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我...?”

  云子玑立在原地,看着紧闭的宫门,反复呢喃着这句话。

  “今日这一切孽债难道皆因我而起?”

  他被这句话压得无法喘息,忽然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

  “殿下!”

  在一旁的山逐和苏言冲上去扶住了帝妃。

  苏言碰到子玑的手,失色惊呼:“怎么这么烫?”

  山逐摸上子玑的额头,触手也是一片滚热。

  云子玑只觉得浑身脱力,连站立都艰难。

  这场高热来得汹涌又迅猛,在他抽云非寒那一巴掌时,掌心的温度还是正常的,就关个宫门的功夫,他已被折磨得无法清晰视物。

  苏言和山逐将帝妃扶进了内殿,苏言慌忙地倒了一杯温水喂过去,云子玑只喝了两口就全吐了出来,他的头发都散了,明明浑身滚烫,却出了一身冷汗,昏昏沉沉地阖了眸,无论苏言如何叫都不再有回应。

  “我去叫太医来,得叫沈太医过来看看!”

  苏言冲出内殿,拍开了宫门,对守卫说:“帝妃发了高热,快去请太医过来!”

  守卫为难:“帝妃上次生病便是假的,这次...让我们怎么信呢?此事只有丞相能做主,丞相若信帝妃是真病,自然会派太医来的。”

  苏言:“那我现在便去求见丞相!”

  守卫不敢相拦,只派了两个人跟着一道去安宁殿。

  苏言一路疾跑,比两个男守卫脚程要快。

  她到了安宁殿,将帝妃高热昏厥的消息带到了云非寒眼前,还特意说要请沈勾去看看。

  云非寒听了,也没有之前那样着急,反倒质问:“方才他还能一脚踹飞侍卫,一盏茶功夫不到,就病得不省人事了?你告诉帝妃,扯谎也扯得像样点!”

  苏言急道:“帝妃是真的病了!丞相若不信便亲自去看!奴婢若有欺瞒,天打雷劈!”

  云非寒右脸还有些红肿,这一巴掌抽得很疼,若是真病了,哪可能有这样大的力气?

  “我被他骗过一次,难道还能被骗第二次?我不信,也不想去看。”他负气道:“若真病了,便由他自生自灭吧!”

  苏言看云非寒的目光都变了变:“你口口声声为了帝妃好,如今却说出任他自生自灭的话来?若是陛下知道你如此待帝妃,他不会放过你的!”

  “湛缱能不能活着回宫都未可知,你拿他来压我,未免太可笑了。”

  苏言眼眶都红了,她只能退一步:“丞相既然铁石心肠,见也不愿意见帝妃一面,那就请你可怜可怜帝妃,让沈太医去为他把脉!”

  “齐王还未脱险,沈勾不能离开。”

  “沈勾是陛下指给帝妃的御用太医!他没有职责保齐王的命!既然帝妃需要沈勾,沈勾就该立刻进未央宫!”

  云非寒冷笑一声,沈勾是湛缱的心腹,子玑装病是为了见沈勾,跟当日装病骗娘亲入宫有什么区别?若真信了他,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风波,他绝不会再被戏耍。

  苏言见他如此冷漠,寒声道:“看来在丞相眼里,齐王的命比帝妃更重要。若是陛下在宫里,他绝不会把帝妃放在末位考量,你为了齐王,抢走能为帝妃保命的太医,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也配做帝妃的哥哥?!”

  “配与不配,轮不到你来置喙!”

  云非寒令人将苏言拖出了安宁殿。

  那两个守卫眼看苏言被赶出安宁殿,猜到了丞相的意思,便要将苏言带回未央宫继续关着。

  苏言推开守卫,提着裙子奔往齐王所在的宫殿玉和宫——帝妃的身体要紧,她要直接把消息带给沈勾!沈勾一定会有办法!

  玉和宫宫外依然有重兵把守,一股药味呛鼻。

  苏言被拦在宫外,她不管不顾地大喊:“沈太医!沈太医!!你若听得见,请你立刻跟我去趟未央宫!沈太医!”

  她喊得声嘶力竭,玉和宫中始终没有回应,沈勾大抵是没听见。

  宫门口把守的是齐王府的心腹,苏言如此喧哗,他们拔刀让苏言滚。

  苏言:“帝妃若是有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那心腹说:“齐王殿下的命比帝妃金贵,丞相自然也是这样想,否则你就该带着丞相的口谕,而不是在这边做无谓的喧哗。再不滚,别怪我们动手! ”

  跟着一起来的那两个云家军出身的守卫将苏言护在身后:“帝妃的命可比齐王金贵,若他真有个好歹,你们谁也担当不起这个责任!但是...”

  那守卫看向苏言:“帝妃若是装病,苏言姑姑也不必把事情闹得太难堪。”

  苏言急得都快哭了,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

  她已无计可施,只深深看了一眼玉和宫的齐王府心腹,又望了一眼安宁殿。

  “你们今日不信我,来日一定会后悔的!”

  山逐等到苏言回来,却没看到太医的影子。

  “丞相呢?沈太医呢?”

  苏言无奈摇头:“丞相不信我,沈勾被困在玉和宫,我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沈太医来不了,那其他太医呢?”

  “云非寒不松口,其他太医就算来了也进不了未央宫。”

  “丞相一向是最疼公子的,他如今怎么会这样......”

  苏言看了一眼已经再度紧闭的宫门:“宫里还备着些退热的药丸,也不知能不能对症,如今也只能先喂帝妃吃下,把烧退了最要紧。至于其他,只能...只能寄希望于政变快点结束,陛下尽快回宫了。”

  ·

  两日后,大雪漫天。

  探子奔进齐州城齐王府,跪地向湛缱禀报:“君上!云非寒下令今夜申时要处死一批人!这是属下探得的名单,请陛下过目!”

  探子将誊抄的名单双手奉了上去,湛缱接过,看了一眼名单上的人,上至大臣,下至平民,共有八十九人。

  这些臣子与燕氏一党并无联系,平民则多是与官府打交道的商贾。

  “可有说为何要处死这群人吗?”

  探子摇头:“属下不知。”

  探子只能在皇城外围探得些消息,宫里的事无能为力,接触不到宫里,也就无法揣摩云非寒如今的心思。

  “属下听说,云非寒要军中行刑之人掐准申时这个时辰,不得耽搁一瞬,还要这些人受死时,朝北边边境下跪受刑。”

  湛缱蹙眉,如此在意时辰和方位,似乎另有所图。

  湛缱早有所怀疑,当日炮轰月州城后,云非寒本可以趁势追击,却忽然偃旗息鼓,没再对月州发兵。

  这两日在皇城脚下的数次交战,云非寒也刻意保留实力,并未赶尽杀绝。

  他像是在等某一个适合大开杀戒的时机。

  只是这个时机是何时,又为何是那个时辰。

  湛缱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周奇冲进殿内禀报:“探马查到皇城内部大规模调兵,二十万云家军正往城门口聚集,恐怕是大战在即。”

  湛缱立刻下令迎战。

  他手中如今只有十万余人,其中有一半是从战场退下来的精锐,可以一抵十。

  就算是这样,胜算依然不大。

  好在昨日云非池来信,最迟今日凌晨,他就能带着边境二十万大军赶回国都。

  子玑曾说,如今只有云非池能压得住云非寒的狂妄野心。

  湛缱也希望云非池能及时赶回劝住云非寒,避免今晚这最后一战流血过多。

  想到云非池时,忽然灵光一现,湛缱问周奇:“今天可是一月初九?”

  周奇算了算道:“是初九。”

  这个日子在前世......

  湛缱记得,当日传来子玑父母死讯的线报里曾提及一月初九这个日子。

  他曾在中溱边境无意间看到过云非寒的墓碑,上面写的日子也是一月初九。

  一月初九,大雪压境,父母俱亡,兄长客死他乡,讽刺的是,这一天,也是子玑的生辰。

  湛缱脸色煞白,眉宇拧起,他看向那份名单。

  若他没猜错,这些人,都曾在前世对云家落井下石,口出恶言。

  一个不落。

  云非寒要他们死在今日,死时朝北边边境跪着,是为了祭前世葬身边境风雪的父母。

  他在今日调二十万军队反击,不顾皇城要地也要发动内战,或许是为了让整个北微偿还前世对云氏的辜负。

  他当日没对月州城赶尽杀绝,不是湛缱不该死,而是没到他死的时候。

  就在今日,云非寒要用湛缱的血祭前世的至亲。

  皇位不是云非寒的最终目标。

  云非寒,他全然是疯了。

  湛缱忽然扭曲地苦笑一声。

  他不知云非寒是何时发了疯。

  然而他若真是来讨前世的债,湛缱居然能理解他为何会如此疯魔。

  这一切,都是因果,入过轮回也逃不开的因果。

  ·

  雪压断了玉兰树枝干,崩断之声在寂静的未央宫中格外刺耳。

  云子玑坐在窗前,目光凝在远方,手中拿着的玉碗渐渐倾斜,忽然摔落在地,药汁全倒在了他雪白的衣袍上。

  苏言听到动静进殿,忙取了手帕,上前替他擦拭被药汁弄湿的手,碰到掌心时,依然是烫得骇人。

  沈勾当日留在宫里的药丸,仅能退热却不能对症,云子玑的高热总是退了又复发。

  两天过去了,始终没有太医来未央宫,沈勾留下的药也是最后一剂,如今碎在了地上,苏言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时山逐端着一碗面走进了殿内。

  “公子,今日是你的生辰。”山逐将那碗面放在子玑手边,“我给您下了一碗长寿面。”

  凝在远方的目光渐渐收回,云子玑看了一眼面,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洒着几朵香菜,还冒着热气。

  云子玑每年的生辰都过得很热闹,只这回冷清至极,爹娘进不了宫陪他,兄长把他幽禁在宫里,湛缱也不在他身边。

  苏言记起今日是帝妃生辰,便强挤出个笑来,与山舞一同跪在地上祝道:“愿殿下生辰吉乐。”

  云子玑眼底的苍白与悲凄短暂地退去,他浅淡地笑了笑:“多谢你们,起来吧。”

  山逐看到公子愿意笑才感到安心,他取了筷子奉过去。

  云子玑夹起面,刚要送到嘴边,身上忽然一阵恶寒,手一颤,筷子没拿稳摔到了桌上,他险些栽进碗里,幸而用手撑了一下,等忍过这阵晕眩后,才觉手背微痛,那碗长寿面被他不小心打翻在地,还烫伤了手。

  那枚煎得极圆满的荷包蛋碎得流黄,长寿面到底是一根都未入子玑的口,仿佛他今年生辰注定无法长寿。

  面被打翻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嚣。

  苏言跑出去一看,宫道上全是背着家当逃命的宫人。

  未央宫的守卫也少了一半。

  苏言抓住其中一个相熟的小宫女问出了什么事。

  小宫女道:“三十万大军隔着皇城城楼对峙,听说街上已经在杀人了,皇城已经乱了套,苏言姑姑,你也快逃吧!”

  苏言忧心忡忡地折回宫中,见帝妃站在殿外,已经全部听见了。

  这三十万大军若是真的动起兵戈,整个皇城都将被夷为战场,血流千里,伏尸百万,北微最安稳繁荣的中心会沦为比边境线还可怖的人间炼狱。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云子玑想起云非寒的这句话,耳边又回响起湛缱与他的耳畔私语。

  “朕相信子玑,所以也愿意相信云氏。”

  “朕答应子玑,绝不猜忌云氏的忠君之心。”

  云子玑痛苦地捂住头,两行泪滚落而下。

  二哥对湛缱的恨意与敌意,很早就有迹可循,湛缱无视甚至包容,只是因为他曾答应子玑永不猜忌云家忠心。

  湛缱为了他包容二哥的野心,二哥为了他发起这场政变。

  今日这样的局面,全因云子玑一人而起。

  他想到这里,心口猛然被捅了一刀般,吐出一大口血。

  苏言和山逐看着落在白雪里的鲜血,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公子!?”“殿下!”

  苏言见帝妃脸色白如月霜,虚弱到摇摇欲坠,便知一刻都不能再拖了。

  “我今夜一定要把沈太医请到!”

  未央宫外的守卫亲眼看到帝妃呕血,终于确信帝妃不是在装病,立刻听了苏言的话,一道去见丞相。

  留下山逐一个人陪着子玑,云子玑忽然说:“你去玉和宫,把沈勾请过来。”

  山逐不肯走:“我不能留公子一个人在这里!”

  云子玑掩唇咳了两声,掌心又是艳红的血:“沈勾再不来,我才真的会出事。”

  山逐急得眼泪直掉,这才飞奔去玉和宫。

  待未央宫的人都被支走后,云子玑从地上掬了一捧干净的白雪,把掌心的鲜血擦了干净。

  他看了一眼宫道上的混乱,平静地折回内殿。

  轻璃软剑静静卧在桌上,在月色下溢着寒光。

  沾着雪渍的手在剑上空顿了顿,到底是将剑提起,执在手中。

  ·

  皇城城楼外,十万大军列阵,城楼之内,二十万手持长枪的云家军将皇城大街填满,从上空望去,长枪的刀刃像一块密密麻麻的钉床。

  今日这场内战,无论谁的赢面大,刀枪无眼,百姓都会被殃及,他们四散逃命,脸上布满绝望与恐慌。

  鹅毛大雪倾盆而下,挡了人的视野,路上与谁错肩都看不清。

  云子玑一身白衣,穿梭在霜雪和逃难的百姓之间。

  没有人认出他是谁。

  皇城的城楼绵延百里长,在东侧的末端,有一道上城楼的百级阶梯。

  皇城城楼在昨日被湛缱以其人之道还之,炸成了毫无防御效用的楼台,连城门都被炸空了,只余下一个门洞。

  被炸废的城楼之上甚至布不了弓箭手,所以也无人在把守,毕竟上去了便是敌方的活靶子。

  阶梯旁,有八九个人在看守。

  云子玑张开掌心,小飞鸢静静卧在他手中,又在他手中起飞,乖巧如有灵性地在雪花之间飞往守卫的头顶。

  它借着寒风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翅膀下的暴雨梨花针射落地面,悄无声息地没入守卫的血肉之中,针上的迷药在见血的那一刻起了作用。

  八九个大汉在倒下时,只看到空中一只木头做的小鸟在俯视他们。

  飞鸢耗尽了暗器,在雪中跌落,云子玑伸手接住了它。

  湛缱当日做这只飞鸢,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子玑能够自保。

  今日子玑借飞鸢所做之事,却与湛缱的初衷背道而驰。

  云子玑将飞鸢放进怀里,让它蜷在自己的心口。

  他提着长剑,逆着风雪,一步一步踏上城楼。

  城门已被炸毁,没了这道门的阻挡,立在军队首位的云非寒和湛缱坦诚相对。

  湛缱看云非寒的目光,已没了恨与怒,甚至怜悯居多:“你如果只是想要湛氏的皇位,大可不必兴此兵戈之乱,朕会成全你的。”

  云非寒没料到湛缱今日是这个态度,他夺他江山,杀他臣民,他竟能如此宽容?

  “朕已无意在皇城之内开战,这不是子玑想看到的结果,你是他兄长,应该知道他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提子玑!”云非寒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拿子玑来做你假仁假义的遮羞布?!”

  他这副态度,更让湛缱确信自己的猜想。

  “朕没有资格提子玑,难道你就有吗?!你发动政乱,害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你让子玑情何以堪!你让云氏如何再在北微立足?你可曾回头想过你的至亲?”

  “我做这些,本就是为了护住我的至亲,我若不亲自动手,难道还寄希望于你这样的皇帝吗?不辨黑白,听信谗言,诬陷忠良,桩桩件件可都是你曾做过的事!我今日此举,只是防患于未然,真要等至亲受到伤害,那反击也失去了意义。”

  字字句句,仿佛都在抽湛缱的耳光。

  前世,他确实不曾对云氏动过杀心,当日下旨说要将云氏满门流放,其实也只是对外的交代,实则是打算过个一两年风头过去,再将云氏满门贬到东边小城,名为幽禁,私心却是想让云家人躲开朝堂争斗,余生得以安稳。

  严冬流放是燕氏上位后下的新旨,云非池客死他乡也绝非湛缱所愿。

  他虽不是凶手,却是间接的帮凶。

  云氏当日的罪,就是湛缱在位时亲口定下的。

  云非寒斥他的每一个字,都不算冤了湛缱。

  “朕确实愧对云家。”

  云非寒一怔,他居然在阵前承认了错。

  “云非寒,你若为此而谋逆,实在是不必。”湛缱道,“你把子玑安然无恙地还给我,我把皇位让给你。”

  湛缱身边的武将都惊诧于君上这样的决定——为了一个帝妃放弃自己苦心维护多年的江山社稷!?

  云非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什么叫还?子玑何时归属于你了?你配不上子玑,拿江山来换都不行。”

  云非寒的手握住腰上的佩剑:“我是子玑的兄长,我不允许他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一个马上要下黄泉的皇帝。”

  湛缱料到他会被仇恨熏心——但凡他真有前世记忆,就不可能理智冷静地看待今生的得失。

  “既然如此,那只能刀剑之下定胜负了。”

  寒风之中,两方剑拔弩张,雪变小了,在风中飘然而落。

  一道白色身影在霜雪之中,缓缓步入湛缱的视野中。

  湛缱的心猛地一提!

  城楼的断壁残垣之下是尸山血海,断壁残垣之上,云子玑一身白衣,立于众人的视野中央。

  他手中提着一把剑,剑在地上的积雪上划出一道蜿蜒的痕迹,这些痕迹又很快被霜雪覆盖。

  这剑,仿佛从未落地过。

  这一幕,何其熟悉。

  湛缱眼前忽然闪过那段许久未曾出现的梦境。

  他甩了甩头,想把这段画面扔出记忆,然而睁眼时,子玑的一举一动,都和梦境之中的一切重合。

  城楼下的士兵屏息仰望云子玑,对于城楼外的十万人而言,这位是能让君上抛弃江山的帝妃,对于城楼内的二十万云家军而言,他是待他们如手足曾与他们同生共死过的少将军。

  自子玑出现那一刻起,两方针锋相对的敌意便无形地消减了许多。

  云非寒脸色一冷:“谁让你到这边来的!?回宫去!”

  “我要你退兵。”

  云子玑薄唇轻启,声音穿透风雪,射入云非寒耳中。

  “绝无可能!今夜我一定要让所有欠我之人堕入地狱!”

  云子玑冷淡地笑了笑,他不再对二哥提任何要求了,只是反手将软剑提起,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湛缱瞳孔骤然收缩:“子玑!!你别!!”

  云子玑看了一眼城楼下的湛缱,恍如梦里那一眼,令湛缱心碎。

  “陛下,是云家对不起北微,我愧对你。”

  “不是!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湛缱跌下马,大声告诉子玑:“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子玑,你别...你把剑放下,把剑放下!我求你了!”

  寒风倒灌,他的喉咙都溢出了血气,喊出的每一个字都泣着鲜血。

  云子玑不忍相望,他看向二哥。

  云非寒脸上的血色在子玑将剑抵在脖子上时就已褪得干干净净,他只这样望着子玑,不信他能抛弃家人寻死。

  云子玑俯视着皇城内的二十万云家军:“我如今无兵权在手,但你们若还敬我一声少将军,在我死后,请各位谨记军中使命,不得手足相残,同胞相杀,不得践踏百姓,忤逆明君。若不然,我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云家军中人人都面露愧悔之色,戾气消散,枪刃放平。

  云子玑这才看向云非寒:“哥哥,湛缱欠你的,我今日替他还,你欠北微的,我也替你还。”

  他无视云非寒的歇斯底里,留恋地扫视了一眼皇城的万家灯火,凝望云府所在的方向,最后回过头,越过霜雪看了湛缱一眼。

  “这一切都因我而起,就以我为终吧。”

  素手所执之剑割破了脖颈,血染红了未来得及落地的雪花。

  强撑的身体在鲜血涌出之时如崩断之弦向后跌落,白衣猎猎,身如飘雪,坠下数丈城楼。

  湛缱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地上的积雪阻他前行的道路,天上的雪花阻他的视线。

  上天怜悯他,赐他重生,上天惩罚他,令他再尝剜心断骨之痛。

  他拼尽全力,终于在子玑摔落雪地时接住了他。

  不过分别十日,他已轻得不像话。

  湛缱的手,颤抖着按住子玑的脖颈,血就从他的指缝里流出,鲜红色的雪花飘落在两人周身。

  湛缱像只被抛弃的小兽一般痛苦呜咽,那只红色的眼瞳掉出的泪已有了血色。

  云子玑抬起手,轻轻抚上湛缱的脸颊,手腕间的孔雀石顺势滑落到手臂上。

  “那场梦......那场梦竟成真了,小浅哥哥...是我食言了...”

  他没有等来湛缱的回应便阖上了眼眸,手无力垂下,落在雪里,手腕间的银辉神木透着月色般的明光,天上最亮的星光遥遥与之相应。

  云非寒最终看到的,是一身染血的白衣和他悄无声息睡去的弟弟,那把染着子玑鲜血的剑就落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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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玑长命百岁啊,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