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变 ◇
外头已经打起来了
因为无为的话, 铁牛当晚破天荒地没有吃饭。
无为用各种小玩意都哄不好,最后还是宋韫承诺,一定不让阿福在路上出事, 一有机会就把阿福救回来。以后还要帮她盘个全天下最大的话本铺子,找最好的写手写本子, 最好的画家画插图,铁牛才肯吃饭。
但眼下, 阿福肯定是不能回到芦笳宫了。作为陪嫁之一, 老虎由齐俦派遣专人看管。
其他的陪嫁是早已准备好的, 不用再往里添,甚至又减下来许多,并不耗费人力。
从二月初十宣布联姻继续,到二月十五和亲队伍正式出发,和亲事宜有条不紊。
铁牛舍不得阿福, 说要一起走,却不能真的随行。
先前被扣留的康国使团此次要同公主一起回国, 媵侍之外, 齐俦也派出使团护送公主。使团人选避开了任何可能与宋韫有关的官员,所以使团正使只是一个三品文官。
二月十五为公主践行的宴会上,新城公主齐微意外的态度平和,按照规矩分别向皇帝太后皇后辞行, 眼中没有半点情绪,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
宋韫觉得齐微有些奇怪,细想起来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再看齐俦志得意满的模样,心里感叹, 大概是这姑娘哀莫大于心死, 已经认命了吧。
此次康国没有再派人过来, 因此先前扣留在晏国的副使赵王世子徐霖成了正使。但徐霖毕竟年轻,养尊处优又心浮气躁,使团中真正话事的还是贵妃的叔父王崇。
公主从皇城而出,宋韫站在皇城城楼,看着公主凤鸾富丽堂皇,其后紧随两国使团。铁牛站在宋韫身后抹泪,低声说:“阿福都瘦了。”
宋韫遥望长长的红妆队伍,最后盖着红布的大铁笼尤为显眼。隔着红布,看不见笼子底下的老虎到底瘦没瘦。
但它老实卧着不声不响,与平常养在芦笳宫里飞跃起来一口咬碎整只鸡相比确实萎靡了许多。
和亲队伍离开京城,经阔州,下闵州,随后进入康国境内。二月十五出发,二月十九已至边境。
二月十九日是观音菩萨诞辰,民间后宫都会上香祭拜。齐俦自上次受惊以来,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安华殿僧人尚在日夜为他诵经祈福,后宫便各自设坛祭拜。
慈宁宫中。
宋韫进香之后,铁牛端上来安胎药,宋韫喝下问:“大师呢?”
今晚入夜以来好像就没有见到无为了。
铁牛撇撇嘴,目光有些飘忽:“谁知道他跑到哪去了……阿韫你快休息吧。”
铁牛向来早睡晚起,今日自己不困倒先催着宋韫睡觉。今晚的安胎药不如往常的苦,铁牛说加了糖。宋韫喝了之后确实有些困了,很快便睡着。
半梦半醒间,眼前有光芒跳跃,然后暗了下去。
大概是铁牛把灯吹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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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韫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舟车劳顿,好像回到了从阙州进京的时候,又像是漂泊在海上,耳边隐隐约约有不断的低声——
“不会有问题吧?怎么还不醒啊?他还怀着孩子呢……为什么他就能怀啊,是你不行还是我不行?”
宋韫睁了睁困顿的双眼,恍惚中看见屈饶的脸——
嗯?屈饶?
宋韫睡得周身舒泰,抬手揉了揉眼睛,果然看见面前站着屈饶和裴龙斩。
“你们是何时进京的?!”宋韫护着肚子坐起来,屈饶贴心地往他后背塞了个枕头:“殿下,你看清楚,不是我们进京。”
宋韫环顾四周,完全陌生的环境——
瓦房木屋,窗外绿意葱茏,芳草野花之外是丘陵与山谷。
宋韫按了按额角,努力理清思绪:“难道……”
一抬眼,看见裴红药一身红衣走近,宋韫眉头紧皱:“我怎么会到了药王谷?我昨夜明明还在慈宁宫祭拜观音。”
裴红药让屈饶和裴龙斩先出去,端着药碗,将汤匙送到宋韫唇边。
宋韫下意识躲开,裴红药垂眸,将药碗搁在一旁。
“你以为今天是哪一天?”
宋韫视线落在那碗雾气袅袅的药上,他睡过去之前就是喝了裴红药开的安胎药,铁牛端给他的。现在回想起来,那碗碗的味道不对,铁牛的神情也很奇怪。
宋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裴红药按了回去。
“三天没喝安胎药,肚子里的孩子还想不想要了?”裴红药沉声道。
宋韫顿了顿,端起药来一饮而尽,看着裴红药:“我突然失踪,宫里一定会大乱!无论到底是谁安排的,我必须尽快回去!”
“别动。”裴红药把着宋韫手腕,仔细把了一回脉才扯过被子盖在宋韫身上,起身,“你不用操心外面。这小东西娇气得很,至少等到下个月月初才算安稳。外头已经乱起来了,不差你这一点小乱子。”
裴红药说完便收了药碗离开,只剩下宋韫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宋韫醒来是傍晚,晚饭后屈饶才挪着碎步到宋韫床前。
他在药王谷中早就混熟了,也很适应这里的生活,只不过大家日常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没空和他这个闲人玩闹。屈饶看见宋韫,亲切至极,本来他是只想和宋韫聊聊男人,说说闲话,架不住宋韫再三追问,终于说出了这三天来外面天翻地覆的变化——
“晏国和康国彻底掰了。”屈饶本就口齿灵活,说书先生似地绘声绘色,“外面传的是,公主刚一进入康国境内,就被刺杀。混乱之中老虎破笼逃出,伤了康国正使,好像是什么赵王世子的。虽然当场没死,但也没挺过两个时辰。两边都在指责对方,晏国这边有证据说公主是那个康国贵妃的叔叔所杀,老虎跑了,康国不依不饶要晏国给世子偿命。这还没完——”
屈饶来了个大喘气,慢悠悠喝了口水,宋韫紧皱着眉头催促:“快说,接下来怎么了!”
“康国京城那边也不安稳,赵王世子死在边境的事情传回京城,赵王上朝的路上竟然伤心过度堕马而死。使团里那个姓王的,刺杀公主的嫌疑最大,他又是康国贵妃的亲叔叔,贵妃怀着孕呢,担惊受怕,失足落水溺死了。”
短短三天,发生如此多的大事。赵王堕马,贵妃溺死,看似都是意外,但意外过于集中就一定是人为了。
此时之乱,绝不是偶然,是有心人筹谋已久的。康国皇帝徐霁,是个可怕的对手。
“那晏国这边呢!我不在,起了什么乱子?”
屈饶喝完水开始嗑瓜子,坐着不舒服索性往躺椅上一靠:“这躺椅真舒服,让我家那个给我也打一个……晏国这边就更有意思了。你别想着回去了,名义上,晏国太后和小皇子二月十九晚上都烧死了。”
“烧死了?”宋韫高声,猛然坐直。
屈饶「哎哟」一声,连忙起身捂住宋韫嘴,看着他肚子:“这么激动干什么啊。本来就不让我跟你多说……你这还怀着呢,要是有什么闪失,他们可饶不了我……”
“到底怎么回事?”宋韫推开屈饶,满心焦急,“铁牛呢?无为大师呢?裴季狸……齐胤!齐胤在哪!”
屈饶眼看着宋韫起身跑出去,意识到自己是闯了祸,扔了瓜子,赶紧折回去找裴龙斩:“夫君救我……”
全然陌生的环境,宋韫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误打误撞来到一处竹屋,外面看守的人说少主正在里面练习医术,任何人不得打扰。
宋韫喉头干涩,想说话情急之下却无法发声。
竹屋里传出裴红药声音:“让他进来。”
宋韫下意识去提裙摆,却发现衣裳合身,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所穿是男装,踩着竹制的阶梯,登上竹屋,扑面而来刺鼻辛辣的药味。
“别过来。”
宋韫循声定睛一看,五步之外,纱帐围拢,裴红药坐于其中,手执薄刃正划开四肢摊平的白兔肚子。利刃划过,血液蔓延。
即使是隔着一层薄纱,红色依然刺眼,带着强烈的血腥气。
宋韫瞬间觉得腹内翻江倒海,俯身呕了一阵,方才喝下的药全吐了个干净,眼前都有些发黑,摇摇晃晃站立不住时,裴红药已经走过来,褪下羊肠手套,一手搀住宋韫臂弯,一手塞了颗干制的酸梅进宋韫掌心。
“还想到处跑,已经开始害喜了。”裴红药皱眉道,“回去再喝一碗安胎药。”
“我没有,我不是……”宋韫捏着那颗酸梅,想到裴红药方才双手血腥的样子,虽然是隔着手套,血腥味还是会透进去。但那颗酸梅气味实在诱人,宋韫含进嘴里,当时觉得胃部平复了许多。
宋韫再将目光投向裴红药方才操作的桌案,上面多了几只粉嫩无毛的小兔子:“你是在练习剖腹取子?”
裴红药有些郁闷地点头:“到底动物和人是不一样的,常人和鲛人也不一样。我爹听祖父说过鲛人可以顺产,但他也不知道具体是怎样……”
见宋韫神情怔怔,裴红药道:“反正你放心,我从没失过手。”
宋韫感受到搀在自己臂弯的手有些颤抖——裴红药的手向来是很稳的。
但再稳的手没日没夜地练习同样技术也会疲累。看裴红药已经布满血丝的双眼,恐怕他回来之后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
这份情意宋韫受之有愧,联想前因后果,问:“这些……是不是齐胤安排的?”
裴红药不情不愿点头:“他是为你好。外头已经打起来了——不止是晏康两国,齐胤撑起了前朝的大旗,带头反自家——是康国先动的手。徐霁早就准备开战了,和亲是个借口。局势大乱,再让你留在宫里实在不安全,齐胤为此盘算了很久。”
宋韫低头看着自己肚子:“他知道我……”
裴红药摇头:“那倒没有……要是知道,他哪还有心情冲锋陷阵。”
“外头大乱,大家都在拼命,我却躲起来养胎……他凭什么瞒着我,是觉得我不能吃苦,经不起风浪么?”宋韫抿了抿唇,被众人联合起来蒙在鼓里的恼怒让他握起拳头,久久才缓声道,“那就别告诉他,满三个月了也别告诉他。”
作者有话说:
昨晚熬了个夜,今早一大早去做体检orz;
小可爱们一定要作息规律,别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