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老师来的时候,这场闹剧已经收场了。

  严久深带着池岁往外边走去,看到门口的秦任吾班主任,想了一下说道:“我之前,好像把练习册给池岁看了看。”

  “哦,哦,”秦任吾打量了一下两人,“你们去哪?”

  “去附近小药店,麻烦老师和门卫说声。”

  秦任吾立马拿起手机,一边打电话和门卫说着,一边看着往楼下走去的两人,也捉摸不透伤到哪了。

  刚刚拐下了一个楼梯口,身后的人群的声音就小了许多。

  池岁抱着素描本一直到现在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了,严久深也只是在刚开始感觉到手心里滚烫的湿润,但没过一会这感觉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就连声音也是没有的。

  “池岁。”严久深停在楼梯拐角前,没有再往下走,轻声地喊了一下池岁。

  他确实不会哄小孩,以前尤其最怕看到他就哭的小孩。

  但现在一看,不哭的小孩还要难哄。什么都憋心里了,连想要哄都无从下手。

  池岁似乎是眨了一下眼,浓密细长的眼睫在手心里痒痒的扫了一瞬,就在严久深以为不会听到池岁回应的时候,池岁反而伸手上来轻轻地拿开了严久深借他蹭蹭的手。

  然后双手依然护着沾了些灰尘的素描本,头埋得极低。

  严久深从后面看去只能看见池岁发尾卷绕下的细白脖颈。

  说来也奇怪,绛城这地方天热的情况总比天凉的情况多很多,这儿的人皮肤大都偏黑一点。但严久深细想了一下池岁撞到他眼前的景象,虽然偶尔脸、手上、身上有些脏灰,但好像小朋友一直都挺白的,和周围人总是有些不一样。

  所以,他每次都能在那一堆闹哄哄的低年级学生里,一眼看到池岁。

  “我,刚刚没哭。”池岁指腹用力地压在素描本的边缘,压出形状。

  池岁的声音里好像压着什么,严久深走了几步站到楼梯下面去,伸手揉了揉池岁的头发,“嗯,我来得有点晚了,身上有伤没?”

  池岁稍稍抬头一点,看见严久深的表情如常没有什么变化,松了一口气,唇角微微抿起,声音滞涩难开:“我,我,也不是变态……也不是,怪物,只是……”

  他话说得极慢,好像在思考着怎么才能好好的表达出他的意思。

  严久深神色一顿,脑子里噼里啪啦地炸开好久之前刷过的一道阅读题。

  文章的题目就叫《怪物》,靓丽年轻的都市女人,回到自己那个有些封闭的老家,却被从前明明温和的邻里邻居、家人,言语相逼,褪去了一身清新漂亮的衣物,还有精致的妆容。可他们觉得还不够,觉得这个模样的她还是像个怪物,卷发、红唇、高跟鞋,怎么看都像是个怪物,于是他们动手了。

  文章里的女人疯掉了,但他们却开心的说,还好没变成怪物。

  他当时做那篇文章的时候,还骂了一句。

  回神看着池岁,心疼密密麻麻地攥紧了心脏。

  白为年那天晚上和他说过什么来着,池岁有个日记本,最近这几天的日期上,写了一句话。

  -我不是怪物的。

  “你当然不是了,”严久深双手捧着池岁的脸,来回挼了几下,“顶多算一个很会画画的小朋友。”

  池岁黑彻、刚刚还有些颓靡的眼眸亮了一瞬,衬着被泪水洗涤过的清亮,笑开了晃眼得很。

  “真的?”池岁抱着素描本的手松了些,整个人都不像刚刚出了教室那样紧绷着了。

  严久深:“真的真的真的!”

  池岁抿着唇没敢笑太开,只是这会儿整个人松下劲了,才感觉到腰侧、小腿酸酸的发疼,他皱了下眉,想起冲到讲台上拿起那本词典往下走的时候,好像一路上撞到了不少的桌椅。

  疼了,尤其是撞到腰侧那一点,这会儿回神过来,是真的疼得想要弯身下去蹲着。

  “身上被弄到了?”严久深一看池岁的神色不对,带着人就要往下走,“先去看看去,谁弄的告诉我,完了就找他算账去。”

  池岁站着没动,神色古怪,见严久深看过来,支吾着开口:“好像,忙着抢本子,我自己撞到桌椅上去了……”

  严久深:“那待会儿也还得找人算账,磕到桌椅上了,可能有淤青,买个红花油抹抹。”

  “走吧,上完药说不定还能带不开心的小朋友出去兜会儿风,上次那个小推车太小了,发挥余地太小。”

  他回头伸手去拉小朋友,但小朋友抱着素描本站在楼梯上方,目光躲闪地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了?不想去药店的话,我家里也有红花油,那直接回去也行,这情况你们班主任估计也给你准假。”严久深想了一会儿说。

  但池岁摇了摇头,手拽了一下严久深的衣摆,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能不能撞一下你,很轻的。”

  池岁站在楼梯的上方,身后逆了些光,总之神情有些看不清。

  严久深忽然想起,池岁是经常“不小心”的撞到他身上,但不是每一次见到他都会撞到他。

  应该是有什么事,发生的时候。

  而这些事,很经常。

  见严久深迟迟没有说话,池岁挠了挠头,小心地询问道:“特别特别轻,也不行吗?”

  严久深往下走了几步,双手插兜站着往上看,脸上带若有若无的笑容:“行,重点也行,看在小朋友今天受委屈的份上,多重都行。”

  池岁抱着素描本,试探着往下走了一步,随后闭上了眼,低着头飞快朝着严久深站着的位置撞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严久深揣在兜里的手早就伸出来,单手揽住了池岁,脚步往后退了一步停住了。

  怪小孩可真招人心疼。

  -

  腰侧被桌子的边角碰出了淤青,池岁嘴里咬着衣物一角,手里抹了些红花油,侧偏着头往下涂抹着淤青。

  严久深本是要帮忙的,但被池岁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只好站在一旁不知又从哪里抓了一堆的糖果放进桌上的果盘里,余光瞥见池岁放在桌上的素描本,手指碰了一下。

  “池岁,我能看你的素描本吗?”

  池岁手里的红花油应声而落,嘴里咬着的衣物都松开了,脸上染了一层晕红。

  他飞快地站起来,弯腰捡起了红花油就冲过来压住素描本。

  “不能?”严久深笑问,“作为被画的对象,对外声称的你的模特,看看都不行吗小朋友?”

  “……”池岁犹豫了一下,松开素描本一点,往严久深那边推了一点,又警惕地道,“不能,不能发表任何意见……”

  严久深接过来,并没有翻开,只是回忆着问了一句:“我练习册上那个也是你画的?”

  池岁大惊:“我不是擦掉了吗?”

  严久深想起那张被老师们围观了个干干净净的画,边缘确实有被擦掉的痕迹,但是也只有那里一点。

  “擦了,但没完全擦完。”严久深从中间随意翻开了一点,“挺好看的那张,不过我很好奇啊小朋友,为什么画我呢?”

  池岁抿抿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严久深翻开素描本,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了,也没在意池岁有没有回答他。

  翻开的那一页上,一眼望去全是他轻蔑无畏笑着的模样。

  画面的中央是他不知道走在那条街上,手里甩着摩托车钥匙,微侧着头笑着好像在和谁说话。而画面的四周,则是各种各样的笑容特写,偏头的、正脸的、低头的、仰望的。

  这些不同的动作,相同的都是脸上带着的对生活无畏,肆意轻蔑却张扬的笑容。

  严久深扯了一下自己的脸,不禁有些怀疑,他平时有笑这么多吗?

  差点就要不认识自己了。

  就在严久深沉思震惊着的时候,想了好久的池岁,忽然出声,声音依旧是认真没有半点犹豫的:“因为你很好看。”

  “什么?”严久深神思停留在画上闻言还没反应过来,转头愣愣地又问了一句。

  这次池岁稍有羞渐,捏了捏手心里的肉,眸光朗润,看着严久深闷着声音说:“因为很好看,就画了……”

  这回严久深听清了,听明白了。

  他撑着桌子,弯下腰来,拿起果盘里的一颗糖撕开了包装纸,叫了一声池岁:“小朋友,我好看吗?”

  池岁闻声看过去,愣愣地点头:“好,好看。”

  猝不及防嘴里被塞了一颗糖,紧接着额头被敲了一下:“这次就算了,下次得说我帅才准画听到没?”

  池岁舔了一口甜腻腻的糖果,头上翘着的头发都好像带着开心的笑,“好。”

  -

  学校里秦柯详细了解了整个事情经过,叫来了成浩远的家长,对成浩远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并让其回家悔改一段时间再回学校。

  本来还想给池岁家里打电话,但想着池岁这会儿被带出去买药什么的,一时之间也联系不上池岁,秦柯也就只好给池岁家里简单的说了几句发生的事情,并提了几句池岁的画画很有天赋,学校打算推他去迎城市中学校举办的中学校艺术节活动。

  听说这次的艺术节活动,奖项都很有含金量。

  池岁去碰碰运气,不说别的什么大奖,就是拿了一个小奖,对以后也多多少少有些用处。

  秦柯原以为会听到什么比较开心的语气,毕竟绛城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风光出去过人了,高三的严久深看着好像有点希望,但这人没老师接近得了,也聊不到什么,总的来说,还是怕,还是有些悬的。



  再来严久深也不是绛城的,本来就是外边来的,再回到外边也是应该的。

  但是池岁家里听到她说了这些东西,干瘪地说了声谢谢老师,就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留下秦柯拿着电话,疑惑自己是说错话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