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刺痛让顾琊猛地睁开眼睛。

  右脸火辣辣地疼,耳边嗡嗡响。

  莫名被扇了一巴掌的顾琊捂着脸,看着床边怒火中烧的陌生男人,茫然又震惊。

  奶奶去世,他不眠不休地筹备葬礼,加上过度悲伤,最终晕倒在墓前。

  这是顾琊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可眼前的情况……

  没等顾琊想出个所以然,男人的咆哮声刺破耳膜:“你竟敢把你弟弟推下水!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顾琊下意识做出防御的姿势——抬起双臂护在身前。

  视线落到手上,顾琊彻底愣住。

  这是一双少年的手,虽然已经具备成人的骨骼,但仍显稚嫩。

  旁边的陈诗镜一把抱住丈夫:“俊峰算了,小毓肯定不是故意的,算了!”

  “什么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蔺俊峰气得脸红脖子粗,“小小年纪做出这么歹毒的事,成什么样子!”

  两人撕吧了半天,蔺俊峰终于不再嚷嚷着要揍他。

  转身向门口走:“我去看看小谨。”

  顾琊终于免了一场毒打,但心里的不安并没减少。

  听到“咔哒”的关门声,陈诗镜脸色一变,眼里尽是不耐与厌恶。

  “还想待到什么时候,出院了。”

  对于如此两面三刀的行为,顾琊只当做没看到,一声不吭地翻身下床。

  面上平静,心里却在疯狂打鼓。

  办理出院手续时,顾琊终于看了到中年男人口中的“弟弟。”

  对方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站在蔺俊峰身后,挑衅又得意地看着顾琊。

  由于用力过猛,看上去滑稽又夸张。

  顾琊继续无视。

  跟在最后到达地下车库,贴着防透视玻璃膜的车窗上映出顾琊的样貌。

  这个人根本不是他!

  即便已经猜到这种可能,真正确定时,顾琊还是懵在原地。

  “傻站着干什么?上车!”

  蔺俊峰将顾琊吼回神,打开车门坐进去。

  脑子一片空白。

  他没有原主的任何记忆,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更别提关于车里这三个人的记忆了。

  顾琊转头看向窗外,试图通过建筑街景辨认出什么。

  当看到路旁的一家包子铺时,他浑身一震,本能反应就是开门下车。

  手甚至已经放在拉手上。

  下一秒又生生忍住。

  行驶中的车辆很快将包子铺甩远。

  顾琊扒住车窗,努力向后看,眼里涌上一阵湿意。

  那是奶奶的包子铺,门上贴的【欢迎光临】还是他写的。

  在顾琊现有的记忆中,奶奶去世不过是昨天的事。

  唯一的亲人离世,他痛不欲生。

  没想到转眼便回到了以前。

  回到了他长大的地方。

  见到亲人的激动和对周围的不安交织在一起。顾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最后要的是弄清原主身份。

  其他的事,慢慢来。

  四十分钟后,车子进入一个小区。

  从车上下来,顾琊沉默不语地跟在最后头,记忆路线。

  爬到三楼,蔺俊峰打开西户的门,顾琊跟着走进去。

  鞋架上一共放着四双拖鞋,等他们全部换完,顾琊拿起最后那双换上。

  三室一厅,两间阳面房间,一间阴面房间。

  顾琊思考几秒,朝阴面的房间走去。

  没人拦他,他猜对了,这个就是原主的卧室。

  房间很乱,衣服袜子随意地丢在地上,被子也没叠,墙壁上贴满了暗黑系海报,看着就渗人。

  顾琊走进去,门反锁,开始搜寻能证原主身份的东西。

  桌子上放着一张学生卡,正面朝下。

  顾琊将它拿起来。

  学校:永圣市第二中学

  姓名:蔺毓

  性别:男

  班级:高(二)(八)班

  左侧印着红底免冠照。

  是他!

  顾琊总算明白看清样貌后,心中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蔺毓是他的同班同学加同桌。

  高一下学期分完文理班后,他们就一直是同桌。

  顾琊对蔺毓的印象非常不好。

  甚至是厌恶。

  整个高中生活,顾琊无数次遭受过蔺毓的欺凌。

  把他锁在厕所里、撕他的课本试卷、被推下楼梯……

  顾琊不敢告诉老师,不敢告诉奶奶,不敢告诉任何人。

  更不敢反抗。

  这些已经被顾琊死锁在心底事情,像开闸的洪水般,铺天盖地涌上心头。

  记得一个人多久,只看他带给你多大的影响。

  蔺毓带给顾琊的阴影,是持续一生的。

  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这话乍听觉得矫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其中酸楚。

  强迫自己止住思绪,学生卡扔在桌子上,继续查看房间。

  身份证、手机、带锁日记本。

  顾琊没急着看手机,而是用生日打开了日记本。

  翻开第一页。

  【贱人去死贱人去死贱人去死贱人去死……】

  这四个字写了整整一页,密密麻麻,最后是一长串感叹号。

  有些地方因为写的太用力,纸都划破了。

  顾琊甚至能感觉到从这四个字里撕扯而出的情绪。

  不知道怎么形容看到后的视觉冲击和感受,只能继续往下看。

  【今天又被叫家长了,看到蔺俊峰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我就开心,怎么不把他气死呢!】

  【贱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告我黑状。贱死了!】

  【最讨厌乖孩子,每次看到顾琊被老师表扬都想揍他。年级第一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我欺负!】

  【不愧是贱人生出来的孩子,跟她一样贱!阳奉阴违,恶心!】

  【贱人想让我住校,他们一家三口过好日子!没门!我就要在眼前晃悠,恶心死他们!】

  【臭女人给我打电话了。她跟臭男人离婚,没分到一毛钱,想让我回到她身边给她养老送终。做梦!当初扔下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呢!】

  顾琊一页一页往后翻,整本日记全是这样的内容。

  没有一点愉快积极的话语。

  最后一篇日记写于10月1号。

  也就是三天前。

  【明天去游泳馆,既然他们娘俩想把我推到水里淹死,那我便奉陪到底。死我也要拖个垫背的。】

  结合蔺俊峰在医院说的那番话,所以是‘蔺毓’得知计划后,拽着蔺谨同归于尽。

  结果对方什么事没有,他却淹死了。

  顾琊轻阖双目,久久缓不过神。

  通过这本日记,不难看出蔺毓的性格:阴暗、偏执、暴躁、暴力……

  可一个人性格的养成跟原生家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蔺毓这样的性格,可见其生活环境的偏颇。

  “咚咚咚!!!”

  猛烈地砸门声把顾琊吓了一跳。

  回过神,转头看向门口。

  为避免露馅,他尽量贴合蔺毓性格,不耐烦地喊了句:“干嘛?”

  “吃饭!”

  声音稚嫩,应该是蔺谨的声音。

  顾琊更大声地吼了回去:“知道了!!”

  把日记本锁好,顾琊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

  打开这扇门,以后他就是蔺毓了。

  蔺毓走到餐桌边,没见到蔺俊峰的身影。

  难怪蔺谨敢这么大声跟他说话,原来是不用装乖宝宝了。

  桌子上一共三道菜:油焖大虾、红烧鱼、拍黄瓜。

  陈诗镜和蔺毓紧挨着坐,两道肉菜放在他们跟前,旁边堆着一堆虾壳,鱼的整个半面也吃光了。

  至于那道拍黄瓜,原封不动地放在另一侧。

  很明显,那是蔺毓的位置。

  蔺毓抽出椅子坐下,看了眼面前的米饭和黄瓜,没动筷。

  阴着一张脸,冷冷地说:“我要住校。”

  陈诗镜愣了下,抬头看他,似乎在辨认这话的真假。

  蔺毓继续道:“我跟你们母子俩相看两厌,装下去也没意思,不如眼不见为净。”

  他提出住校,一来是想远离朝夕相处的人,以防露馅;二来是远离窒息压抑的生活环境。

  继续住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扭曲。

  陈诗镜戒备地问:“以前不是不愿意么?”

  “死过一回,想通了。”

  蔺毓站起身:“国庆开学就要住,说服……我爸的事,交给你了。”

  学校规定,走读生想住校,必须经家长同意签字。

  从家里出来,蔺毓凭着记忆,直奔奶奶的包子铺。

  时至中午,来买包子的人很多,不足十平米的小店外面挤满了人。

  一位年近60岁的老人忙来忙去,脸上始终挂着亲切温柔的笑。

  旁边站着一位身形高挑的少年,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负责收钱找零。

  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也不怎么说话。

  排在最前面的大爷高声道:“你家孙子可真争气,上月月考又拿了年级第一!”

  老人听完,脸上的笑容更大:“你家孙子也厉害,在重点高中呢!”

  永圣市是一座地级市,一共五所高中。

  一所重点,两所普通,一所职高,一所私立。

  顾琊中考的成绩完全可以上重点,可惜被挤了下来。

  这事奶奶一直都不知道,她始终以为是外孙成绩不够,没考上重点。

  两位老人互相谦虚了半天,大爷才拎着包子走人。

  包子铺前的人越来越少,蔺毓一直躲在旁边。

  他现在是蔺毓,顾琊最害怕、最讨厌的人,实在不敢贸然露面。

  终于,老人跟少年说了些什么。少年走出包子铺,骑上自行车离开。

  再也看不到自行车后,蔺毓终于敢走上前。

  见有客人来,老人热情地问:“要什么馅儿的包子?”

  蔺毓喉头一哽,声音有些抖地说:“羊肉胡萝卜。”

  这是他最爱吃的。

  上辈子,奶奶临去世前给他包了整整一冰箱羊肉胡萝卜馅的包子。

  老人打开笼屉看了眼:“只剩两个了。”

  “那就要两个。”

  热腾腾地包子装进塑料袋里:“拿好,一共两块钱。”

  蔺毓接过来,正要付钱,身后响起一道不满又愤怒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