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望集团会客室——

  时值苦夏,天黑得晚,落地窗外的天光上一刻还盛大刺眼,等从沉浸中回过神时,最后一点霞红已经沉入地平线。

  林简清放下手上的文件,提醒对面的人,“今天先到这吧。”

  皮质沙发柔软塌陷,宋砚却依旧坐得板正,一丝不苟,过度使用的眼睛开始发酸,下眼睑红了一小圈,他的注意力从文件中收回,指背顶了下镜架,看了眼已经暗沉下去的天色才意识已经到了饭点,“好。”

  林家和宋家本就是世交,生意多有往来,还都是大项目,林简清之前出差半年,手下人做不了主,于是就拖到了现在。

  “一起吃个晚饭?”林简清看了眼腕表,这个时间吃饭刚刚好。

  宋砚想了想,林历添这段时间从来没有按时下班过,应该不会突然和自己一起吃饭,而且自己和林简清很久没见了,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随即想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和林历添报备一声。

  摸遍口袋都没有,才想起来应该是被随手放在了办公室。

  “简清哥,我上去拿手机。”宋砚站起来,将桌上的文件收拢到手上。

  两个人一起往电梯间走,出了会客室,林简清从来谈合作的生意人摇身一变,变成了关心弟弟的体贴大哥哥,他随手松了松领带,“那小子住你家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没有。”宋砚摇头,“他很照顾我。”

  他只是给林历添提供了一方屋檐,而林历添带给他远比这些要多,

  林简清偏头看了他一眼,宋砚体质就不好,从小看起来就比同龄人瘦削些,大半年不见,面色却红润了不少,小巧的下巴和锋利的下颌线被养得弧度圆润,人依旧话少,至少不沉闷了。

  “看得出来。”林简清也替宋砚开心,“你看起来开心了不少。”

  叮——

  电梯到达他们所在楼层,他们并肩走进去。

  林简清继续道:“你以前刚到我们家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林历添天天在你旁边喊你小哑巴,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不会说,而是不想说。”

  说着还倾下腰往自己膝盖处比了比,忍俊不禁,“这么小个孩子——”

  那时候宋砚两岁,林历添四岁,他九岁。

  其实不是一开始林历添就护着小宋砚的,小宋砚刚到林家时身材干巴,被先心病折磨,瘦得猴似的。

  而林历添呢,从小就有少爷的特质,矜贵骄纵,不仅烦宋砚,还闹他,闹得鸡犬不宁。

  每当林简清放学回家,都能看到宋砚蹲在小花园的池边盯着池里的锦鲤目不转睛看个不停,林历添那混小子就围在小宋砚身边喊——

  小哑巴。

  小哑巴,你怎么不说话啊?

  连话都不会说!笨蛋哑巴!

  林历添从小就是魔王老大,又皮又聒噪,烦起人来连说十几句不带重复。

  有一天,小宋砚依旧在池边看锦鲤,林历添在旁边一口一句小哑巴地烦他,小宋砚终于不胜其烦,就想逃开,结果林历添惊喜于这哑巴终于有了反应,拉着他不让走。

  小宋砚一急,反手推了林历添一把,林历添反应快,挥开他的手,拽着他的手也松开了,下一秒,本来就没站稳的小宋砚,就跌进旁边的池子里。

  池子的深度对成年人来说不值一提,对于两岁的小孩,还是有先心病的宋砚来说,算得上是致命的。

  他猛呛了几口水,终于说出来到林家后的第一句话,“妈妈……咳……爸……”

  他没有意识到他的父母不在这,只能一个劲地叫。

  家里的佣人松于看顾,身边一个大人也没有,林历添也慌了,去拽他,结果手太短,最后也跟着跳了进去。

  他拖着宋砚往池边艰难地挪动,两个孩子看起来就像两只扑腾的蛾子。

  林历添一边使劲,一边喊人,要不是管家及时赶到,一手一个捞了起来,还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之后几天,林历添因为风寒得了场不痛不痒的感冒,小宋砚却心脏病发作卧床修养了几个月。

  期间,林历添每天跑到床边去看他,那之后,林历添才收敛不少,名义上宋砚成了他的小跟班,实际上是愧疚和正义感作祟,下决心保护他。

  后来双方家长把这件事当笑话说出来,宋砚才记起。

  想到这,宋砚也难得笑起来。

  回忆中两岁小孩的身影和眼前这个二十五岁身姿清越的青年重叠,林简清难免感叹,话题一转:“小砚,他已经打扰你很久了,应该搬出来了。”

  展开的笑容瞬间僵住,不管宋砚怎么控制,嘴角还是一点点垂了下来。

  原本阳光万里的天空飘来一朵乌云,然后是一团,最后遮天蔽日。

  林简清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客观地,或者说是冷漠地解释:“他公司已经开始有进账,就算不住你那也有地方可以去。”

  他知道宋砚喜欢林历添喜欢了很多年,林历添在家里出柜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为了宋砚,没想到,宋砚认识林历添二十几年,却抵不过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贺嘉。

  电梯早就停在了顶楼,打开的门超过时间又阖上,没有一个人往外走。

  他透过电梯门看清宋砚脸上失魂落魄的神色,“我以为他和贺嘉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你对他的感情已经淡了,可是没有,他如果在你身边再久一点,你最后却还是没有得偿所愿,你接受得了么?”

  “小砚,要及时止损。”

  宋砚心底被无边的苦海淹没,说不出话来,遇到想要逃避的事实,他从来都是沉默,他知道林简清没有恶意,相反,还是为了他好。

  他只是鼻子有点酸,眼眶也充血涨得疼,怕说出一个字,就会泄露出丢人的哽咽声。

  花了那么多年都没得到的东西,命运又怎么会突然施舍给他呢?

  可是他舍不得。

  林简清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先吃饭吧。”

  说罢,抬手摁开电梯。

  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通顶的木门紧闭着,宋砚伸手去推,门先自己开了,宋砚收不住力,往前倒去,幸好抓住了身边的把手,才堪堪稳住。

  他身前身后两个男人都吓一跳。

  门内的林历添扣住他的腰,在后面不知发生什么的林简清虚扶了把他的肩。

  然后两个男人的视线隔着宋砚的肩碰在一起。

  林历添深沉的眼眸中映出林简清的身影,皱起眉,拍掉他的手,将宋砚扶稳,目光从宋砚的脸扫向全身,又落回脸上,注意到他微微发红的眼尾,低声问:“没事吧?”

  情绪起伏过大,又被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林历添搞得有点懵的宋砚一时脑袋发空,呆滞几秒后才答道:“没事。”

  声音沙哑。

  他清了清嗓子,又问:“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吃晚饭。”林历添松开手,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手机递过去,“打你电话不接。”

  说罢,又看向林简清:“你来这里干嘛?”

  林简清挑起眉,斥了一句“没大没小”。

  “怎么?只能你找小砚吃饭?”

  林历添“切”了声。

  接过手机的宋砚才看见消息框里的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我和简清哥在会客室聊项目,忘记带手机了。”

  “嗯。”林历添心里烦躁,语气不太好,“下次记得带。”

  宋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答应下来。

  见他点头,林历添觉得心头的无名火消下去一点,没再看他,越过两人往外走,“吃饭。”

  经过林简清身边时停住脚步,转头扫旁边的亲哥一眼,伸手把他的领带扯紧,力道仿佛有仇,“领带歪了。”

  林简清:“……”

  出公司后,宋砚在公司附近找了家粤菜馆,粤菜清淡,阖合宋砚的口味,他常来这里吃。

  二人晚餐莫名成了三人行。

  宋砚点菜,包间里剩下的两个人就大眼瞪小眼干坐着。

  莫名其妙被甩了好几个白眼的林简清太阳穴突突地蹦,“你又抽什么疯?”

  林历添:“你管我?”

  “我是你哥。”

  “我是你大爷。”

  欠债的都是大爷,他还欠着林简清30%的回报率呢。

  宋砚苦笑,已经习惯两个人的针锋相对,喊来服务员匆匆忙忙点了几个常吃的菜,然后去了趟卫生间。

  只剩两个人,林历添也不藏着掖着了,“你在公司和小哑巴说了什么?”

  办公室外宋砚情绪明显不对,又不是吓着的,那就肯定是林简清和他说了什么。

  “他已经不是两岁话都不说的小孩了,还喊他小哑巴?”

  “我乐意。”林历添不耐,“只要他是宋砚,我就能他喊一辈子小哑巴。”

  林简清:“他会一辈子呆在你身边么?你公司的情况现在好起来了,不用住在他那里了——”

  “你和他说了这些?”林历添打断他。

  小哑巴的嘴本来就够硬了,要是以为林历添会搬走,每天生活在患得患失的苦闷里,让他开口说点真心话只会更难。

  “是。”林简清承认,“你自己的性向你自己清楚,你们不合适住在一起。”

  “你很闲?”林历添声音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我不仅是你哥,宋砚两岁住进我们家,他也是我弟弟!”两兄弟谁也不怵谁,林简清语气也不好,“你和贺嘉的感情账还一塌糊涂,周家酒会的事沦为笑柄,丢的不仅是周家的脸,还有宋砚的!你猜猜袁宜年那天晚上说的话有多少个人听到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脸色阴沉,服务员途中来上菜时都被这气氛压得不敢抬头。

  等门被关上,林简清又说:“我不想替宋砚去表达他心里的感情,但如果你回应不了同等的,趁早搬出去。”

  林历添心里烦,压着火,习惯性想摸根烟,才想起来他现在不抽烟,只能哑声道:“万一呢,万一我——”

  万一我也喜欢他呢?

  但这句话没能说出来。

  脑海里响起警报,系统的声音与往常的不着调不同,而是一丝不苟地陈述。

  【请宿主遵守规则,在攻略对象之前表明心意,会视为任务失败。】

  操!

  林历添一声咒骂咬在齿间,狠狠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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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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