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孙陵放开林重羽, 右手指腹很快地擦了一下林重羽的泛红的眼尾。

  林重羽心跳很快很乱,像夏日密集的雨点砸在屋檐上,一声催着一声。

  他的理智被碾成了一团浆糊, 依稀记起了他要入梦。

  他拿出梦引埙,吹奏起了入梦之曲, 结果却连着吹错了两个音。

  他脸有点烧,正准备重新吹奏, 手中的埙就被拿走。

  林重羽呼吸一滞, 只见师尊双手持埙, 放在嘴边, 曲声缓缓传出。

  入梦一曲,斯人吹来, 宛若天籁, 令人神魂颠倒。

  林重羽怔怔听着,视线一直落在埙上。

  他想的是, 等回到魔域, 他要如何同小离把这埙讨要过来,交换或者其他条件,他都答应。

  以及,他还在想, 这埙……他才吹过,师尊就拿过去吹, 应该算是间接接吻?

  明明都正儿八经亲过了,林重羽还是会为这个只是暧昧的行为而脸红心跳。

  打了两辈子光棍,林重羽第一次恋爱, 就是和师尊这样帅到人神共愤的人, 心动挑战每天都以他失败告终……

  见师尊额上魔纹已经完全隐去, 林重羽叮嘱师尊:“我要入梦了,师尊,一个人在外面,记得保护好自己。”

  师尊手指按在埙上,嘴角翘起道:“嗯,我等你回来。”

  林重羽此时就像一个每天清晨必须告别温柔乡去上班打拼的男人,既舍不得被窝中的美人,又必须得为了供养美人而作出必要的舍弃,承担起丈夫的责任。一切都是为了两个人美好的未来。

  林重羽暗暗地想,然后对师尊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公孙陵淡淡点头,翘着的嘴角就没放下过。

  将大长老搬到了旁边一间客房的木板床上,林重羽跃入五长老的梦中。

  *

  五长老活了两百多年,他的梦境光团密密麻麻占满了空间。林重羽一个个找得十分费眼睛。

  他粗略找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五长老的生平。

  谢安策,出生于分裂前的大启帝国的一个钟鸣鼎食之家。他是一个庶子,不能继承家业,从小寒窗苦读,想靠自己的能力通过科举进入仕途。

  可惜的是,二十那年参加科举,他本可以金榜题名,却因为谢家政敌忌惮,暗中扯了他的考卷,他名落孙山,一蹶不振。

  在他的低谷时期,偶遇先掌门,被带回修真界,从此踏上了修真之路。

  在公孙陵出现以前,谢安策的修炼天赋是先掌门弟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颇受掌门青睐。

  但他的修为,因为存有心结在合体期时遇到了瓶颈,百余年都没有一点进步。

  他的心结,就是年少时那一场郁郁不得志。

  林重羽心道,这就是五长老为什么执着于出世辅佐君主匡扶天下的原因吧。

  渡尘仙尊说过,有两种方式可以飞升,一是修真界最普通的方式,也就是修炼;而是有大功德、大善业以及大悟性。

  林重羽猜测,根据飞升方式的不同,天界应该分文神和武神。

  继续看下去,林重羽明白了,谢安策是想两种方式都尝试。如果能通过在人界立下功德直接飞升更好,若是不能,解除自己的心结,继续漫长的修炼,也未尝不可。

  看到最后,林重羽终于找着了十六年前,灵璧庄庄主夫人夜会谢安策,将兰白交给对方的一幕。

  庄主夫人走后,谢安策想走第二种方式飞升的人,当然不可能把一个无辜的有一半人类血脉的婴儿丢在路边。

  他把嚎啕大哭的婴儿抱了起来,然后离开凤衍山。

  林重羽在他的梦中紧跟着他。

  忽然,谢安策停下脚步,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视线正对着林重羽的方向。

  林重羽吓得心脏都要飞出来了。

  还好,谢安策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发现异常后,继续往前走,但脚步变得飞快。

  林重羽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着。

  谢安策去找了渡尘仙尊。

  “……”

  看着自己曾经住过的峰头,林重羽心情复杂。

  这件事就很离谱,早知如此,他也不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直接去问渡尘仙尊了。

  只见谢安策抱着小孩和渡尘仙尊走进一间密室,林重羽眼前一晃,下一刻也跟随着梦境的主人进入了这间密室。

  密室很大,有圆形的高穹顶,一排粗壮的柱子拔地而起,直冲穹顶,柱子上刻着神秘的符文。密室尽头是一个高台,台上有一张冰床,锁链从冰床四角垂下,悬在空中。

  谢安策一个飞起把小孩放在冰床之上,然后一叠黄色符纸从他手上散开,布满了冰床的四周。

  渡尘仙尊念咒,小孩身上出现了两种颜色的灵气,红色为魔,蓝色为仙,相互缠绕、争斗。

  然后红色魔气渐渐势弱,最后完全消失。

  冰床之上的小孩大声啼哭。

  林重羽惊讶,这么简单?那当初延康长公主为何替师尊封印还要付出生命?

  渡尘仙尊很快给了解答,他对谢安策说:“幸而这孩子父亲的种族普通,血脉中的魔性较弱,以后也不会有封印突破的困扰。只是,魔族血脉虽被封印,但到底是半个魔族,注定以后无法飞升。”

  谢安策把啼哭的孩子抱下冰床,探查了一番孩子的身体,然后舒了口气,道:“飞升哪有那么简单,本来也已经快有万年没人飞升了,只要他能如常人平安活一世,也算是他的福气。”

  接下来,谢安策就把孩子抱到了人界,寻了一个商户,改了他们的记忆,将这个孩子当成了自己亲生的。

  关于这个孩子幼时的梦境就到此结束了。但林重羽十分好奇,兰白在人界,又是何如回到修真界的?

  林重羽跳出这一重梦境,在那一片白茫茫的梦境空间当中,寻到了谢安策再次出现在人界这个商户家里的梦。

  彼时兰白已经是个俊俏的小少年,见到了从天上飞下来的仙尊,满眼星光。

  然后兰白就被谢安策一句“我见你根骨奇佳”骗走了。

  谢安策还很不厚道的把人家父母关于兰白的记忆全部抹除了。

  ……

  林重羽想象了一下倘若兰白找到爹娘,结果爹娘不认识他的场景……

  可怜的兰白。

  林重羽长叹一声,然后离开了谢安策的梦境。

  *

  回到现实,林重羽身形由虚幻变得凝实。

  天色已晚,稀疏的几点星挂在黑沉的天幕上。林重羽心下大惊,怎么这一趟入梦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他找了两眼,便瞧见一个颀长人影倚着门框站着,屋内的烛火颤动,勾勒出他略显清寂的身形。

  林重羽生出点内疚来。

  这就好比新婚第二日他就早出晚归,让妻子独守空房。

  “师尊,我……”林重羽走近,在师尊面前站定,才说了几个字,就止住了。

  对上师尊平静的眼神,林重羽愈发愧疚。师尊这样贤惠,毫无怨言,实在是太戳人心窝子了。

  他立刻倾身抱了抱师尊,道:“对不起啦,回来晚了。我并没有想到五长老的经历竟是这样丰富,忙了一天。”

  他光是辅佐的君主数目都能组建两支足球队打比赛了,还能匀出两个替补……

  公孙陵腰被环着,怀里徒弟的脑袋毛茸茸的拱着自己胸膛,头顶的发蹭了蹭自己下巴,传来痒痒的感觉。

  在小徒弟仰头看向自己时,他抬起手,伸出了两根手指。

  林重羽眨了一下眼睛:“这是……”

  “两天。”公孙陵道。

  “这是第二天晚上。”公孙陵又淡淡补充了一句。

  林重羽沉默了。师尊神色平静,看自己的目光平静,说话的声音也很平静……可他却突然觉得那是飓风来临前的风平浪静,底下潜藏着汹涌的暗流。

  飓风一旦到来,那是一定要吞噬什么的。

  “师尊。”他吞咽了一下,手撑在师尊胸膛之上,正要推开。

  公孙陵眼神立刻就冷了下来,林重羽瞬间不敢动了。

  乖巧。

  公孙陵神色稍缓,抱起小徒弟回到了他们的“新房”中。

  床铺柔软,干净,林重羽被放在了床上,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很乖地跪坐着。

  公孙陵坐在旁边,左手撑着床,右手绕过林重羽的前面,握住了他的手。

  林重羽被师尊这样圈在了怀里,鼻尖萦绕如雪清冷的气息。

  公孙陵靠近他的耳边,温柔如晨间絮语:“说好的早点回来呢?”

  林重羽人在屋檐下——不对,是人在魔尊怀抱下,不得不认错:“我知错了。”

  公孙陵幽幽道:“错了,是不是当罚?”

  林重羽低下头,耳朵泛红。他小声道:“当罚。”

  公孙陵左手抬起捏了一下那莹润微红的耳朵,林重羽浑身一僵,然后就被拥进了师尊怀里。

  “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公孙陵顺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因为耳朵被捏而紧绷到颤栗的身体。

  林重羽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事?”

  “我是不是曾经说过,要罚你一回,让你……”公孙陵停顿了一下,“哭出来。”

  “……”

  *

  天光微亮,林重羽身子疲惫无力,软软地陷在被窝里,才将将睡去。

  漆黑长发凌乱,遮掩了他的大半侧脸。几根发丝落在了他的眼角,沾着泪,贴着肌肤。一只骨节明晰的手轻轻拂过,将他的头发捋了一下,然后尽数拨至耳后。

  意识迷迷糊糊间,林重羽感觉自己好像被抱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他自睡梦中,语带哭腔,委屈地抱怨:“师尊,你真的是太坏了。”

  公孙陵哄他:“是我的错,我在别处千百倍补偿与你,可好?”

  林重羽听不大清楚,只觉得这声音着实温柔,他应了声“好”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