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 白为年也想过。
人在泥沼中挣扎的时候,总是会想象突然出现一根绳子将自己扯出去。虽然明白不切实际,但也就这么想一想, 随后依旧自我挣扎。
不过长大后, 就很少去想这样的问题了。
也变得更加的冷静, 或者说不近人情,更加现实了。
直到, 一时兴起, 翻开了池岁的日记, 才想起那些日子里, 曾想象过的美梦。
-
严久深了然地点了一下头, 自然地岔开了这个话题:“放松一会儿,等下写题就没得休息时间了啊。”
“好哦。”
池岁拉开书包把试卷习题本拿出来,趁着严久深没看他又低头望了一眼被他揣在书包里的小奖杯。
和那天那个在台上的老师说得差不多, 半透明水晶的,中间是一颗鼓鼓囊囊的糖果形状。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嫌之前五色的太俗气, 糖果形状也改成了透明的,但在阳光的照耀下, 会反射出微弱的色彩来。
什么时候给出去好呢?
现在肯定不太合适。他听到有这个小奖杯的时候,就想好了, 一定要拿这个奖,然后送给严久深。
甚至最近发现红姨的小超市里新进了新的糖果, 也想着买下来,塞到糖果罐里, 假装就这么送出去了。
池岁拉上书包,想了想还是等会儿回去的路上拿出来就好了。
严久深早早地把划了题的练习册摆到了他的桌上,旁边放着的是参考题。池岁学习是真的从头到尾学习新知识一样, 这些东西在他的脑海里也就一个好像听老师说过这样的印象,别的就全没有了。
接收知识的这一过程,总是枯燥的,尤其每天需要接收的知识量还很大。但这也怪不得别人,谁叫他自己,仅有的上课学习时间,全用去涂涂改改了。
反正一直也没对学习有什么兴趣,再来以往听着余艳一直嘀嘀咕咕的闹腾,他也烦,干脆就不管了。
最开始写不来题,严久深给他讲的时候,他老觉得不自在,盯着那题怎么都坐不下来,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很好的哥哥,要让他做写题这样令人崩溃的事。
但是想着是严久深让他写的,既能每天见到严久深,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哥哥身边转悠,他就强迫自己早就习惯在学习的时候神游物外的心思,通通注意到题上来。
很痛苦,真的很痛苦。
后来可能是教题这个人比较好看,听着听着居然就这么过来了。再听着听着,逐渐发展成了,看见题就想写一写过过手瘾。
尤其看见严久深也在写题,就更加的,想写了。
这一定是另类的学习方式。
但长时间接受太多的知识,身体就会非常容易的疲惫。也就是亢奋劲过了。
池岁上一秒还在激情地分析例题的答题思路,下一秒就双眼迷离,差点一头撞到桌子上去。好在危机反应救了他,磕一半就陡然坐直了身体。
瞥眼看了一下桌上的黑色小闹钟。
九点了,距离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还有四十分钟。
但他已经开始犯困了。
严久深还在做着自己的复习题,一点也不见犯困。
池岁小小地捏了一把自己的脸颊,再掐了一下大腿内侧的肉,清醒了瞬间,拿起笔继续琢磨例题。
但不得不说,文字题真的是催眠的好帮手。盯着满满当当的字,没一会儿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头也一晃一晃的,随时都能睡过去的样子。
砰的一声。
脑门直冲冲的砸向了桌子,这下不仅池岁自己清醒了,严久深也从做题的沉思里醒了。
一扭头就看见,池岁别扭地捂着自己的额头,疼得直吸气,眼神明显可见是犯瞌睡惊醒的茫然无措。
“你怎么……来我看看,瞌睡了?”严久深伸手撩开池岁额前的碎发,“还好,没起包,就是红了。”
“困了?”严久深给池岁揉了几下,确定没啥大事,就松了手,“学习是挺容易累的,要眯一会儿吗?”
池岁点头又摇头,砸这么一下,瞌睡都给砸没了:“已经醒了。”
“醒了?”严久深失笑,“那行吧,实在困了我们就早点回去,小朋友正在长身体,可不能熬夜。”
池岁捏着笔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羞赧着不敢抬头。
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还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接下来说什么也不能再睡着了!
但事实证明,有时候事与愿违是真的。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道阅读题,接着就在下一道阅读题上糟了殃。
池岁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胳膊上不知道掐出了多少的小红块,硬是撑着不让自己瞌睡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好像还听到了人声?
正费力地思考着他是不是已经开始做梦了,忽然眼前一黑,他被拽到里面那个位置坐着,严久深伸手挡在他的身前,望着门外戒备着什么。
池岁醒了一小会儿。
听清楚了外边传来的声音。
“绝对有其他人!我上来前都看见了!有个地方瞧着就是亮的!真是的,你们还非不信我!”
“可我们都上到最上面来了,除了我们的手电,哪里有亮着的。你别不是上次来吓傻了吧?”
“不可能!我回去问我奶了,我奶说我没遇到脏东西,那上次那俩绝对跟我们一样也是学生!上次我们被他们吓到招来门卫好一顿骂!你不想吓回去?”
“想是想,但我们能找着人吗?”
亮光的地方吗?
好像就他们这里了吧,但是窗帘也是拉上的,门缝里的光,好像也没有太起眼吧。再说他们以往都会拿书随便堵一堵。
池岁眨了眨眼,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黑暗将所有除了眼睛以外所有的目光都变得敏感。应该是怕他被吓到,严久深一条胳膊横在他面前,隔一会儿还摩挲了一下他的头发,无声地说着,他在。
外面那几人顺着走廊一路过来,沿路的门都打开瞧了几眼。很快就敲到了他们这扇门。
咚咚咚几声,池岁下意识地拽住了严久深的胳膊。
门从里面锁着了,他们打不开,低声地讨论了几句,正想顺着窗户爬进来,走廊里立刻就传来了,门卫的呵斥声。
“那边那几个!怎么又跑来了!赶紧给我下去!”
窗户外映照进来一束光亮,很快就没了,接着是兵荒马乱的逃跑脚步声。
没事了。
池岁刚一这么想,憋回去的瞌睡就卷土重来,瞬间压得他眼皮都睁不开。尤其四周还黑漆漆的,他拽着严久深的胳膊,下巴蹭在他校服袖子上,恍惚不清地闭上了眼。
就眯一小会儿,等下要是严久深胳膊动了,他肯定就醒了。
还,还不会被发现!
想着想着脑袋就一沉,一歪,睡着了。
严久深一直等到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才重新把桌上的台灯打开,回头正想说什么,一下就愣住了。
像护食的小动物一样,池岁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歪着头蹭在上面,闭着眼睡着了。
哎。
严久深微微叹了口气,伸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池岁的鼻子,正想要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让池岁趴桌上睡会儿。
刚动一点,池岁就皱眉,顺便还把他校服袖子扯得更紧了。
“……”
严久深不信邪,等池岁睡安稳了,不皱眉了,又小心翼翼地扶着池岁的头,拽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池岁又扯紧了些。
“也就是你。”严久深无奈地坐在池岁的位置上,把位置挪过来了点,盯着池岁睡觉盯了一会儿,拿起自己的习题放在膝盖上看着。
池岁拽住的是他的右手,也没法写字了,他就将就着用左手,写了几道选择题。
时间再过一会儿就要打下课铃了,严久深放下了题,转过身子,撑在椅臂上,干脆专心致志看池岁睡觉了。
池岁眼角上的疤早就好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来。
严久深心无旁骛地盯着池岁闭上的眸子,上次他在巷子里拦人的时候就发现了,小朋友的睫毛细密弯翘,配着一双干干净净的眸子望向你的时候,能让人一下就喜欢上。
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养得很矜贵,不谙世事的小朋友。
不过接触了才知道,不是养的,是小朋友自己干净得,沾不上那些脏污的东西。
但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为什么要跟在他这样一个人身边转悠。
虽然小朋友很有自信自己躲得很好,但其实,仔细回想一下,他几乎无时无刻,抬头、转身、回头、都能发现小朋友的身影。
暑假的时候,他还没注意到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围着他转,开学了才渐渐发现了。
但还是想不明白。
其实他对小朋友几乎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刚搬过来的时候楼下遇到一个小孩,眼睛也好看,看他的时候,还有点怕怕的。
后来他就光记得那双好看的鸦黑的眸子,别的也不记得什么了。
他爸妈说他老是带坏身边的人,倒也没错。从小到大,幼儿园开始,每次来他家里告状的家长能组一桌麻将,一起进来,声讨他在学校里做了什么什么,然后他孩子看见了,又跟着他巴拉巴拉,最后搞出了个什么什么坏结果来。
天地良心,严久深从来不觉得他做那些事哪里有问题了,他就没搞出那坏结果来。那人非要问,问完又非要学,学了弄出来的跟他不一样,还能跟他有关了?
严久深觉得自己没错,但每次都要被扯着后领,让他给他们道歉。
后来也就算了,说他影响别的孩子,那他就离他们远点,这总不影响了?
从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后来这话听得多了,也就难免偶尔自我怀疑一下。
所以起初察觉有人在他身边晃悠的时候,他置之不理,假装没看见,想着对方肯定很快就不会来了。
后来,人小朋友不仅天天来,还在最后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他总觉得,池岁是想和他说什么的。
但小朋友闭了眼,什么话也没说。
严久深止住回想,盯着池岁闭着的眼,忽然想戳两下,碰一碰。
这么想着,他就这么做了。
指腹点着眼皮,随后又向下划了几下翘弯着的睫毛。
正玩着,眼睛的主人好像是惊醒了。
无措地睁开了眼,望着近在眼前的严久深,还茫然地眨了几下眼:“哥哥?”
严久深率先回神,趁着池岁还没反应过来抓包他玩人睫毛的功夫,先来了个告状:“醒了?你哥哥手都麻了。我一动你也跟着拽紧,我手都抽不出来。”
“抱着我的手,睡得更舒服?”
“啊。”池岁低头看了看自己抱着的手臂,又看了看严久深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
没人说话,安静得让他有些不自在,于是他自己找话:“舒服。”
说完他自己表情就凝固了,当场愣在原地。
严久深揉了揉手臂,正在收拾桌上的卷子,闻言挑了挑眉,回过头来看着池岁:“那行,晚上让你抱着睡。”
“啊?”
“犒劳小朋友最近学习努力,来把书装好准备回去……”严久深往常一样打开池岁的书包,正要把没写完的习题装进去。
一眼就看见了书包里的小奖杯。
池岁也看见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出来,放到严久深手上。
“?”严久深盯着手上这个有糖果的奖杯,“我是听说,艺术节的获奖详情出来了,本来想问你来着,但想着你没说,会不会是不太好的名次,我也不好给你庆祝什么的。”
“但你现在把藏着的奖杯拿出来,要告诉我,你拿了第一?”
“藏挺深啊,小朋友。”严久深小心地捧着奖杯,生怕给池岁摔坏了。
池岁嚅动几下唇,轻声地说:“想送给你,给你一个惊喜的……呀,被提前发现了。
“送我?”严久深笑起来,捏了捏池岁的脸,“小朋友,你奖杯送我了,你以后拿什么出去炫耀,嗯?”
池岁仰起头看了一眼严久深,随后又低下头去。
“拿我?”严久深反应了一会儿,“小算盘打挺响。”
“不行吗?”池岁歪歪头。
“行啊,小朋友想什么都行。”严久深把奖杯收下,“走走,赶紧回家去,给我们小朋友弄顿宵夜庆祝庆祝!”
-
夜宵那得喝点什么庆祝庆祝,但鉴于小朋友没成年,严久深也没给池岁准备小啤酒。
后来吃着喝着高兴过了头,瞅着池岁眼巴巴的神情,严久深没能忍住,给倒了一小口出来,让人尝了尝味儿。
千想万算没想到池岁属于那种一丁点酒都不能沾的,而且还上脸。就抿了一小口,双颊透红一片,双眼也茫然地潋滟着水光。
“卧槽。”严久深扔了手里的酒,稳住池岁的肩膀,在池岁面前晃晃手指,“池岁,池岁,看看我比的几?”
池岁眨了眨眼,费力地辨认着,随后脱口而出:“小兔子。”
“……”醉得没救了。
严久深宵夜也不吃了,拽着小朋友的胳膊,到浴室里擦了擦身子,拉着战斗站不稳的人,赶紧躺床上去。
收拾完了一切他才又上床,看了看池岁的情况,见人睡得安稳,没别的反应也就放心了。
但第二日起来,看见整个挂在他身上的小朋友,严久深陷入了沉思。
以后还是不让小朋友沾酒得好。
黏人。
-
池岁在中午吃完饭,去找了找高林遇。
为了不被池铮撞见,他特意就在高中部这边随意找了个地方,和高林遇说话。
“伤?”高林遇皱眉,尚文那小子一直都跟着的啊,也没遇到人找你弟敲诈勒索啥的,“不可能有伤啊。”
“你等等,我打电话给你问问尚文知不知道那手上伤的情况。”高林遇拿起手机就给尚文打电话,不知道那边在忙什么,手机响了四十多秒都没人接。
“我说,姓高的,你这打电话怎么没人接啊。”严久深陪着小朋友来的,就坐在树下乘凉,“你不会也被骗了吧。”
“放屁,我昨天还亲眼看着人跟过去的。”高林遇挂断了又重新打过去,这次接通了,“看见没,接了。”
他打开外放:“喂,忙呢不,问你件事,就让你去跟着保护人上下学那个池、池铮的事。”
尚文还有点懵:“啥?他咋了?哥我天天都跟着的啊,不可能出事!”
“他哥说他手心里有伤口,你想想这咋来的,你有印象没?”高林遇言简意赅。
“伤口?啥伤口?我天天跟着他,那帮人根本不敢靠近他啊,哪来什么伤……”尚文那边沉默了一下,“哦!你说那手心里的伤是不!我想起来了,我那天看他从家里出来就有了,但我头天放学看他回去的时候,那还没伤啊哥。”
“再说,我也不能未卜先知,冲人家里去吧?”
高林遇:“行了行了,没你事了。”
挂断电话,池岁垂眸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点什么
池岁:“我知道了,谢谢你。”
“没事没事,我就说尚文那人不可能出啥差错。”
池岁嗯了一声,同严久深离开了去。
高林遇摇摇头,也准备离开,一拐角,就撞到不知道在那里听了多久的池铮。
头一次过去认人的时候,他也在,自然也认识池铮。
池铮抬头看他,语气笃定:“是不是大概十月末的时候,我哥就找你们,来护着我上下学了?”
这应该不能算他说出去的吧?人自己都看见听见了。
“是,就找你道歉还钱那天开始的。”高林遇也想不明白池岁当时为什么不让池铮知道是他找的他,他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明白,但就觉得,这付出了总得让人知道才好。
于是他拍了拍池铮的肩膀:“你有个挺好的哥哥,老实说,我还挺羡慕你的。”
池铮看着池岁离开的地方,低着头低声地说:“我知道,我哥哥不是挺好,是最好。”
余艳最近老在家里念叨。
说他命苦,说他可怜,说不像人池岁,有个有钱的妈妈和哥哥,在这儿还有人护着他,这边过不下去了,还能去大城市,有妈妈和哥哥护着。
而他什么也没有,还偏要把池岁当亲哥哥对待。
他难过到写不出题,还打碎了杯子。
“我有的,我有一个最好的哥哥。”手里被玻璃划伤的口子结了痂,池铮摁了一下,他觉得一点也不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