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郁头一次看见陆执的脸上出现那么复杂的表情, 像是一直以来坚信的某样信念被推翻了,有不解,有怀疑, 更多的是难以接受。

  简郁有些搞不清眼前的情况, 他有些犹疑地从榻榻米上起来,站直了身体,出声道:“陆先生, 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执一双黑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简郁, 一字一顿地开了口:“简郁, 在你心中, 我们只是协议关系吗?”

  说完,他的眸光锁定在简郁的脸上, 像是不愿意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试图判断些什么。

  简郁心中更加疑惑了。

  为什么陆执会突然这么问?

  在他心里, 他们当然只是协议关系啊, 不是一直如此吗?否则的话,他们当初干嘛要签协议?

  但是简郁看着陆执的表情,隐约也察觉到自己的回答对于陆执来说至关重要。

  于是他没有贸然开口回答, 而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执的视线分毫不错地固定在他的脸上,嗓音格外的低沉:“你一直以来想的, 都是拿着支票离开对不对?”

  简郁这时, 似乎明白了陆执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了,应该是他刚刚看到自己给那篇文章点赞了。

  可是简郁不明白,他们两个本来就事先约定好了有关协议的事情, 为什么陆执现在却是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

  简郁抿了一下嘴, 半晌还是点了头:“嗯, 我一直都记着我们的协议。”

  陆执面色沉寂, 像是已经被宣判了死刑的人,却不甘心地想要最后再争取一遍,他缓慢地开了口:“你……从未有过其他想法?”

  简郁眨了一下眸子,摇了摇头,反问道:“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陆执不再说话,心里瞬间一沉。

  一切已经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简郁从未喜欢过他。

  以前那些让他心绪错乱的瞬间,都只是一些巧妙的误会罢了。

  卧室内瞬间一片静默,一切好像都静止了一般,唯有窗帘被风吹得扬起,又落下。

  简郁觉得陆执很奇怪,像是被自己说的话打击到了一般,神色格外的冷肃,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

  可是,他只是说出了事实而已,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简郁百思不得其解,歪了歪头。

  这时,他不经意间看到陆执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于是他开口,打破了沉寂:“陆先生,你手里拿的是结婚协议吗?”

  那天晚上,他去找陆执的时候,陆执说要重新和他商量结婚协议的事,应该就是这个了。

  陆执总算是被他的声音拉回了神一般,他将手中的文件攥紧,往身后藏了藏,声音有点沉闷:“不是。”

  简郁不解地眨了眨眼。

  不是结婚协议?那是什么?

  只不过陆执已经将文件藏在了身后,以简郁的角度,也看不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简郁察觉出眼下两人的气氛有些奇怪。

  尤其是陆执的神色,看起来非常低沉。

  于是简郁主动问道:“陆先生,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啊?”

  他发现了,是他说了几句话之后,陆执的情绪才有了变化的。

  只不过陆执却是看着他回答道:“没事,不是你的错。”

  是他自己对简郁的感情有了错误的判断。

  他其实很少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他在商场上待久了,最擅长的就是揣度人心,以往也一直是无往不利。

  结果这一切在遇到简郁后,就发生了变化,他在简郁面前,好像做不到足够的理智,心神总是会被简郁扰乱,随着简郁的一颦一笑而轻易发生波动。

  如此一来,做出的那些判断也是大打折扣,难免错误。

  简郁还想要再说点什么,这时,陆执安抚他:“别多想,真的和你没关系。”

  简郁总算是放心了一点,笑了一下:“好。”

  接下来,陆执拿着文件离开了简郁的卧室。

  他把资产转让的文件锁进了书房的保险柜里,然后开着车离开了别墅。

  他不怪简郁,因为简郁并没有做错什么。

  但是他的心依旧很沉,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寒潭里。

  简郁不喜欢他。

  原来简郁从未想过要和他继续下去。

  半个小时后。

  一处高档的会所内。

  陆执沉默地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神色如冰,一连喝了好几杯酒。

  他就算喝了酒,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往那一坐,一点都没有醉意的样子。

  只是熟悉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秦衍和林博宇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迷茫。

  于是秦衍往陆执那边坐了坐,然后端起一杯酒打算和他碰杯。

  结果陆执根本不理他,自顾地继续喝着。

  秦衍只能收回了酒杯,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陆哥,你怎么了?和嫂子吵架了?”

  提到简郁,陆执喝酒的动作顿住了一瞬,随即沉声回答:“没有。”

  秦衍想了一下,再次问道:“那就是集团最近出了什么事?”

  问完,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挺不靠谱的,他陆哥何时因为集团的事这么失态过?

  果然,陆执还是回答他:“没有。”

  秦衍赶紧再次往他那边凑了一点:“那是为什么啊?说出来让我和林博宇一起想想办法呗。”

  只不过,陆执却是全程一言不发。

  秦衍深知他陆哥的性格,他要是不愿意说的事,别人不管这么问,也问不出来。

  秦衍看了林博宇一眼,暗示他赶紧想办法。

  林博宇想了一下,拿过了秦衍刚刚随意丢在茶几上的烟盒,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支烟,递给陆执:“抽一根?”

  陆执只是看了那支烟一眼,快速地移开了视线:“不抽。”

  听到他这回答,林博宇笑了一下,把烟重新放回了烟盒里。

  看来这人是没什么事了。

  陆执喝了几杯酒后,就拿过车钥匙,站起了身来。

  秦衍连忙道:“陆哥,你要回去了?你这样子怎么开车?”

  陆执沉声道:“我找代驾。”

  说完,就拿着车钥匙走出了包厢。

  等他离开后,秦衍着急地立马问林博宇:“咱们不管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陆哥喝这么多的酒,他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林博宇端起一杯酒,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淡定道:“放心吧,你陆哥没事。”

  秦衍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林博宇笑道:“你知道他刚刚为什么不接那支烟吗?不就是担心抽了烟之后,有可能会引发简郁的哮喘?”

  秦衍还是不明白:“所以呢?”

  林博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都想不过来?一方面,说明陆执和简郁的关系没出什么问题,不然的话,他还惦记着简郁的身体做什么?另一方面,他就算喝了那么多杯酒,神智也还是清醒的,不然他也不会想到简郁身体的事了。”

  -

  陆执找了一个代驾。

  车子开到了别墅后,代驾收了钱离开了。

  陆执坐在后座,整个人都隐于一片黑暗中。

  他没有第一时间下车,而是在思考问题。

  他虽然喝了酒,但是神智却异常的清醒。

  他在思考着他和简郁的未来。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不可能对简郁放手了,即便简郁并不喜欢他。

  陆执的人生中,从没有轻易放弃这个选项,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说不清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

  总之,在面对一切棘手的事情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如何解决,而不是逃避。

  的确,简郁目前并不喜欢他,那他可以从现在开始追求简郁,向简郁表明自己的心意。

  陆执回忆了一下,他以前看过简郁的身份证,10月25日就是简郁的生日。

  那就在简郁的生日那天好了,在生日那天,向简郁表白。

  他们两人原本签订的协议,是在十一月底结束两人的婚姻关系。

  刚好在协议到期之前,把简郁彻底地留在他身边。

  说实话,陆执对于向一个人表白这件事,毫无经验。

  他从来没有和人谈过恋爱,乍一心动,就是铺天盖地的热烈,整颗心脏似乎满满涨涨的,又似乎充满了柔软。

  除此之外,也带了一点疑虑。

  如何向一个人表白?

  他思索了一会后,还是没有头绪。

  于是拿出手机,开始在网上搜寻起来……

  等陆执查询完了一些追人的攻略后,这才下车,走进了别墅。

  没想到他走进去的时候,发现简郁也还没睡。

  简郁捧着一杯牛奶,正坐在沙发上等着呢,看见陆执后,站起了身来,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陆先生,你回来啦?要喝牛奶吗?”

  他刚刚发现陆执的心情不太好,然后又开车出门了,于是下意识地来到了楼下,等着陆执。

  现在看到陆执回来了,他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陆执沉沉地看着简郁:“你是特意等我回来吗?”

  简郁点了一下头:“嗯。”

  因为他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话影响到了陆执,所以要等着陆执回来了,才会彻底安心。

  陆执由衷地笑了一下:“谢谢。”

  简郁虽然不喜欢他,但是愿意在深夜等他回家。

  这是不是说明,简郁对他也是有一点好感的?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也可以。

  -

  九月,秋意已经袭来,一些树叶开始变黄。

  简郁已经上了几天学了。

  值得高兴的是,他上学期并没有挂科,所以不用准备补考,这样一来,他的负担又减轻了很多。

  他目前也还没想好,等到协议期结束后,他到底要不要离开这座城市。

  如果离开的话,那他就不再上学了,反正拿不拿毕业证对他来说,是真的没影响。

  况且,如果要拿毕业证的话,他还得准备毕业实习和毕业论文等等一系列的东西,光是想想就让人头大。

  他现在这样的身体,干嘛还要强撑着去做那些啊?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这天,简郁去学校交了一份表格后,又回到了别墅。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全程都是坐的公交车,但是也让他感到了疲惫。

  他好像越来越没有力气做一些事了。

  他回到别墅后,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一点也没有精神去做其他的事。

  他就那么靠在沙发上,发着呆,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想。

  这时,张妈走过来,问他:“简先生,我打算做一些甜点,你现在想吃什么?”

  听到有好吃的,简郁的精神好了那么一点,他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咳了一声,然后才对张妈说道:“可以做糯米糕吗?”

  张妈笑道:“当然可以啊,我多做一点,到时候吃不完,还可以给你保存在冰箱里。”

  简郁礼貌地笑道:“谢谢张妈。”

  张妈笑得合不拢嘴:“你别和我这么客气。”

  她很喜欢简郁这个孩子,又乖巧又有礼貌,自从他来到了这个别墅后,大家好像都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一样,都变得开心了很多。

  这时,张妈想到了什么,好奇道:“对了,你和陆先生结婚之后,还没去度蜜月吧?打算什么时候去?”

  简郁迷茫道:“度蜜月?”

  张妈笑道:“对啊,大家一般不都讲究度蜜月吗?只不过陆先生一直很忙,可能没抽出时间来,等他空闲下来,肯定就会带你去了。”

  简郁听了这话,却是摇了一下头:“我们不去。”

  先不说陆执一直很忙,就算不忙,他们似乎也没有必要去吧?

  结果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们会去。”

  简郁循声看去,看到了走进别墅里的陆执。

  陆执穿着一身黑西装,身形挺拔,模样卓绝,每次他一出现的时候,周围的景物好像都黯淡失色了一般,让人的视线下意识集中在他的身上。

  简郁怔怔地看着陆执,有些迷茫地眨了一下眼:“我们要去度蜜月?”

  陆执坐在他身旁,将手中的一个袋子放在了茶几上,然后颔首道:“嗯,等我稍微空闲一点,我们就去。”

  简郁更加不解了。

  他们还有两个月就分开了,何必还要去度蜜月?

  难道陆执现在还需要在陆家人面前演戏吗?

  陆执察觉到了简郁眸底的那一点不解,于是他对简郁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等到简郁生日那天,他就向简郁表白,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名正言顺。

  就算简郁一时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关系,他可以追求简郁,直到他也喜欢上自己为止。

  简郁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哦。”

  到时候他就知道了?

  陆执是要给他宣布什么重大的事情吗?

  张妈见两人交谈得正欢,于是笑着转身去厨房了。

  这时,简郁注意到了茶几上的那个袋子,越看越觉得很熟悉,于是他下意识地问陆执:“陆先生,这是什么啊?”

  陆执淡淡解释道:“你的补药。我已经让林博宇的导师寄过来了,刚刚去取了回来。”

  简郁眨了眨眼,下意识说道:“这么多啊,可是还有两个月……”

  说着,他闭了嘴。

  他想说,还有两个月他就离开了,也喝不完这些补药。

  只不过,虽然还有两个月就离开这件事,是他和陆执都心知肚明的,但是就这么说出来,感觉还是不太合适。

  然而,陆执已经猜到了简郁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简郁的心里,始终想着离开这件事,一直没变过。

  哪怕只是看到了稍微多一点分量的补药,都能和离开这件事联系起来。

  晚上。

  陆执亲自走到了厨房,开始给简郁煎药。

  以前的补药,都是张妈帮忙煎好的,但是这次的补药更为复杂,陆执担心她上了一定的年纪,会搞混某些步骤,只有他亲手煎好,才会放心。

  简郁来到了厨房,有些惊讶地看着陆执:“陆先生,你在帮我煎药啊?”

  陆执挑了一下眉:“怎么了?”

  简郁连忙说道:“要不就让我自己来煎吧?”

  陆执多忙啊,每天要处理那么多事情,怎么能守在厨房给他煎药呢?

  陆执闻言,勾了一下唇:“你自己煎?确定不会烫到手吗?”

  简郁:“……”

  说话就说话,干嘛要打击人啊?

  他看起来那么没用吗?

  简郁哼了一声,顺手拿过了旁边盘子里的小蛋糕,然后靠在料理台前,一口一口地吃着。

  不让他煎药正好,他正好可以吃东西。

  陆执看了一眼气呼呼的简郁,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深。

  简郁垂下眸子的时候,纤长浓密的睫毛也垂落下去,在眼睑下方投下阴影,他的皮肤白皙滑嫩,隐隐还可以看见细小的绒毛。

  厨房的白炽灯在他身上投射下光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耀眼,也更加地让人觉得心里柔软。

  陆执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收回了视线。

  这时,手机上的计时器也刚好停止。

  于是他拿过一块毛巾,垫在罐子的把手上,把已经煎好的药倒了出来。

  这批补药很复杂,在煎药的时候,每一种药都是不同的时间和火候,所以要分别煎,等全都煎好后,再混合在一起。

  陆执做这些的时候,神情格外的细致和认真,每一步都做到了最好。

  简郁本来靠在一旁,有些生气的,但是看到陆执把头一批的药水倒了出来,然后又开始煎第二批的时候,他突然生气不起来了。

  虽然他本身也不是真的生气,但是现在连那点小小的郁闷也无影无踪。

  他看了一眼灶台上,还有好几个小包的药,也就是说还要分别煎那么多次。

  然而,陆执却没有一丁点不耐烦的样子,把新的一小包药倒进罐子里后,他打开了火,然后再次在手机上按了计时器。

  简郁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半晌,他问陆执:“陆先生,你不觉得麻烦吗?”

  陆执是一个从来没在厨房做过事的人,可能连有哪些厨具都不清楚,但是此刻却愿意站在这里,细致地给他熬药。

  这时,陆执把手机放在了一旁,然后眸色深深地看着他;“我希望能看到你健健康康的样子。”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还带着浓浓的期盼。

  简郁垂下了拿着蛋糕的手,抿了一下嘴,闷闷道:“要是不能健康呢?”

  陆执郑重道:“那我会一直给你煎药,直到你身体变得健康为止。”

  不知怎么地,简郁突然有些想哭。

  自从穿书后,他从来没有过这种负面的情绪,但是此时此刻他心里却堵得慌,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努力把涌上眸子的那点酸涩压了下去,然后才出声道:“那你想没想过?我很有可能会一直都是这幅病弱的样子。”

  甚至,一年多以后,还会死去。

  陆执的一双眸子很黑,很深邃,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简郁,一字一顿道:“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更健康的。”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重,里面像是承载了无限的承诺。

  简郁察觉到自己眼眶里的湿润,别开了眼。

  陆执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这反而让他很难过,因为他注定要辜负这份好了。

  他不仅不能健健康康的,甚至连好好活着都做不到。

  这时,陆执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走到他面前,关切地注视着他:“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简郁摇了一下头,不说话。

  这时,他没忍住偏过头咳了两声。

  这一咳,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漂亮的眸子里涌出来,从脸颊滑落。

  他的睫毛也沾上了水汽,聚成一簇一簇的,轻轻地颤动着。

  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又脆弱。

  陆执神色凝重,一双黑沉的眸子紧紧盯着简郁,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简郁,你到底怎么了?”

  简郁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他不可能把实情告诉陆执,陆执要是知道他会死的话,肯定也会很难过。

  陆执见简郁始终不说话,只能一把将人揽进了怀里,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低声安抚道:“没事的,我在这里。”

  简郁埋在陆执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他伸手环住陆执,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将他心中的那些快要爆满的情绪宣泄一点出来。

  ……

  良久,简郁终于从那种极度的悲伤中恢复了过来。

  他从陆执的怀抱里退开了一点,然后就发现陆执的西装被自己的眼泪沾湿了一片。

  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

  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哭了一场啊,好丢脸。

  然而,陆执根本没在意自己的衣服,而是盯着简郁说道:“要是遇到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简郁点了一下头:“好。”

  可惜这是一个再虚假不过的承诺。

  他肯定不会告诉陆执的,甚至会把自己身体的虚弱隐藏好,不让陆执发现一丁半点。

  这时,陆执伸手,抚上简郁的脸,用指腹轻轻地擦拭他脸上的泪水。

  简郁哭过之后,一双眸子显得更加水润清澈,仿佛含着一汪清泉,他纤长的睫毛扑闪着,带着湿润的水汽。

  陆执的眉头紧皱着。

  他不知道简郁今晚为何要哭。

  但他知道,刚刚的简郁很伤心,那种伤心蔓延开来,连带着他的心脏也一直揪紧。

  他决定去调查一下,看简郁是不是在哪里受了委屈。

  简郁的体力越来越不好了,就是这么哭了一场,他就疲惫得不行,连站稳都有些困难。

  他一手撑住了料理台,生怕自己一个腿软就跌倒在地。

  这时,手机里的计时器响起,第二批药也煎好了。

  陆执伸手关了火,然后一把将简郁抱了起来,声音沉沉道:“我带你去休息。”

  陆执把简郁抱回了二楼的卧室,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了被窝里,然后给他盖好被子。

  简郁的确很累,但是此时,他有些话想说。

  他莫名有一种预感,就好像他以后不能和陆执好好地告别了,还不如趁现在,把该说的说清楚。

  于是他开口喊道:“陆先生。”

  他刚哭过,声音里还带着一些疲惫和沙哑。

  陆执坐在他的床边,深深地看着他:“嗯?”

  简郁勉强笑了一下,然后说道:“自从我来到别墅后,一直都过得很快乐,谢谢你。”

  如果他穿书之后,没有遇到陆执,那他肯定也和上辈子一样,身体越来越差,最后凄惨地死去。

  但是他刚好遇到了陆执,还和陆执协议结婚了,陆执对他一直很关照,所以他才能无忧无虑地度过接近一年的时光。

  陆执皱了一下眉:“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简郁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奇怪,像是他们以后可能遇不到了一样。

  简郁虚弱地躺在枕头上,轻轻笑了一下:“没什么呀,就是突然想对你说这个。”

  陆执伸手,把他的被子盖得更严实了,然后说道:“你看起来很累,先休息,这些事等以后再说。”

  简郁摇了一下头,坚持说道:“我想现在就告诉你。”

  陆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只不过他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听着简郁说话。

  简郁缓慢地说着:“你在我心中,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帮了我那么多,但是我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你的,就当是我欠你的吧……”

  说着,他又偏过头咳了两声,嘴唇都有些发白。

  咳完之后,他还想要说什么。

  陆执果断出声制止了他:“别说了,好好休息。”

  简郁这副虚弱的模样,给人一种强烈的错觉,就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消逝一样,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抓住他。

  简郁的确也有些累了,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好像已经用完了今日份的能量。

  他只好不再说其他的,而是对陆执说道:“陆先生,晚安。”

  陆执回答道:“晚安。”

  最终,简郁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眸子,陷入了沉睡中。

  陆执没有第一时间起身离开。

  他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床上的简郁。

  简郁的脑袋陷在洁白柔软的枕头里,他的发丝格外的柔软,向后滑落,露出完整的眉眼来。

  他的睫毛格外纤长,尤其是闭着眼睛时,像一把小刷子一样垂下。

  他的模样好看到惊心动魄,但是也脆弱到让人心疼。

  陆执眸色沉沉,伸过手去,一一描绘过简郁的面庞,久久舍不得收回手。

  他的心情没由来的沉重,或许是因为简郁哭的那一场,又或许是简郁刚刚说的那一番话。

  他哪怕是在面对集团一些重大的问题时,都不会如此心慌,但是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始终安定不下来。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简郁感觉疲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他好像没法再长时间地进行一些体力活动,哪怕只是单纯地走一千米的路。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公交车去学校,但是公交车站不是在家门口。

  他要走出别墅区,然后才能到公交站台。

  就是这么一截路,都让他有些吃力。

  他每次都是慢吞吞地走,甚至有的时候,他中途还得停下来,找个椅子坐下歇息几分钟,然后再起身继续朝前走。

  除此之外,他身体的器官好像也都在跟着退化。

  就比如他的眼睛,他发现自己的视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他本身是没有近视的,但是视线却逐渐地变得有些模糊。

  他那天站在自己的落地窗前,已经看不太清他菜园子里的一些东西了。明明之前,他还能看清他的草莓有没有成熟。

  只不过好在的是,简郁早已经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是有一些小小的担心,但是比起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虚弱这种情况来说,还是好了很多。

  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隐瞒自己的身体情况。

  距离协议期结束,还有一个半月了,他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好好地和大家一起度过。

  尤其是陆执,他不想陆执会因为他的身体情况而感到难受。

  等到协议期结束后,他就找个没有熟人的地方,一个人默默地等待死亡。

  这天。

  天气还不错,阳光暖暖地照射在大地上。

  简郁靠在别墅的大门口,懒懒地站在那里,享受着这美好的一刻。

  他发现人还是要多晒太阳的,多晒一会太阳,心情都会变得更好。

  陆执平时都会去书房忙工作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并没去书房,而是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回复着合作商的消息。

  简郁有些好奇地问道:“陆先生,陆氏集团的市值是不是越来越高了?”

  毕竟陆执是真正意义上的工作狂,哪怕是在家,也会处理很多工作上的事。

  有这样的总裁,陆氏集团想不壮大都难吧?

  陆执抬眸,笑着看了他一眼:“要不哪天,带你去集团查查账?”

  简郁一惊,连忙摆手:“那就不用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陆执怎么还当真了一样?

  陆执眸中带着笑意:“只要你想去查,我随时带你去。”

  简郁有点疑惑陆执为何如此坦然。

  只有陆执真正的另一半,才有资格去查集团的资产吧?

  等两人的协议期结束,陆执应该就会去寻找他真正的伴侣了。

  每次想到陆执未来会和某个人相携着走过一生,简郁的心中就会隐隐有些不舒服。

  他不清楚这点不舒服到底是为什么,也不愿意深想。

  于是干脆做点其他的事,转移注意力。

  这时,简郁看到了远处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走来,于是他下意识地说道:“秦衍来了。”

  他记得秦衍最喜欢穿红色的西装了,红红火火的颜色,就像他的性格一样,热情又张扬。

  陆执从屏幕上抬起视线来,漫不经心地顺着简郁的视线看过去。

  下一秒,他的脸色却是变了变,皱起了眉。

  他看向简郁,问道:“你刚刚说秦衍?”

  简郁一惊。

  难道他说错了?

  也是,他的视线本就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那到底是谁,只能隐隐看见对方穿了一件红色的衣服,于是下意识以为那是秦衍。

  简郁抿了一下嘴,不敢再说话了。

  他怕陆执察觉到他视力变弱的事情。

  只不过好在陆执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而是淡淡说道:“那不是秦衍,是林博宇。”

  简郁立马说道:“对,是林医生来着,我刚刚说错了。”

  结果,陆执不说话了,深深地看着他,黑眸中是一片担忧之色。

  简郁有些搞不清陆执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难道既不是秦衍,也不是林博宇吗?

  简郁正云里雾里的时候,刚刚的那个人走到了他们面前。

  等简郁看清楚来的人到底是谁后,他瞬间怔住了。

  他知道为什么陆执用那种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了。

  因为来的人是陈淮。

  陆执刚刚故意说林博宇,就是想试探,看他到底有没有看清是谁。

  简郁抿着嘴,手指紧紧地抓住门框。

  这时,陈淮走过来了,恭敬道:“陆总,简先生。”

  陆执看都没看陈淮一眼,而是紧紧地盯着简郁,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周围瞬间一片安静,好像连空气都压抑了几分。

  简郁心里一片不安,手指紧紧地抓住门框,连指间都有些泛白。

  说好的要掩饰过去的,结果他这么快就暴露了?

  这时,陆执示意陈淮去书房等他。

  等陈淮离开后,陆执牵过了简郁的手,不让他使劲地抓住门框。

  陆执微微俯下了身,直视着简郁的眸子,声音放得格外的轻柔:“别怕,告诉我,你的眼睛怎么了?”

  简郁慌乱了几秒后,终于想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解释:“我近视了。”

  “近视?”

  陆执一时有些不解,简郁的眼睛在不久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会说近视就近视了?

  简郁尽量稳住自己的心神,以最平静的语气说道:“嗯,就是近视。可能我玩手机玩得太多了,我在前段时间就隐隐觉得视力不好了,只是没说而已。”

  陆执细细地打量着他的眼睛,半晌后,说道:“下午我带你去眼镜店里检查一下。”

  简郁连忙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陈助理不是来了吗?你应该要和他商量工作吧?你去忙自己的好了。”

  陆执却是坚定道:“工作的事不急。”

  简郁说道:“那我检查眼睛的事也不急啊,只是近视而已。陈助理在书房等着呢,你还是先去看看吧。”

  最终,在简郁的极力劝说下,陆执上楼去了书房。

  简郁等他一进书房,就连忙出了门,拿着手机,搜索附近的眼镜店。

  他不能和陆执一起去检查,因为他根本不是近视。

  他得在陆执忙完之前,先自己去配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装装样子。

  反正一般没有戴过眼镜的人,也判断不出他配的眼镜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十分钟后,简郁来到了街上的一家眼镜店,配了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

  然后,他又返回了别墅。

  等陆执忙完工作上的事,再次下楼时,看到的,就是戴着一副眼镜的简郁。

  简郁配的是一副大框的眼镜,他的脸本来就显小,戴上眼镜后,更是跟个高中生一样。

  不变的,是他那双清澈漂亮的眸子,就算是戴着眼镜,也依旧水汪汪的。

  陆执一步步走到简郁面前,低声道:“不是说等我一起去吗?”

  简郁歪了一下头:“大概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陆执轻声笑了一下,伸手将他额前的一缕碎发整理好:“很惊喜。”

  他看到简郁这幅模样,的确眼前一亮,但是不知道怎么地,心底却始终沉闷。

  因为,他能感觉到,简郁的身体好像比以前更虚弱了一些。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

  毕竟从体检报告来看,简郁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最终,陆执垂眸看着简郁,低声道:“从今天开始,多吃一点饭。”

  他的语气格外柔和,就像是在哄人一样。

  简郁觉得自己好像被当做小朋友对待了,于是他眨了一下眸子说道:“每个人的饭量是固定的。”

  他虽然喜欢吃,但是每次吃的分量却很少。

  陆执笑了一下:“那就让张妈多做点有营养的,比如佛跳墙怎么样?”

  简郁想了一下,他还没吃过佛跳墙呢,还挺好奇的,于是点了一下头:“好呀。”

  陆执看着他乖乖巧巧的模样,心中愈发柔软:“那今晚就让张妈做。”

  两人站在那里,谈论着一些无比寻常的家常话,但是却格外的亲密。

  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这一幕美好到让人不忍心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