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羽窝在师尊怀里, 脚踝的扭伤处泛着细微的疼。

  对于这点疼,其实完全可以忽视的。林重羽刚重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外门弟子, 梦想着有一天通过门派考核,成为内门弟子, 拜公孙陵为师。

  所以他这条咸鱼,也是有勤奋的时候。

  自然, 那段时间他也吃过不少苦。

  外门弟子是没有人专门教他们修炼的, 只有一些广泛流传于修真界的修炼方法。

  多数时候, 他们都是在做一些杂活, 比如劈柴担水除草之类的。

  对此,掌管外门弟子事务的长老曾经说过:修炼天赋不够, 就要在强身健体方面多多下功夫。

  实际上, 外门弟子与仆人、苦力无异。

  所以,重生之后, 林重羽也曾受过伤, 也曾忙碌到半夜,也曾吃着冷饭剩菜,坐在风口眺望天际。

  ……

  其实那些苦痛和劳累,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 忍一忍就能过去了,甚至在许多时候, 都不会感受到自己是在吃苦受累。不论当天发生了什么,吃个饭,睡一觉, 第二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苦和累是昨天的, 美好和梦想是明天的。

  但倘若有人护着爱着, 那就是另一番体会了。

  再小的伤痛,都会有人挂念着,再无关紧要的情绪,都会有人耐心哄着,再平坦的道路,都会有人提心吊胆,一路护着你走。

  你也因而,会变得脆弱起来,会不自觉撒娇示弱,会因为一点不顺心意的事而难受,而觉得自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这委屈往往只会出现一瞬间。

  因为很快,那个人,会用他的柔软包容你的所有。

  林重羽被师尊抱着,酸酸涨涨的情绪溢出了心间。他说:“其实不严重,能走路。”

  公孙陵没说话,将怀中的人放在了旁边一块较大的石头上,石头表面有一块平整的地方,适合坐着。

  鞋袜褪去后,林重羽的脚便露了出来,在明亮的光线下,连细微的白色绒毛都能看清。

  他的脚瘦,白,脚踝突出,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现在这只脚被握在了一只手掌中,手掌的主人蹲在他面前,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脚踝处的微微红肿的地方。

  林重羽觉得这副场景太过震撼,受不住般蜷缩起了脚趾,手撑在身体两侧的石头上就想往外抽。

  在这个下意识的过程当中,他的话也脱口而出:“师尊,别……我自己来。”

  公孙陵怕用力又伤到了他,所以手掌只是虚握着他的脚,被他这么轻轻一抬脚,就挣脱了。

  “别乱动。”公孙陵拧眉轻轻呵斥一声,便又抓过他的脚。

  林重羽心中一颤,偏过头,视线越过左肩看向前面的草丛。

  他没看公孙陵如何动作,只觉得有暖流从足底升起,在伤处旋转涌动,甚是舒服。

  又一会,林重羽感觉到脸上触感有异,便转过头来,正巧看见师尊握着他的赤足,替他着鞋袜,不由得脸上微红。

  林重羽一声不吭地看着,等鞋袜穿好,他脚放在地上轻踩,晃动了两下,竟全好了,一丝痛感也无。

  他一面感叹神奇,一面又觉得让师尊做这种事,有点大材小用,浪费了。

  公孙陵还蹲在他的面前,林重羽与他相互凝视了一会,脑子像被糊住了,没法正常运作思考。正巧他的眼角余光里,一簇簇花娇艳艳地看在灌木丛中,便道:“这花挺稀奇的。”

  “嗯?”

  “就还挺好看的。”

  “是挺好看的。”

  “……”林重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不是冬天么?还有花?”

  “赤铃子,小枝绿色,花萼褐红,香味浓郁,常在冬季开花。”

  林重羽瞅着这花就有点像梅花,不禁为自己的胡言乱语而羞赧起来。

  “可这里也太……”林重羽顿了顿,道,“鸟语花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春天。”

  公孙陵抬眼,问他:“不喜欢春天?”

  “跟喜欢有什么关系?”林重羽不太懂。

  公孙陵勾起左边唇,站了起来,林重羽顺着他的动作慢慢仰头。

  “毕竟这里是虚无之界。”公孙陵低眉垂眼看着坐在石头上的人,伸手将他被风吹得稍显凌乱的头发理好,淡声说道,“你喜欢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

  林重羽一愣,然后脱口而出:“渡尘仙尊没说过啊。”

  “他?”公孙陵的手从他头发上移开,转而放在了他的手旁边,掌心向上,是一个等待的动作。

  林重羽抬头,与公孙陵对视,然后将手伸出,搁在了上面。公孙陵五指握紧,将他拉了起来。

  站起身后,林重羽的脸便正对着师尊的脖子,视线里首先映入的就是师尊的喉结。

  林重羽赶紧移开视线。

  公孙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修为不够,自己对此都一知半解,当然不会多说。”

  相隔太近,林重羽的脑海空白了一瞬,也根本没听清公孙陵的话。或者听见了,也来不及、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公孙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和公孙陵在一起,靠得近了,他就总是没法控制自己的脑袋。理智像决堤的河水般溃散,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也无法做出正常的反应。他被公孙陵周身的气场围绕着,影响着,短暂地停止了思考。

  倘若他能想一想,便能听出公孙陵这句话里有那么一点炫耀的意思在。作为一个让修真界上下都惧怕、敬服的尊主,公孙陵一直都戴着一张名为“暴怒”的面具,实力是他最突出却也是最理所当然的特征,谁也不曾想到,他有朝一日也会用这个作为炫耀的筹码。

  一阵风过,满地的落叶被卷起。林重羽回过神。

  世界的颜色像是褪了一层,不再那么鲜亮,常青树枝头暗绿的叶子在北风中打了个转。

  竟是回到了现实世界。颜色深沉、浓郁的瘴气弥漫在周围,林重羽这回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不再鲁莽。

  尽管他鲁莽点也没事,但他并不想一而再地重复演相同的戏码。

  他斜眼觑着师尊,打量着他的神色,心中像有块石头,七上八下,冲撞着他的胸口。

  他不确定师尊是否察觉了他的小心思。

  又一次,他悄悄抬眼看了一下师尊,恰巧和师尊的视线撞上。林重羽呼吸一滞,尤其是他看见师尊的表情似乎是在调笑。

  他脸有点热,若无其事地转头直视前方。

  就在此时,林子里终于有了声音。昆虫鸟兽鸣叫、树叶沙沙作响。

  一切恢复了正常,可这正常在此时却显得格外诡异。

  林重羽慢下脚步,往旁边看了看。

  忽然,他一脚踩在了落叶堆上,谁知这落叶是虚虚掩映在一个阵法上的。于是他一脚踩下,触发了陷阱。黑色的漩涡忽然出现,极大的引力拉着他往陷阱里掉落。

  这个陷阱是个很深的洞。

  坠落之时,林重羽立刻召出了自己的本命配剑,御在脚下,及时稳住身形,然后施展灵力,御剑上行。

  但他刚刚上升一点后,就发现他的灵力越来越弱,而且他的灵力还在以飞快的速度消减!

  林重羽心神一震,瞪大了眼睛看向脚下无底的黑洞。

  这个洞,黑而沉,仿佛一个潜藏在暗处,欲择人而噬的危险深渊。

  灵力很快就只剩下一点,在灵力消失的瞬间,林重羽惊声道:“别下来!”

  这里的情况甚是诡异,能吞人灵力。就算师尊修为再高,恐怕也无济于事。

  但迟了。

  公孙陵在他说第一个字时就已经跳了下来。公孙陵修为高,无需借助旁的物体就能御空飞着。他直接飞到林重羽的身边,在林重羽灵力消失殆尽之前,将他抱紧了。

  林重羽暂时安全了,可他的心情却变得更加糟糕。

  他抬头看向公孙陵,情真意切地流露出各种情绪,十分复杂,有无奈、着急、感动……还有一丝愤怒。

  他的腰被公孙陵的手紧紧箍着,似乎能感受到来自公孙陵的体温,丝丝缕缕透过两层布料传进他的肌骨。可,他也能感受到,公孙陵的灵力正在飞速被底下那个无底的黑洞吞噬。

  “我不是让你别下来吗?你怎么不听我的?”林重羽感受着公孙陵身上的灵力在飞速减弱,急得快要哭出来,“快往上飞!”

  “不行。”公孙陵尝试了一下后说,“灵力越用,流失越快。”

  林重羽呆了呆,只见公孙陵手中红光凝出一把长剑,飞向洞壁,剑身一半没入其中,公孙陵抱着他一转身,便跃上了剑身。

  公孙陵一只手揽住林重羽的腰,另只手抬起,先是替他擦了擦眼角的一点湿润,然后放在了他的脑后,轻轻抚摸了两下他脑后的乌黑长发,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肩上。

  “没事的。”他说。

  师尊的话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但林重羽没有理他。

  公孙陵手在他的脑后轻轻摸了摸,声音淡到分不清情绪:“你若是哭了,才真叫有事。”

  这个黑洞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