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凌镜感觉脖颈一疼,原本趴在他身上的凌薇一口咬上他的动脉。
凌镜吃痛,下意识想把凌薇扔下去, 可凌薇拼死咬下, 如同一头母狼, 咬中了就绝不松口。
鲜血泊泊涌出,他一副胚子而已, 皮薄得要命, 道袍上染了血。
凌镜向后一捞,抓住凌薇的脖子猛地把她甩出去, 她撞烂了一块石碑, 嘴里还咬着一块血肉。
凌镜脖子上缺了个血洞,本以为此行顺利, 送苏九归上通天长阶, 他有的是法子在乱世中活下去。
兴许他有可能当个什么仙尊什么掌门, 广招门徒成就大业。
可变故竟然来自凌薇,凌镜不懂情爱, 更不懂人心。
凌镜恶狠狠看着凌薇, “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要杀我!”
他走到哪儿都把凌薇带到哪儿, 凌薇跟着自己日后不会受罪。
他若是打下江山, 凌薇是那个跟他共享天下的人。
凌薇恶狠狠地咬着他的肉,口中一片血腥, 她被凌镜毁了咽喉, 甚至说不出一句话。
凌镜咬了咬牙,一手捂住自己的伤口, 鲜血淋漓,他脸上五官早冲化了, 融化蜡像般糊成一团。
“我喜欢你的。”凌镜道。
他竟然压低了声音,像是哄着自己妻子一般跟凌薇交谈,“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
他喜欢凌薇聪明,她的小师弟不认人,但她能一瞬间察觉到敌意。
漂亮聪明懂得顾全大局,凌镜看她第一眼便被她吸引。
他们虽然才认识一天,但凌镜也只活了一天,因此凌薇就像是他的全部。
凌薇倚着破裂石碑,她被凌镜所伤本就奄奄一息,拼死咬下之后只剩下半口气。
大片鲜血涌出,她鲜血满身,依然恶狠狠看他,如果眼神能杀人,她恨不得把凌镜千刀万剐。
她被凌镜折磨成哑巴。
“滚——”凌薇无声道。
凌镜呆立在原地,他以为凌薇对他有一点情,现在看来全都是痴心妄想。
凌镜脸色扭曲,一步步朝着凌薇走去,这心眼坏的小丫头,根本不配与他共享天下。
“凌镜。”
凌镜脚步一停,只看到苏九归负手而立,背后就是展开的通天长阶,他明明没多好受,此时居高临下,看戏一样看着他。
“第一次当人吗?”苏九归问。
凌镜杀意满身,被一股愤恨冲得找不到出口。
苏九归淡淡道:“她恨你。”
凌薇恨他,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就像是有人凌空扇了他一巴掌。
苏九归有人爱,逐白永远不问缘由跟在他身旁,他要成仙还是成魔,逐白都帮他。
凌镜身边只有一个凌薇,但凌薇恨他。
“人有七情六欲,有爱有恨,有难堪,有耻辱。”苏九归像个师尊般循循善诱:“你正在经历。”
苏九归看守噬渊时,凌镜是苏九归的心魔,那时凌镜一字一句来戳苏九归的肺管子。
现在苏九归成了凌镜的心魔。
他字字诛心,一刀刀像是要把凌镜凌迟。
“凌姑娘恨不得咬烂你的肉,要死也会拉你一起死。”苏九归声音很淡,他说出了凌薇的心里话。
逐白在旁观战,听到这话也是一愣。
苍穹已经降下异象,太阳快要完整钻出,末日来临时,苏九归不上通天长阶,也不关噬渊。
他竟然还在跟凌镜谈心。
凌镜算是苏九归的心魔,但他在跟自己的心魔谈心。
苏九归另有打算,他师尊从来不按照别人给他的话本走。
大道朝天,苏九归所走的路才是他的道。
“你想杀她吗?”苏九归道:“想清楚点,她死了,世上再无人跟你有瓜葛了。”
凌镜捏了捏拳,他无法杀凌薇,他刚才明明能一巴掌拍在凌薇天灵盖,但他无法下手。
他说不出自己是怎么了,这不正常。
凌镜越是痛苦,苏九归反而越觉得有意思,好像凌镜给他带了不少乐子。
一个镜子复制出来的东西,他有了七情六欲,有了自己的因果,他便有了缺点。
人的七情六欲难以驾驭,修道之人花费千年要与自己共处,镜人第一次当人,会拿这东西伤人伤己。
就像一个小孩儿拿着一把刀,逢人便挥刀,并不知道这把刀会带来什么。
苏九归笑意刺眼,凌镜几次想要稳住自己的心神,咬牙切齿道:“你不飞升吗?”
天上日月马上就要同悬,苏九归一动不动,让凌镜觉得难堪。
“啊,”苏九归像是刚想到这件事,道:“圣人飞升。”
苏九归语气轻松,好像刚才只是听了个故事,道:“你好像忘了,我不是圣人。”
凌镜浑身一僵,这不对,这不对。
逐白在旁听着反而笑了,他师尊还真的不是圣人。
“我是妖魔。”苏九归一笑,他脸上全然没有圣人的清冷自傲,他的笑意看上去有些邪气。
他算什么圣人,这幅景象是他一手造成的,山下哀嚎厮杀,血流不止,皆因苏九归。
有多少人骂他是灭世妖邪,就有多少人想要踩着他的尸骨上位。
滋养他的是人间怨念,可不是所谓的供奉。
如果真有天道在天上看戏,那他这次算错了,如意算盘崩坏,算珠散了一地。
苏九归重生了,重活一世不是仙尊,而是世人皆恨的邪魔。
极为可笑。
“看来你我都不是个好棋子。”苏九归眼睛一眯,他一双狐狸眼,猩红瞳孔在转。
这场戏早就唱不下去了,苏九归不是圣人,镜人身上裂缝满身。
圣人不像圣人,恶人不像恶人。
苏九归伸出一只手,三千道剑意原本悬挂于空中,此时被他召唤,幻化成一把剑,落在苏九归手中。
凌镜瞳孔微缩,他在那一瞬间理解了苏九归要干什么。
破局的方法只有一种,那个季安的故事苏九归早就知晓了。
苏九归当时可能猜不到具体是什么原因,但心中有个大概的猜测。
苏九归在妖境杀季原初,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我未曾问过你为何弑师。”
季原初坠崖时,苏九归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在季安死时,怀疑的种子已经种进苏九归的道心,从此之后他的道心便不再安稳。
他早就入魔了,不然也不会去妖境埋下自己三道剑意以备后日所需。
不然也不会毫无芥蒂与逐白在一起。
更不会跟蒲云师兄许诺。
一成,他有一成把握封住噬渊,从此之后,噬渊再也不会打开。
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上太清山,走到这噬渊边上,不是为了飞升的。
他千百年来说得清清楚楚,不论是蒲云师兄还是季原初来问,他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
“我要关噬渊。”
他不在乎什么人族能不能当道,他不在乎这天下是魔族做主还是人族做主,他在乎的就只有一件事。
他为噬渊而生,也为噬渊而死。
“不!”凌镜失声大喊,“你不能!”
凌镜不再管凌薇,他猛地向苏九归扑去,他与苏九归之间隔着一道噬渊,噬渊宽有十五丈,在这时成了镜人接近苏九归最大的阻碍。
可他没有来得及,他肩上突然扣着一只手,逐白的脸就在咫尺。
他对上了正在燃烧的黄金瞳。
逐白的黄金瞳完全打开时极为凌厉,人们只消看上一眼便觉得杀意四溢。
魔龙已经完全魔化,脸上长出漆黑的龙鳞,扣在他肩膀上的爪子是一只龙爪。
“他说不杀你,”逐白闷笑道:“我可没说。”
许诺不杀镜人的是苏九归,逐白没给他任何许诺。
逐白在这之间根本都没跟苏九归交谈,两人最多对视一眼,然后便视线错开。
苏九归一直在跟镜人交谈,根本没法去嘱咐逐白动手。
逐白和苏九归心有灵犀,根本不用多说,一刹那间便知晓对方心意。
逐白说过了,苏九归不论成仙还是成魔,逐白都会帮他。
尖利龙爪扣进他肩头,凌镜吃痛大喊一声。
这是那个人,曾经差点杀了苏九归的逐白,这只手曾经捅穿过苏九归的心脉。
凌镜咬牙想要还手,发现自己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逐白放出了他,可以抵挡两位宗师。
凌镜不是对手。
噗嗤一声,龙爪穿胸而过。
凌镜低头看见了一只手,龙爪上覆盖着龙鳞,尖利的手指刺穿了他的胸膛,但没有拿到他的心脏。
凌镜是一个胚胎,没有心脏,也没有内脏,因此整个人像是漏风了一样。
鲜血淋漓,逐白收回手,狂风吹过他的胸膛。
凌镜没有害怕,一个人已经死了四次,那他死第五次的时候就不会害怕。
他本能地抬起头,只要噬渊不封他便可以再次重生。
他直直望向苏九归,剑意已经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苏九归是太清山第一剑修,他的剑意无人能敌。
他正重回巅峰,一剑下去带着磅礴剑气,似乎能把这山劈成两半。
“不要!”凌镜大吼。
苏九归淡淡看他一眼,他浑身被剑意笼罩,对凌镜说了一句话:“妖邪不必飞升。”
圣人才要飞升,妖邪不必。
苏九归手腕一沉,刺目剑光落下。
苏九归一剑斩断通天长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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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身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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