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苏港自觉地没有睡懒觉,早早地就去了医务室蹲等医生,等着和他一起去看望雌虫。

  却没想到,他们敲了好一阵门,竟没有人应答。

  首先闯入苏港脑海里的猜想就是:完了,顾言该不会是晕倒在了屋里!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担忧。

  格非打开光脑,给顾言拨了过去。

  通讯很快就被接听了。

  顾言竟然在比他们更早的时间就爬了起来,现在人已经在资料储存室了。

  格非当然不明白他突然跑去那里干什么,可是苏港明白。

  他一定是想找他雌父曾经的舰长日志给他看。

  如果自己今天不来,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只雌虫为了自己的事情会有多么的上心。

  苏港如是想道。

  为了对雄虫的身世保密,顾言没有同意格非下去找他,只让他在自己房间门口等着,他一会儿就会回去。

  不多时,他果然,带着仍显苍白的脸色,从远处走了过来。

  当看到雄虫也在的时候,苏港意外注意到他的神情竟有一瞬间的慌乱,可能是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这些都是以前他所不曾观察到的细节,现在看来,对方在面对他时的每一个情绪波动,可能都藏在极其细微的神态变化中。

  原来如此。

  格非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自家长官的恢复情况,感觉情况尚可,又给他来了一针,还是嘱咐今天好好休息,便匆匆离开了。

  虽然他不知道那两人之间有什么事瞒着他,但是总跟他没关系就对了,事情办完赶紧溜才是一个好下属应该做的。

  眼下,就剩下了苏港他们两个人。

  既然资料本来就是拿给苏港看的,他人也都在这儿了,还一脸温软的笑容看着他,顾言顶着疯狂加速的心跳,看了眼自己紧闭的房门,最终还是没敢请雄虫进去,而是小心翼翼地引领着他向阅览室走去。

  昨晚和雄虫相处的片段到现在想起来,他仍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对于有异性出现在自己房间这种事,不同于其他雌虫也许会有的兴奋害羞等心情,他更多的却是恐惧和谨慎。

  这并不是他不想信任苏港,只是记忆深处那许久前受过的伤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成为了一种和雄虫独处一室时不自觉的警觉和害怕。

  然而这些对于苏港来说都是一无所知,他还稍微有些失落不能再去顾言房间里看看,却要去什么公用的阅览室。

  现在正是早上,阅览室里也没有什么人,两人走进机密室,顾言才播放出了苏港雌父生前的日志视频。

  一般来说,日志是如同日记一样的东西,官方虽有查看权限,但是并不会主动查阅或公开,而且,除非是军官遭遇调查,否则的话,其实日志的翻阅者大概只有录制者本人一人而已。

  顾言调取了苏港雌父成为星尘号舰长之后录制的所有日志,共三年,那三年,正是他有了苏港之后,直到战场牺牲的三年。

  因为担心雄虫情绪波动,顾言没有站的离他太远,但又完美的待在了一个看不到视频播放的角度,给雄虫留出足够的隐私空间。

  以前,苏港只觉得雌虫这样做全是疏离和公事公办,现在看来,却全是谨小慎微的体贴。

  “顾少将。”他紧张地握拳,不敢看雌虫,却低声说着想雌虫求助的话:“我有点紧张,你能不能离我近一点啊。。。”

  闻言,顾言稍微靠近了一些。

  “要不,你坐这里吧。”他指着自己旁边的位置,弱弱地请求道。

  顾言犹豫了。

  “我好想念雌父啊,可我以前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现在要看这个,我好怕。。。”

  眼看着雄虫皱着小脸,湛蓝色的眼眸好像下一秒就要氤氲出水雾来,顾言赶忙听话地坐到了他身边,手脚摆的正正的,碰都不敢碰到身边人一下。

  然后,他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顾言脸上的热气迅速蒸起,面上虽看不出什么,耳朵却快速地红了起来。

  苏港却像是未发觉身旁人的变化一样,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一般,一脸专注地点开了视频。

  只是心里的他却乐开了花,原来,少将大人并不像表面表现出的那样无动于衷,只是有些人的害羞,比其他人来得更难被发现而已。

  他更加紧握住那只根本不敢回握他的大手,笑自己之前有多么的心虚,才能在发现那些照片时觉得自己是被人监视。

  这下好了,基本确定了猜想,他有些得意地开始浏览起来。

  日志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很正常的航行记录,他的雌父很少会说航行中的趣闻,却会记录下很多战争的日常,从那些描述里,两人都听得出当时战场是多么的残酷和激烈。

  但是每当他驾驶舰船短暂靠岸的时候,他都会带着非常幸福和温柔的表情录下自己即将见到爱人和幼崽时的心情,有时候,还会在日志里展示他做给自己的礼物,还有见面之后从家人那里带回的照片和纪念品。

  可以看得出来,他的雌父深深地爱着他的家人们,尤其是自己。

  看到动情的时候,他也会想起远在另一个星系的另一位家人--蓝远。

  因为那场劫难,他降临在这个奇怪的世界,占据了这具幼小的身体,也开启了完全不同于其他雄虫的生活。他从小就见惯了打劫,掠夺,雇佣和被雇佣,各种黑市买卖。

  但正是因为频繁地出没在战后的废墟,却又不是亲历者,所以对这一切只是司空见惯,从没想过怎样去改变。

  可是顾言好像却不一样?系统曾说,另一个世界里的顾少将就致力于结束战争,重建虫族社会。

  于是,他问道:“顾少将,你是为什么从军的?”

  谁知,这个问题去让顾言身子一僵,然后便默不作声,一句话也不答。

  啊!

  苏港突然想到,他曾听罗航说过的,顾言因为袭击雄虫差点要被审判,不得不以入伍为条件,再也不出现在那人面前,才得以被饶恕。

  可刚刚他却问那样的问题,是脑子进水了么?!

  “其实,我一直。。。”

  “你可以不。。。”

  两人同时开口。

  一个正要开口回答,一个正想说你不回答也没关系。

  最后还是顾言继续说了下去。

  “我其实一直都想离开亚伯星,所以加入联邦舰队反而如我所愿。”

  “为什么?”

  “因为那里有我让我感到害怕和厌恶的人。”

  “是。。。以利亚阁下么。。。”苏港直接问了出来。

  顾言停顿了一会儿,闭上双眼,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的。”

  果然是那个人。

  看着顾言痛苦的样子,苏港不知还该不该继续问下去,更不知要怎么问下去。

  他只能轻声说:“我相信你。”

  顾言露出苦笑,似乎并不把他这句话当真。

  “是真的,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做那种事。”

  “可是,我确实做了。”

  什么!

  “我确实。。。袭击了他。”顾言的手开始颤抖,他咬紧牙关,呼吸声都变的重了几分,明显是陷入到了某段不愿回想的往事中。

  看他故作坚强的样子,苏港知道,他一定是经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个以利亚如果能让如此坚强的雌虫都惧怕,那一定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可是这只雌虫明明如此优秀,却没有得到他应该得到的善待。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得不那样做。。。”他另一只手揪住自己的衣角,手仍然是控制不住得抖。

  “好了,不要再想了。”苏港低声道。

  雌虫沮丧地垂着头,苏港握了握了他的手,姣好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坚定地对他说道:“我不认识那位雄虫阁下,但我认识你。你是救过我、保护过我的人,你是联邦最优秀的少将,你是最英勇果决的舰长,在我眼里,你就是这样好的人。”

  一番话说完,顾言心头巨震,转头看他的时候,双眼竟聚满了泪意。

  他没想到苏港会对他说出这样一段话。

  他早就习惯了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会得到想要的认可。

  以利亚不屑于他,船员们对他只有敬畏,在雄父的眼里,他只是政治联姻的工具,没有用了就扔去战场,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他尽力做好每一件事,却如机器一样麻木地活着。

  然后他遇到了像苏港这样他想要保护的人。

  虽然内心的理智依然告诉他,不要对获得雄虫的好感抱有任何希望,自己根本配不上那样的人,而且他是那么的单纯善良,对他说的话也许只是安慰而已。

  自以为对方接收到了自己鼓励的苏港很开心,他很少会这样郑重地称赞别人,可是这次说完之后,却觉得心里有种甜甜的感觉。

  可惜连上辈子也没机会谈恋爱的他还认识不到,一旦有了这种感觉,那可就是危险了。心动往往就在不经意间,没人说得清楚。

  另外,更危险的是,他还觉得雌虫的手,挺好握。

  等到顾言的情绪平复下来,苏港还是不想松手。

  刚好,日志也播放到了最后一年,顾言担心他受不了,所以也并没有将自己被牵着的手看做是雄虫对他有任何方面的遐想。

  日志里,失去挚爱家人的那天,还有那之后的很多天,都是大段空白。他的雌父没有录下只言片语,再次出现时,已是形容枯槁,看起来强自撑着而已。

  最后,也许是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他向自己曾经的养父,也是苏港的祖父--奥尔森·莱斯利大公道了别,抱着苏港小时候玩过的玩偶,在镜头前落下了眼泪。

  无声而巨大的悲哀,透过屏幕,直击了苏港的心房。

  刚才的那丝甜蜜感觉此刻已经被沉闷的窒息感所压倒,他深深地感受到他雌父的绝望,还有想要保护自己爱的人是多么的难。

  他庆幸,自己足够强,如果以后他也有爱人,他绝不会让那人受到任何伤害。

  最后,他看向顾言的脸。

  “系统。”

  “?”

  “你的任务,我接受了。”

  “!”

  用目光描摹着雌虫清隽的脸庞,苏港想,如果这场战争如同系统说的那样,本应由身边的这只雌虫来结束,那么他愿意帮他。

  不管自己对这个人现在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他只知道,现在他的心告诉他,如果是顾言的话,他不想想象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