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舞来传这话时,湛缱正在检阅军中骑兵,云非寒陪同在侧。

  听山舞说单宁滚下山坡,湛缱险些笑出声来,碍于东单使臣在场,只得装作一副关心的模样,赶往小山坡主持公道。

  云非寒猜子玑一定脱不了干系,也紧跟着去了小山坡,必要时候他得护短。

  山坡底下是军队养马的草地,青草浓密,土质湿润松软,小坡的坡度又缓,地上也少见尖锐的石头,人滚下去,也不会受什么伤。

  单宁滚得浑身是泥,多少也沾了点干马粪,但他没能分辨出来,浑身脏兮兮地爬上小坡,这时湛缱一行人恰好也赶到了小坡上。

  单宁立刻跑过去告状,却见北微皇帝在他凑近时直接嫌弃地避开了。

  单宁:“.......”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有股马粪的臭味。

  一脸无辜的帝妃这时候善意地提醒:“单宁王子不如先去换身衣服吧?”

  单宁当真是又憋屈又羞愤,他指着云子玑:“帝妃推我下坡,还在这边装什么好人!”

  云子玑惊讶地反问:“王子殿下胡说什么呢,我何曾推你下坡?”

  他这小表情,一看就是在使坏。

  湛缱跟云非寒都看出来了。

  只是眼下湛缱不好明着去袒护。

  云非寒走到帝妃身边,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单宁与子玑中间,把子玑护在了自己身后,他陪了个笑脸给东单人:

  “王子殿下一定是误会了,帝妃是最和顺温和之人,就是地上有只蚂蚁他都不忍心踩死,哪会推人呢?”

  单宁气得肩膀都抖起来:“你少来护短!”

  他转而对湛缱道:“陛下,你就这样纵容你的妃妾伤害外国来使吗?难道这就是北微的待客之道!?”

  单正远也站出来护着单宁:“两国正在友好谈判,帝妃此举,难道是想割裂东单和北微的友谊吗?!”

  上升到了两国外交,湛缱不得不秉持公道,他一脸正经严肃地看向子玑:“帝妃,是不是你推的?”

  帝妃理直气壮:“不是我推的,是他自己滚下去的。”

  单宁暴起反驳:“云子玑!!你说瞎话也不脸红?我好好的为什么会自己滚下山坡?!”

  “那得问王子你啊,为什么你自己滚下了山坡,现在要来冤枉我?”

  “就是你推的!”

  “王子殿下好不讲理啊,我且问你,我好端端的为何要推你?难道是你先做了什么事惹怒了我?”

  “你!!”

  单宁一时语塞,他当着湛缱的面,总不能把对云子玑说的话再重复一遍,否则挑拨的意图就太明显了。

  他胡扯了个理由:“你根本就是记恨我今日占了你的位置,坐在了陛下身边!”

  “啊,你也知道你是占了我的位置啊?”

  帝妃特意把“占”字念得格外重。

  单宁:“......”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又被云子玑绕了进去!

  “是陛下让我坐在他身边的,帝妃不如反省一下自己为何被陛下厌弃!”

  湛缱瞪单宁一眼:朕何时厌弃帝妃了!

  “够了。”皇帝开口道,“口说无凭,还是要看证据,当时在场的都有谁?”

  单宁:“......”

  他来的时候身边没带人!

  山逐这时跳出来说:“陛下,当时我和山舞在场,亲眼所见就是王子殿下自己不小心滚下了山坡,帝妃拉都来不及呢。”

  单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自己滚下去的?又是哪只眼睛看到帝妃想拉我!他分明是在推我!”

  山舞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和山逐四只眼睛都看到了,就是王子殿下您自己摔下去的。”

  单正远:“这两人是帝妃的小仆,他们说的证词哪能相信?!”

  湛缱反问:“那你以为该如何呢?两方各执一词,唯二的两个人证说的话你也不愿信。”

  虽然知道就是子玑干的小坏事,但湛缱就是要袒护他。

  听子玑被这样“污蔑”,他当真是被激起了几分愠怒,不悦道:“北微境内发生的小意外,难道还要用你们东单的标准来评判?朕还没答应要跟东单正式联盟,就算联盟了,你们也没资格插手皇家的私事!”

  单正远:“......”

  他一时无话可说,这样的事,就算证据摆在湛缱眼前,他也得维护着帝妃,否则一旦坐实帝妃推了单宁,岂不是把两国都弄得十分难堪?

  这样看来,单宁咬着不放才是不懂事了。

  他按住委屈又暴怒的单宁,不让他再继续辩驳什么。

  见他们无话可说,湛缱这才看向子玑:“你也是,身为帝妃,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做不好?王子自己摔了一跤,就算与你无关,你也应该安慰几句。”

  云子玑不服气地酸道:“陛下这么在意单宁,有您安慰他就行了。”

  湛缱:“帝妃!你是越来越不知礼数了吗?!”

  云子玑撇了撇嘴,不去看他。

  云非寒适时插话道:“陛下息怒,检阅骑兵的事还未结束,不如先回军营?”

  湛缱怒而甩袖,转身离去。

  云非寒转头看了看子玑,眼含嗔怪之意,他与东单使臣说了一声,便将帝妃带走了。

  云子玑路过单宁身边时,还特意朝他抛去一个“你奈我何”的小眼神。

  单宁:“......”

  他简直气到要爆炸!

  单正远在一旁规劝:“两国联盟的事顺利推进着,咱们的计划不该毁在这样的小事上,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只要计划成功,殿下还怕没有报复云子玑的机会吗?”

  单宁攥紧了拳头:“我一定要让云子玑哭着向我求饶!!”

  ·

  演武大比第二场在下午。

  鉴于帝妃还处在跟皇帝互相看不顺眼的状态中,他下午依旧没有出席演武大比。

  有了早上的教训,云非寒特意来陪他。

  想也知道,今早一定是单宁先挑衅才惹得子玑反击。

  幸而是反击成功了,要是真让单宁欺负了子玑,云非寒绝不会放过东单那些人。

  “单宁今早跟你说了什么?”

  他问子玑。

  云子玑没有回答,他埋头往战俘营的方向走去,云非寒发现他情绪不太对,紧跟在他身边。

  湛缱要军中上下善待端兰族人,所以战俘营中,只有端兰族的西狄人手上没有镣铐。

  这群人野蛮未驯,没了镣铐的束缚,又仗着有皇帝撑腰,沦为战俘还神气十足。

  那个瘸腿的端兰拓居然对着看守战俘营的北微小兵颐指气使:

  “给本大爷和这些兄弟们拿壶酒来。”

  小兵不做理睬。

  端兰拓走到年轻小兵面前,用手掌拍了拍小兵的脸:“拿壶酒来,听到没有?”

  小兵横刀相向:“老实些!你以为这是在西狄!?”

  端兰拓竟把粗壮的脖子送到他的刀下:“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你们皇帝母族仅存的几个族人,你敢吗?”

  小兵:“......”

  军中军令如山,皇权又凌驾在军权之上,他若杀了这个战俘,自己也会死在军令之下,还会连累一起看守战俘营的兄弟。

  周遭的士兵同样忍着这群西狄人的无耻言行。

  直到有个副将过来,竟真的做主给这群端兰族人拿了些酒水。

  小兵们愤愤不平,副将只说:“毕竟是君上的母族,忍一忍吧。”

  不远处的云子玑和云非寒目睹了这一幕。

  云非寒道:“有这群俘虏在,湛缱身上的西狄血脉会不断被扩大被提醒,北微本就排斥异族国君,东单送这样的礼,真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云子玑冷冷地盯着那个带头惹事的端兰拓,他认出来了,这个人确实就是在断桥伏击自己导致数千士兵死于江水之下的主将端兰拓。

  端兰拓喝了些酒,便敢语出狂妄,吹嘘起自己当年在边境的战绩。

  “你们见过战场上是怎么下饺子的吗?先用北微俘虏的命做诱饵,引你们这样的兵跑到河对岸,再从暗处伏击你们,一杀一个准!”

  端兰拓用手掌比做刀刃,在战俘营的副将和小兵眼前划来划去,模仿着手起刀落,副将和小兵极力忍耐着他的挑衅,拳头捏得死紧,却不能放开手打。

  见此情状,周遭的端兰族人也看清了形势:原来这群北微人在自己的地盘上都不敢对这样的羞辱进行反击。

  他们看起热闹,起哄着让端兰拓继续说下去。

  “他们救完俘虏,往回撤的时候,你们猜怎么着?”

  端兰拓越发兴奋,举着酒坛子,油腻肥硕的脸上挤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那座用来撤退的桥自己从中间塌了!!”

  云非寒眸光一凝,终于知道子玑为何情绪不对了。

  他握住子玑的手腕,怕他冲动乱来。

  那端兰拓还在说:“活生生的人,像下饺子一样噗通噗通往江水里掉,那场面太好笑太过瘾了,这桥还是你们自己造出来救人的,没想到成了杀人的工具,杀的还是你们自己人!”

  “我就站在岸上,拿着长枪,对着落水挣扎的北微士兵捅,一捅一个准,江水都被血水染红了!”

  “很恨吧?打了那么多胜战又如何?你们还是不敢杀我,你们的皇帝是端兰族的后人,我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端兰拓凑到那副将跟前:“试问谁敢杀皇亲国戚?”

  话音刚落,云非寒只觉得自己右手抓空,他回过神时,云子玑手中的软剑已经刺穿了端兰拓的脖子。

  所有人都惊愣在原地。

  端兰拓的头在剑刃上转过去,不可置信地看了云子玑一眼。

  云子玑拔出长剑,一脚把端兰拓踹进了那群端兰族人中间,端兰拓的血就这样洒了端兰族人一脸。

  这群人终于慌乱惨叫起来,战俘营所有北微将士大出一口恶气,恨不得给帝妃鼓掌!

  云非寒拦也来不及了,他跑上前,看到端兰拓的脖子几乎被剑从内部割断。

  “他是湛缱的母族...”

  “二哥,我是一定要杀了他的。”

  云子玑打断了云非寒的话,他眼眶通红,压抑着极大的悲愤,将沾血的剑插入草地:

  “无论他是谁!今日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