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闻佳很快就把自己刚才的诧异擦抹掉, 不动声色的询问顾旭,“是柴家的嫡次女?”

  顾旭有些惊愕的看着赵闻佳,“母亲也知道柴家?”

  赵闻佳乐呵呵的道:“柴知府为官清正, 断案如神, 名满京都。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定然知书明理。”

  顾旭顿时喜不自胜的看着赵闻佳。

  赵闻佳笑得合不拢嘴,拍拍顾旭的手背, 说道:“既然你喜欢柴家嫡二女,我们定北伯府已经宣荣显赫得不需要再结什么特别权贵的人家, 加上娶妻娶贤, 若柴家闺秀真如旭儿你说的颇具兰心,母亲便做主与你定下这门亲,择日迎娶。”

  顾旭一时间面上欢喜的恨不能手舞足蹈, 连忙站起来, 对赵闻佳深深一鞠礼, 道:“儿子多谢母亲!多谢母亲!”

  赵闻佳摆摆手,摁他坐下:“瞧把你欢喜的。婚姻大事急不来的, 我要先打听打听这柴家二老喜欢些什么, 才好投其所好,准备好登门的礼品。我们两家若有结亲的心思,我还要请了最好的媒人、择了丰厚的聘礼去求亲。万万不能委屈了我儿喜欢的姑娘呢!”

  顾旭满面通红。

  整个人都洋溢在幸福之中。

  两眼几乎都盈泪了,说道:“多谢母亲。”

  顾阳坐在一边并不言语。面上的笑容也十分的僵硬。

  赵闻佳对顾旭道:“今日主持这游春会你一定累了, 早些休息吧,待母亲准备妥帖了,便登门为你求亲。”

  顾旭乐不可支。

  起身, 躬身行礼:“母亲也早点休息, 儿子便先下去了。”

  赵闻佳点点头, 他便脚步轻快的离开。他忙着要回去给柴家嫡二女柴文雪写信,告知他家即将来提亲的事情。

  他和柴文雪前几年相识于万浮山桃花林,那时候他贪恋风景,身边又没带下人,天色近晚,不小心踩滑了脚落到了一处陷坑里,怎么也爬不上去。只能声嘶力竭的求救。

  是路过的柴文雪不顾男女大防救了他。

  救他上来的时候柴文雪和自己的丫鬟还有他,三个人都脱力了,他不小心摔在了柴文雪的身上,还、还亲到了她的嘴唇……

  那时候他便发誓一定要对柴文雪负责。

  后来彼此屡有书信往来,又有私下相约游玩,越发觉得柴文雪蕙质兰心,温柔可人,由此日久生情非她不可。

  只是一直以来他不敢同他母亲说实话。

  直到今日,鼓起勇气说了,原以为母亲会不开心、不乐意一个五品知府家的嫡次女做他娘子,结果万万没想到母亲竟然那样通情达理……

  等到顾旭一走,顾阳便看到他母亲的脸颊上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

  顾阳问:“母亲,难道你真的打算给大哥娶一个五品官家的嫡次女?”

  赵闻佳看着顾阳,嘴角露出一丝讥诮,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杯来,浅浅的喝了一口,对顾阳说道:“我儿,你大哥也不知道像谁,读书没读出来什么探花状元,倒是读出来一肚子的迂腐,他是拎不清的,你可不要像你哥哥。”

  说罢,又道:“五品知府家的嫡次女,呵,就算是三品大员家的嫡女都不一定配的上你哥哥,一个五品知府家的嫡次女也敢异想天开!是发梦发迷征了,我们定北伯府是他们家能攀附的上的?”

  顾阳唏嘘一口气,对赵闻佳道:“确实是地位低贱了些。做个小妾倒也还行。”

  赵闻佳闻言非常认同的嗯了一声,然后对顾阳道:“你将来挑人家可得给你母亲我省省心。”

  顾阳顿时便笑起来,道:“母亲放心,我只娶母亲喜欢的,母亲喜欢我便喜欢,母亲不喜欢的我看都不看一眼。”

  赵闻佳顿时大乐,开怀不已。

  正在母子两有说有笑的时候,赵娘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赵闻佳一礼后,匆忙道:“夫人,不好了。赵家二公子他的马惊了,断了一条腿!”

  赵闻佳和顾阳同时站起来。

  顾阳瞪眼问:“什么?!”

  赵娘子面色也是青紫发白,又重复道:“赵瑜公子他的马受惊了,把他跌下了马,那时候其实都已经到赵府门口了,赵瑜公子的马突然发了狂,把赵瑜公子跌下马后又冲赵瑜公子狠狠冲撞了过去,赵瑜公子当场就吐了血,马还踩断了他的腿,当时骨头一响腿都变了形。”

  赵闻佳和顾阳顿时凛然生寒。

  顾阳冲赵闻佳面色难看的说道:“母亲,绝对是顾轩!”

  赵闻佳死死咬了咬牙。

  ——

  望月院里,王大壮坐在顾轩旁边的石凳上,帮忙给顾轩递药材。

  顾轩研磨药粉的时候从容不迫行云流水,有种特殊的气场。就像风流文士在写传千秋的书文诗画一样,他研磨药材也别有气质。

  王大壮没读过书,只觉得自家公子研磨药材的时候很好看。

  顾轩这段时间忙是忙,可是吃得多、吃得好,身量拨高脸上身上有肉,越发的出众俊美。

  “公子,我都做好了。”

  “没被人瞧见吧?”

  “我做事,公子放心。”

  顾轩笑着道:“不放心你不会让你去做。”

  王大壮道:“公子,赵瑜那龟孙要是知道是我们给他的马喂了药,他会不会来找我们麻烦?”

  顾轩轻轻哼笑一声,然后对王大壮说道:“他有证据吗?再说了,他先活下来再说吧,就算是活下来……接下来还有的是麻烦去找他,他抽不出身来对付我们。”

  王大壮疑惑的看着顾轩。

  “麻烦找赵瑜?”

  顾轩把研磨成粉状的药材过筛一遍,一遍轻轻的筛着,一边对王大壮道:“虽然阎家只是三品盐造使,可是阎家可有钱了。有钱可使鬼推磨,这话莫非你没听说过?且阎家就阎家姑娘一个闺女,啧…看戏就好,看戏就好,我们不必理会那么多。”

  王大壮似懂非懂。

  不过顾轩说什么便是什么,王大壮听话的不再询问。

  望月院里虽然庭院深深,但是月光如水泼洒,谧而安,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顾轩本来打算睡了,可是想着还是走了出去,来到了栀子花圃。他本以为这么晚了,宋晨应该已经睡了,没想到宋晨竟然在晒月亮。

  他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凉亭的桌子边,手掌杵着脸,另一只手的手指甲轻轻刮着桌子。

  不知道怎么的,顾轩有些心疼他。

  很无聊吧?

  看不见这个世界,然后失去很多玩乐的机会。

  每天的世界都是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定很难过吧?

  而且,以前还能看到这个世界。

  知道天是蓝的,山是青的。

  曾经拥有却失去。

  一定很痛苦吧?

  可是他却活得这么的乐观开朗,心地还很善良。

  顾轩不由得弯起嘴角笑了笑,目光始终落在宋晨的身上。

  然后他朝宋晨走了过去。

  宋晨因为眼睛看不见的原因,所以耳朵挺灵敏的,顾轩还没有走近他就忽的转过头来,兴奋的看着顾轩。

  “是你吗?”

  顾轩走到身边,握了握他的手,轻轻点了两下。

  宋晨顿时更高兴了。

  “今天游春会我兄长还有妹妹过来了,你知道吗?”

  点了一下他的手。

  不过宋晨突然又惆怅起来,说:“他们说我父皇还有母妃身体不错的时候,我觉得我心里很平淡。我好像对他们已经没什么感情了,从九岁开始来到定北伯府,我跟他们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那时候年纪又小,我都不太记得清他们的长相。”

  “不过他们身体好,便是好事。”

  顾轩握着宋晨柔软的手,看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皮肤水嫩,掌心的纹路也很清晰。

  在他掌心写:你母妃心里肯定记挂你的。

  宋晨笑了。

  然后道:“她不会记挂我的,如果记挂我便不会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我眼瞎后来到定北伯府,虽然对外说是荣养,但是实际上在我眼瞎的时候,钦天监说我克我父皇,克他不成反受其咎才会眼瞎。我就被打发来定北伯府。要过了十八岁,我的天煞之年,才能够回皇宫。”

  “母妃又生了一对龙凤胎,如何还会记起我这个命克父皇的孩子?”

  顾轩沉默不语。

  只能紧了紧宋晨的手以作安慰。

  宋晨笑了笑,又不在意这件事了,对顾轩道:“今天认识一个很有趣的顾家人,你听说过他没有?顾四郎顾轩。”

  顾轩在他掌心点了两下,表示听说过。

  宋晨便将今天顾轩找他相助的事情跟他说了说,一边说一边乐,然后总结:“他这个人可真是聪明,又聪明又有能力。同样是命格不好,他的命格可比我的命格差太多了,我只能做个笼中雀,他却能小鸡变老鹰、老鹰成鲲鹏!将来的顾四郎说不定能封狼居胥!”

  顾轩在他手心写:他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宋晨顿时凑了上来,他眼睛里的影子模糊着,不过凑这么近,顾轩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花香,缠住肺腑融进灵魂,一时间忍不住屏住呼吸。

  “我这么夸他你吃醋啊?”

  顾轩脸颊臊红了起来。

  没有,他写。

  宋晨道:“潜龙不是池中物。顾四郎那人有成算、有心计、有手腕、有能力,如今又是嫡子,这是连家世都有了,谁还能拦他青云之路?就凭后宅里的那起子人能拿捏得住他?”

  顾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臊的慌。

  可是这个时候宋晨却突然反握住他的手,对顾轩道:“你放心,虽然顾四郎千好万好,但是我只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

  他说完之后,愣了愣,才傻乎乎的赶忙把自己的手收回来,脸颊一下子就红扑扑的,耳垂都鲜艳起来。

  他们都不知道握了多少次手了,宋晨还是第一次觉得他们这样关系太过亲密。

  可是,他又忍不住欢喜这样的亲密。

  顾轩犹豫了一下,又拉住了宋晨的手,宋晨也没挣开,顾轩在他掌心写:顾四郎长得还行。

  宋晨哈哈哈笑起来,然后他突然双手捏了顾轩的脸。

  顾轩都愣住了。

  宋晨的手指摸过他的脸,顾轩连吸气都不会了,宋晨殷红的嘴唇近在咫尺,像是朱砂红、玫瑰红,娇艳欲滴。

  宋晨的手指描摹过他的眉眼,最后又点了点他的鼻子,十足确定道:“你长得肯定也不差。”

  顾轩的肺终于渴求呼吸,他长长呼一口气吸一口气,又把宋晨逗乐了。抓着他的手写:那你满意吗?

  写完整个人都懵了。

  急急忙忙又写:我开玩笑的。

  宋晨缩回手去,只觉得掌心都发烫了。

  宋晨脸颊像涂了胭脂。

  顾轩整个人臊得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晨轻轻咬咬嘴唇,把手重新递了过去,顾轩手指发虚,犹豫一会儿握住了宋晨的手。

  月光泼洒在他俩身上,栀子花香萦绕着。

  渐渐的,十指交叉相握,宋晨缓缓的依靠在了顾轩的肩膀上,问他:“你是不是坏人?我们才偷偷私会了几次呀?你就把我抓手心里了。”

  顾轩没出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宋晨。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的宋晨。

  在他这里,宋晨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顾轩紧了紧他的手指,然后缓缓抱住了宋晨,抱在怀里。然后在他手上写:今晚月色好美……你比月色还美。

  宋晨低低发笑。

  “你今天是不是吃了小粘包?说话好甜。”

  顾轩也忍不住眉眼弯了起来。

  ——

  游春会后,又休沐了一日才去上值。

  等到顾黎昭进了宫门之后,顾轩才提步打算步行去工部官衙。

  早上走一走有利于身体健康。

  可这个时候一声「四、四哥」让顾轩停下脚步。顾轩仿佛这个时候才察觉到顾岸也在似的,毕竟今天早上顾岸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顾轩停下脚步,转向顾岸,问:“十三弟,有什么事吗?”

  顾岸面色有些局促,犹豫了一会儿才上前来问顾轩:“四、四哥,我能同你一块儿走吗?”

  顾轩当时笑了起来,一伸手做请的姿势,道:“十三弟真是见外,你我一同上值便是。我还以为十三弟今日要租车前去工部官衙。”

  顾岸被顾黎昭那天狠狠的发作了一番,哪里还敢拿大?

  被顾轩这么一说,脸色越发局促、臊得慌。

  “四哥……”

  顾轩微笑,“怎么了?你今日说话怎么吞吞吐吐?有什么直说便是。”

  顾岸咬咬嘴唇,然后对顾轩深深一礼,说道:“四哥,对不住。前些时候,是我妄自称大,自以为是,得罪四哥了。”

  顾轩顿时满心错愕。

  突然哑然失笑。

  无怪乎顾黎昭喜欢顾十三,原来顾十三这人品格还是可以的。

  顾轩扶他一把,说道:“无妨,我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而且,你也没有得罪我,”只是态度傲慢了一些,不屑与我为伍了些罢了,“走吧。你用过早食了吗?还是从府里拿了糕饼充饥?我今日打算吃清汤小馄饨,你等得急吗?若是等得急,便先走吧。”

  顾岸怀里揣着温温的硬硬的糕饼,张了张嘴,脸红成一片,撒谎都撒的不像样,说:“我、我、我没吃,没有糕饼,我同四哥一块儿吃。”

  顾轩眉毛微微挑了挑。

  顾岸前些时候还嫌弃外边的早餐这个不干净那个太油腻,现在倒是黏糊糊的黏上来。

  看来顾黎昭对他的教训十分深刻。

  然而顾岸心里想着的却是顾轩在游春会上的表现,顾轩在接住那个给灯笼换蜡烛、结果梯子滑倒摔下来的下人的时候,他当时正出月门。

  瞧见了当场。

  他自问自己是否能够做到顾轩这地步,答案是不能。心里生了钦佩。

  且这一日在游春会上,顾轩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一则安排着府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有条不紊,二则与那些贵客交谈,面对刁难也不卑不亢转危为安化险为夷……又忍不住问自己是否有顾轩的能耐,答案是不能。

  对于比自己强,还很有品格的人,顾岸心态顿时一百八十度转变。

  对顾轩心里充满了好感。

  顾轩同顾岸一同去了他常去的一家馄饨铺子,要了两碗清汤小馄饨,上面飘的翠绿的葱花,衬得白皮红馅的馄饨越发的可爱美味。

  顾岸一开始还犹豫着要不要吃,结果看到顾轩已经吃起来了,顿时拿起勺子也吃了起来。

  味道……还不错。

  到工部官衙的时候在门口遇到郑斯廉,互相问礼之后,联袂进去。

  郑斯廉等顾岸去了档案房之后,同顾轩一起进了顾黎昭的办事的公房,整理杂务。

  郑斯廉面上有些敬畏的看着顾轩,他听说了赵瑜的事,真惨!死是没死,瘸了!

  “四公子,你今早怎么和十三公子一起过来?”还有说有笑的。

  顾轩把一卷卷宗打开看看,然后合上,挂上一个竹牌,然后分类摆放。闻言说道:“他是我弟弟,一起过来不是挺正常的吗?”

  郑斯廉一噎。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那、那还要把他塞在档案房里吗?”

  顾轩嘴角轻轻勾了勾,看着郑斯廉道:“还不到他出来的时候,先让他待着吧。”

  一时无话。郑斯廉想着顾轩那铁血手段,看着顾轩现在这笑面从容模样,不由得微微胆寒。

  有些人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生来就是不能在底层待着的。

  时也命也荆棘再密布丛生终究敌不过一把披荆斩棘的利刃。

  顾轩不知道郑斯廉这么想他,如果知道肯定会告诉他你想多了,他不是不能够在底层待着,他也蛮喜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人间平凡生活,可是前提是不要有人时不时就能要了他的命。

  须知道——愈是登高愈是身寒。

  顾黎昭下朝来到工部官衙的时候,就喊了手底下的一众官员就大云山行宫修建的事情进行进一步的讨论。

  顾轩做「会议纪要」。

  等散了之后,顾轩收拾好桌子上的茶盏,顾黎昭看连仆役的事情都做的一丝不苟的顾轩,不由得皱皱眉毛,喊他:“顾轩。”

  顾轩端着茶盏向外走的步伐稳稳停下,从容转身一礼,“大人,您有吩咐?”

  顾黎昭对他道:“这事儿有杂役做,你不必做这些。”

  顾轩开玩笑一般对顾黎昭道:“下人做事哪有我做的好?何况记录了这么久,我也想活动活动。大人您说事儿。”

  顾黎昭面上带了笑,他知道顾轩在他身边做事凡事都力求最好,务必亲力亲为,也不纠缠这事了,道:“后日我要去大云山实地考察督工,你今日回去后收拾收拾,与我同去。”

  顾轩:“是。”

  顾轩再礼后退了出去,走远一些了,才招来站在门口负责收拾茶盏的仆役,这仆役接过顾轩手里的铜盆便要退下。

  他低着头的眼睛里有着不忿,心说:我做仆役这么多年,还能没你做的好?

  可是顾轩却对他说道:“这些茶盏用开水滚过晒干之后再收进匣子。里面有三个茶盏微裂、一个茶盏花色没烧好、两个盏托茶渍洗不掉了,品瓷楼里有一模一样的茶盏,买一箱十二盏的回来替换。”

  这仆役一愣,面色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是。”

  顾轩看着他说道:“做事不用心,做再久也只能是一个仆役。我来公房办事的第一天给大人们泡茶就发现了茶盏的问题,就等着看你会不会提出来买新的,可这么多天了你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哪一天茶盏裂开,茶水浇烫到哪位大人,就是你被拖下去打一顿再丢出官衙的时候。”

  这仆役额头上顿时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子。

  “多谢大人。”

  顾轩掏出一些碎银子来放在铜盆里,说道:“去吧。”

  仆役行了一礼退下去。

  面色早就钦佩又敬畏起来。

  顾轩的眉毛微微舒展开来,袖手弹了弹衣摆,一派风范。站在廊下看着茶花盛放,他垂垂眼眸,心里想起了宋晨。

  游春园后和宋晨见了一次,后边儿忙得厉害,没有再见的时候。

  想必宋晨一个人又孤单的厉害。

  他的眼睛……

  一直都没有机会看一看,下次从大云山回来,定然要看看他的眼睛。万一能治了?

  “四公子。”

  郑斯廉的声音突然唤回了顾轩的思绪。

  顾轩看向从走廊那头来,抱着公文的郑斯廉。

  “这些是什么?”

  “大云山前期的数据册。”

  顾轩点点头。

  郑斯廉刚要去公房,顾轩对他道:“叫你四个儿子带上他们要带的兄弟朋友,收拾收拾,后日要去大云山了。”

  郑斯廉一愣,随即点头,道:“犬子们有赖四公子照顾了。”

  顾轩笑道:“去做生意,又不是上战场,我保证他们全须全尾回来。”

  郑斯廉不由得笑。

  两人一同往公房去。

  ——

  晚上;

  定北伯府桃柳堤;

  夏初时候荷风清香送爽怡人,顾轩握着宋晨的手,拉着他下了台阶,站在池岸边的护栏处,对宋晨写:我这段时间有点忙,可能要出去大半年才能回来。

  宋晨原本高兴的神色顿时失落下来,不过他勉强提起嘴角,对顾轩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出去大半年也不久啊。”

  好久啊。

  怎么会出去这么久?

  好舍不得可又不能舍不得。

  站在什么立场留他?

  他出去肯定是有事。

  不能胡闹!

  顾轩对宋晨写:回来一定给你带好吃的。

  宋晨点点头。

  “你要去哪?去做什么?”

  顾轩沉吟一会儿,在泄露自己身份和不泄露自己身份之间挣扎,终于他写道:我出去游医义诊。

  宋晨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烟罗纱下的眼眸睫毛都是湿的,脸上却笑着道:“这是好事情,又能提高你的医术,还能够提高你的名望。你到时候肯定能成为一个好大夫的!”

  宋晨心中顿时对顾轩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长风这个时候吹起宋晨的黑发和烟罗纱带,飘在了顾轩的脸上,宋晨忙去敛自己的发丝和带子,有些不好意思。

  这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宋晨有系过几回短的烟罗纱带子,然而短的也有些长,没什么效果。

  只有不起风才行,毕竟烟罗纱这种料子以如烟似雾的轻薄出名,这样对眼睛才不会有什么负担,还能挡风挡光的同时有光感。

  顾轩从前被发丝和带子飘在脸上的时候,从不曾主动去拂开过,可是今天晚上一想到要大半年才能回来见一见宋晨,他不由得捉住了和发丝缠绕在一起的带子。

  宋晨的手去敛回来的时候,恰然被顾轩捉住了手。

  一时间月光泼洒清风拂来,两人一仰头一低头,谁也没有出声。

  忽的,宋晨踮起脚尖,吻在了顾轩的嘴唇上。

  顾轩眼睛缓缓睁大了些,随后扣住了宋晨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一个只有在宋晨面前才能卸下虚假面孔回归真我的孤独灵魂;

  一个只有在顾轩面前才能做洒脱不被拘束的自己的孤独灵魂;

  这一刻;

  彼此接纳;

  “我等你回来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