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和宋晨腻歪了好一会儿, 才送宋晨回的听澜院,自己回了望月院。

  随后便开始忙碌起来,每日里一大清早, 顾轩就跟着顾黎昭去工部官衙上值, 下值之后又帮着顾黎昭处理一些事情。

  这一日下值之后,顾黎昭去赴宴。因为是去寻芳楼那种不太好的地方,顾轩便找了借口没有跟着去。

  顾黎昭也爽快的同意他不去。

  哪有父亲去piao, 儿子还跟着的道理?

  多尴尬不是。

  顾轩从工部官衙外的街道步行回定北伯府,他一边走一边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够出入有专车?

  有时候累了一天, 还得步行, 的确辛苦。

  可他现在就跟明星的助理一样,就算有自己的马车,也坐不上。

  顾轩打算回去吃过晚餐好好睡上一会儿, 然后去跟宋晨约会。

  可是人才跨进定北伯府的门, 就看到了赵娘子。

  赵娘子朝着顾轩走过来, 内里是有些高傲在的。不太看得起顾轩。不过还是道了个礼,顾轩面上和气极了, 对赵娘子一颔首。

  主动问起:“赵妈妈, 这是在专程等我?可是有什么事?”

  赵娘子对顾轩道:“四公子,夫人请您过去。”

  顾轩笑着道:“劳烦赵妈妈带路。”

  赵娘子转身领着顾轩往前走,嘴角轻蔑的撇了撇:躲得过初一你还能躲得过十五?你以为你能够一飞冲天?呵!

  顾轩很快就被带到了赵闻佳的院子里,进到前厅, 给端坐正位的赵闻佳行了礼。

  赵闻佳看着沉稳内敛气质干练的顾轩,真是如鲠在喉。前些时日他始终跟着老爷,她也没法儿把他叫过来。今天顾黎昭出去喝花酒, 她简直迫不及待。

  顾轩不知道赵闻佳又要对他做什么, 心里厌烦极了, 面上却不露声色。

  赵闻佳对顾轩道:“坐吧。”又让丫鬟上茶。

  顾轩谢过了赵闻佳坐下,喝了口茶,放下了,才主动问道:“母亲找我可是有事?”

  赵闻佳笑着对顾轩道:“我从老爷那里听说,你是要给老太太祝完寿了才打算返大云山?”

  顾轩道:“是。”

  赵闻佳:“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本以为你只是送老爷回来,没曾想你还记挂着老太太的寿辰。”

  顾轩恭顺谦和的说:“父亲母亲都是极重孝道的,儿子不过效仿父母罢了。”

  赵闻佳笑容诡异的一闪,随即对顾轩道:“你重孝道是好事,前边儿一众公子、小姐们都在佛前抄了一本长寿经,打算一起供奉到皇觉寺去。以佑老太太千秋。你前面时间不在府中,这段时间,我也不知道你打算给老太太贺寿后再走,便也没有跟你说起这件事。”

  “如今满府邸的公子小姐,就你没有在佛前抄诵长寿经了。我想着缺一不美,遂叫你过来,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想法?只有十日了,你是抄还是不抄?若是抄,我便不让人去找皇觉寺的师傅们秉笔替你,若是不抄,那还是由皇觉寺的师傅们替你抄上十卷长寿经,供奉佛前。”

  顾轩差点气笑了。

  一本长寿经一共十卷,一卷抄下来就算他用水笔抄都得抄半天,用毛笔那就更不用想了。

  这赵闻佳是阴谋不成直接用阳谋了。

  顾轩起身,对赵闻佳说道:“既然我打算给老太太贺寿之后再回大云山,自然还是由我亲手抄了长寿经才算诚心。母亲放心,我一定在老太太寿宴之前将长寿经交予母亲。”

  赵闻佳听了点点头,“如此也好,是你孝心可嘉。可曾用过晚食?若是不曾,不如在我这里用?”

  顾轩道:“院里已经备了饭菜,不敢叨扰母亲,儿子告退。”

  赵闻佳也只是客套,顾轩真要留在这里吃晚餐,她会喝口水都咽不下。

  顾轩回了望月院,看着一荤两素一汤的晚餐,叹了一口气。

  王大壮当即就问:“公子,是不是饭菜不和胃口?我去厨房给您换几样菜?”

  顾轩摆摆手:“不是饭菜的事情。”

  顾轩一向吃的健康,多吃青菜少吃肉,先喝汤再吃饭菜,细嚼慢咽。这边拿着筷子慢慢吃起来,王大壮瞧着他心事重重,不由问:“公子,不是饭菜的事儿?那是什么事儿?”

  顾轩对王大壮说了赵闻佳刚才找他的事情,王大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眶有些红。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跟顾轩说道:“公子,在这里太遭罪了。公子您是有大能耐的人,咱们回大云山那边去,少回来,便不用遭这样的罪了。”

  顾轩听了只无奈的叹息一声,然后说道:“你想的太简单了。自身不强大起来光是依靠逃避是没有用的。一头老虎从左边的山林到右边的山林,它依旧是百兽之王。可一只兔子从左边的山林到右边的山林,它依旧只能是顿美味的食物。”

  王大壮问:“可是长寿经,您一卷就要抄一晚上,这可怎么办?”

  顾轩叹息道:“抄呗还能怎么办?”

  只要抄不死就往死里抄。

  顾轩慢慢扒着饭,心道:赵闻佳啊赵闻佳!一直以来我对你真的算是能忍则忍了,可是你这样不依不饶,实在是过分。

  老夫人的寿宴只有十日便要开始了,顾轩还要跟着顾黎昭做事,晚上才有时间抄长寿经。

  还得是去佛堂抄诵。

  这天顾黎昭休沐,顾轩也跟着休沐,从白天抄到半夜,实在坚持不住,整个人都彻底绷不住,笔掉在地上,顾轩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而说好给顾轩陪夜的王大壮早就睡死过去。

  一直到了清晨,顾轩睡过了头,爬起来的时候,看到外头阴沉沉的,还以为天没黑。可是看着那蜡烛都燃烧干净了,他便知道这是过了一晚上了。王大壮听到动静,起来走到顾轩身边,刚要开口说话,结果天上打了道雷,轰隆一声巨响!

  王大壮连忙对顾轩道:“公子,我去拿蓑衣和雨伞,你在这里等等。”

  顾轩点点头。

  等王大壮离开后不久,佛堂便走进来两个人,顾轩微微诧异:宋晨怎么来了?

  顾轩犹豫了一会儿,打算避开。

  因为一旦和宋晨碰面,宋晨肯定会问他为什么在佛堂?在佛堂做什么?到时候他肯定要作答。他不想让宋晨知道他在定北伯府举步维艰,日子不好过,哪怕他不知道他就是他。所以,他能避则避。

  他躲在一根大柱子后面,这柱子遮挡他绰绰有余,又在视线盲区,不会叫人看见。

  宋晨到了走廊下,元宝对宋晨道:“殿下,您在这里稍微等等奴才,奴才回去取了蓑衣和雨伞过来。”

  宋晨嗯了一声。

  元宝快步离开,宋晨站在长廊上,风刮得剧烈,他跨进佛堂的时候,烟罗纱顿时就吹飞了。

  宋晨第一步没抓住,接下来蓦然闭上了眼睛,风刺激的他眼睛流出眼泪,不敢再睁开。

  宋晨蹙了蹙眉头有些不高兴,不过也不甚在意,慢慢的走到佛前跪下来,磕头道:“今日十五,我又来给您磕头了。希望你保佑我眼睛能够有朝一日看得见东西。”

  柱子后面顾轩静静的看着紧闭着眼睛的宋晨。

  他的眼睛闭着,不知道瞳仁是什么样子。

  可是他的睫毛又长又密。

  这还是顾轩第一次看到宋晨的整张脸。

  想摸摸他的眼睛。

  宋晨又碎碎念起来:“佛祖,求您保佑我眼睛早日康复,我想看看我的心上人长什么样子。我很喜欢他,如果这辈子不能看到他长什么样子,我肯定会好遗憾、好遗憾。求佛祖保佑……”

  顾轩垂了垂眸子,心腔又酸又甜。

  宋晨贴身的太监元宝过来,拾掇了宋晨吹到佛像案台上的烟罗纱,替他系好之后,帮着宋晨烧香拜佛完毕,便披了蓑衣,撑了雨伞,往外头去。

  这是打算回听澜院了。

  顾轩站在柱子后面,依稀听二人说话。

  宋晨:“这雨会下多久啊?晚上会有月亮出来吗?”

  元宝:“殿下是在说笑吗?这么大的雨,怕不是要下一整天,哪里会有月亮出来?”

  宋晨:“哦。”闷闷不乐。

  顾轩回头看一眼那燃烧的佛香,微微蹙眉,有些无奈又有些严肃。

  “公子!”

  王大壮带了雨伞和蓑衣来了,顾轩穿上后,撑着伞往定北伯府外去。

  一边走一边吩咐王大壮:“我抄的长寿经你保管好了,别弄脏了或者弄丢了,到时候老夫人高寿,我要是拿不出来这东西,就得倒大霉。”

  王大壮:“可公子你不是已经让我雇了四个能模仿你笔记的人抄经了吗?”

  大雨噼噼啪啪的打下来。

  顾轩看他一眼:“那只是有备无患,能用我自己抄的就用我自己抄的,这样才挑不出错来。对了,还有件事要交代你。”

  王大壮:“公子你说。”

  顾轩道:“去准备点新鲜的猪蹄,飞好水,等我下值回来卤猪蹄。”

  王大壮:“!!”

  顿时兴奋。

  “还有件事儿你马上去办,去马厩把我的大黑牵过来,动作要快些。”

  王大壮不明所以,照办。

  顾轩紧赶慢赶,在大门口遇到了顾岸和顾黎昭。

  顾黎昭看他,面上笑容不咸不淡的,说:“今天起的晚了。”

  顾轩主动搀扶顾黎昭下台阶,动作自然又习惯,“雨下的突然,儿子折回去取了伞。”

  顾黎昭哦了一声,被顾轩搀扶着上了马车。

  顾岸看着顾轩蹲下身来,敲击敲击车子的车轮,又再察看了一番车轴,才对车夫道:“雨天路滑,马也容易受惊,小心着行驶。”

  马夫应了。

  顾轩又搀扶了一把顾岸上了马车,顾岸上车坐下后心里记下了顾轩的做法,心道:自己以后也要像四哥一样做事用心。

  这个时候顾轩还没有上马车,顾黎昭打开车帘,问他:“你怎么还不上来?”

  顾轩撑着伞,看到大黑牵过来了,握住缰绳笑着道:“雨天怕路滑、怕马惊,也怕道路拥堵。儿子骑马在前面给父亲开道。时间不早了父亲,我们走吧?”

  顾黎昭嗯了一声。

  心里满意的不行!

  他放下车帘子,顾轩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又利落,手上还稳稳地撑着一把青色画竹叶的油纸伞。

  过了一会儿顾黎昭浅眠,顾岸忍不住掀了帘子朝顾轩看去,雨水淅沥里,顾轩骑在马上,撑着雨伞,从容内敛沉稳不迫。

  做事做的这样细致周全,如果自己是父亲,自己也会喜欢四哥。顾岸心中不由得想着。

  顾轩不知道顾岸心中对他越发钦佩,还对他起了向学之心。不然他一定的说——大可不必!

  因为顾岸他子凭母贵,有他姨娘吹着枕头风,所以只要做好他自己就可以了,立心向学闯出一番名堂比什么都重要。自己是没有任何人帮衬,还要被主母打压,不得不抱紧顾黎昭这根救命稻草,处处讨好。

  到了工部官衙后,顾轩熟门熟路的去到顾黎昭的公房,处理一系列杂务、正务。

  郑斯廉与他闲谈。

  顾轩将顾黎昭桌案上的一封散开的文书整理好,一边和郑斯廉说话,一边草草略了文书几眼。

  “四公子,福旺楼里出了个新菜式叫……”

  郑斯廉话还未说完,顾轩抬起手来,郑斯廉顿时住嘴。

  顾轩目光严肃的把文书看了一遍,然后问郑斯廉:“北方有什么动静吗?”

  郑斯廉纳闷,晃着脑袋:“怎、怎么了?北方能有什么动静啊?北方就算有动静,我们京都也没听到消息啊。”

  顾轩扬了扬文书,说道:“这是大云山渡口接应北方下来的大理石的官员传回来的信件,说大理石一吨往上涨了五两银。”

  郑斯廉跟纳闷了,大云山在京都更南方,渡口接应大理石涨了价,能跟北方有什么关系?

  “四公子,是不是你想多了?货物涨跌乃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再说了,北方能出什么事儿?”

  “一吨涨五两银子,太过了。哪怕路上翻了船,损耗太大,供货商想提高些价钱也不是这个数。肯定是北方出了什么事情,石料的开采或者运输出了问题,市场会出现大幅度的紧缺,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郑斯廉:“……”

  看着顾轩眉头紧皱,他觉得顾轩是杞人忧天了。

  现在的讯息不发达,顾轩也不知道北方发生了什么。他也希望这只是他过于敏感了,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顾轩将信件装好后,擦了擦桌子。感觉桌子有点高低不定,蹲下来看看地砖,受天气、地壳……影响,有块地砖它有点突起来了。只是不明显。

  顾轩让下面的人拿锤子过来,好好敲敲。

  郑斯廉:“……”

  什么时候他做事也能用心到这份上,估计他还能再往上面升一升。

  ——

  下值之后,晚上定北伯府的东院大厨房里顾轩在卤猪蹄,一边卤猪蹄一边在抄长寿经。

  这事儿传到赵娘子耳朵里,又被她传给赵闻佳,赵闻佳顿时就舒心了,眼角都笑出了两条鱼尾纹。

  赵闻佳一边被伺候着双手泡牛奶花瓣水,一边笑吟吟的对给她篦头发赵娘子道:“活该他有今天。以为在老爷身边当差我就奈何不了他了吗?呵,只要我身为主母一日,只要我活着一日,想让他不好受便不好受。成了嫡子有什么用?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嫡子,占了那个名分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更别想将来能分剥定北伯府的财、权。”

  赵娘子手脚不轻不重的给赵闻佳梳着头发,说道:“所以夫人不必再为着一个下贱奴才生气,想要磋磨他有的是法子,迟早有一日他会忍不住对着夫人跪地求饶,知道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