了池岁的脸上,遮住口鼻。

  “本来想着我戴,免得传染给你了。”喉咙沙哑,还带着鼻子堵塞的鼻音,“但你哥哥鼻子堵得难受,只好让你戴着好了。”

  “晚上睡觉也这么戴着吧,裹一床被子睡觉,明早起来你也中招了,咋俩就得躺尸了。”

  被严久深碰过的耳垂隐隐发烫。

  池岁从房间里出来,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还好,不是发烧了。

  -

  因为某人发着烧,池岁缩进被子里的时候,觉得被子里好像燃着一团火。

  听着严久深的话,他拽着被子一角,离严久深睡得远远的。

  但转头看着发烧难受得闭着眼睛还皱着眉的严久深,又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了一点。

  他怕严久深晚上要是烧没退,还更严重了他看不到,是以没有关灯。

  池岁从口罩里发出的闷软的声音,盯着严久深皱起来的地方:“哥哥,你是不是烧得很难受啊?”

  严久深躺在床上,耷拉着眼皮,神色恹恹。

  眼尾都烧成了玫红,邪得痞气。

  “你说呢,小朋友?”严久深闭着眼回答,“快转过头去吧,你别跟我一起难受了。”

  池岁眨眨眼,没转过去。他盯着严久深紧闭的眸子,手在被子里一阵摩挲,然后小心翼翼地覆到了严久深的双颊上。

  严久深感受着脸上的冰凉睁开了眼。

  池岁对着严久深得意一笑:“这样,不难受了吧?”

  脸上的热气消散许多,虽然响着不要离小朋友太近,但还是忍不住蹭紧了点小朋友的手。

  “我肯定睡得快,”严久深蹭着小朋友凉凉的手,慢慢说,“我要是睡着了,你就把手收回去,然后转头乖乖睡觉听到没?”

  完全没想听话池岁,满口答应:“好哦,哥哥。”

  -

  第二日烧退得差不多的严久深口干舌燥地醒来,一张眼就看见怼在他脸上的池岁。

  脸颊上温温热热的,池岁根本没听话的转过头去乖乖睡觉。

  正想趁着池岁还睡着,伸手敲敲不听话的小朋友的额头的时候,严久深发现了另一件不太妙的事。

  他抱着小朋友的。

  嗯,抱得还挺紧,能感觉得到挨在他身上的池岁。

  作者有话要说:  骗小朋友糖的哥哥是屑!

  抱着小朋友,还转头污蔑小朋友没有听话转头乖乖睡觉的哥哥也是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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