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间,十万到一百万的盈利?”

  夕阳的余晖给黑白二色的办公室镀上一层金色,然而男人的声线却冷得让那一点点残阳的余温都显得自不量力。

  安戎坐在椅子上,双手握着膝盖,手心下的布料已经洇了一层粘腻的汗。

  “所以呢?”

  男人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推开,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是比声线还冷的温度。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不,确切地说,即使数次见面,对于高高在上的薄氏掌权人,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beta少年,也的确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薄氏从不缺乏天才,更不缺乏人才。”

  男人轻慢的视线扫过,慵懒地靠在老板椅上,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漫不经心地看着落地窗外一片紫霞。

  金乌即将坠地,美得惊心动魄,那是只有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男人才能看到的盛景,而这一切的震撼人心,于他来说也不过是琐碎的日常罢了。

  “你可以出去了。”

  安戎紧了紧握着膝盖的手。

  从进来之后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上标签退回。半年的努力即将付诸东流,甚至连他活着的可能性都将被剥夺,即使那实际上是与面前的男人毫不相干的一件事,安戎却无法不生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伤心和怨恨。

  怨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怨恨他早就注定了的死期。

  甚至,想要怨恨这个AI一样没有心、没有感情的男人。

  他低头急促喘息,鼻息一顿,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

  “薄先生。”

  他双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嘴唇轻颤,垂在身侧的手握得紧紧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倒下,这一刻却仍旧后背笔挺,下颌微抬,明亮的眼眸光辉璀璨,盛着雾气,却也盛着倔强。

  像被猛兽撕裂前的猎物,垂死挣扎,狼狈却又有种神奇的令人心惊的美。

  薄凛的余光落在他的脸上,心跳在那一刻的节奏似乎与平时有什么不同,似乎之前的几次见面也曾有过,虽然短暂得几乎转瞬即逝,但这一次他却抓住了那片刻的波动。

  他沉默着思索那经年未曾体验过的情绪是什么,耳畔中传来安戎语气略显急促的说话声。

  即使努力试图表现出自己的无畏,然而未经人事的少年,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面前怯意却早已无所遁形。

  他自己并非没有自觉,鼓膜中声音的颤抖就是最好的证明,但他仍是那个模样,畏惧着,又无畏着。

  真是矛盾。

  “我当然知道您身边精英无数,但我也有我的优势。我还年轻,未来还有许多可能。因为时间和资金的限制,我向您展示的并非我的全部,这就好比试用品,如果您觉得有它的价值,那么——”

  “所以,你觉得我对你所谓的‘试用品’,还算满意?”

  安戎半开的嘴唇一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高大的男人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

  他坐着时气势已经相当惊人,站起身来更让人有种连空气都稀薄的错觉。之前数次见面,安戎虽畏惧他,却也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感觉在对方眼里,自己连脚底的蚂蚁都不如,不过是肉眼几乎无法辨别的尘埃而已。

  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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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凛下到停车场,等候的车辆自动门划开,司机站在车边,恭敬地弯腰低头。

  MPV中排左侧的座椅卡着儿童座椅,头顶的阅读灯开着,薄旻手里拿着一本文字版的故事书,认真阅读的侧脸与他的父亲几乎如出一辙。

  没有任何表情的波动,不似真人。

  听到开门声,薄旻从故事书上抬起头,他淡淡地喊了一声“爸爸”,在薄凛以一个颔首回应后,他低下头将书签小心地放进书页中。

  薄凛跨上车,视线扫过那枚书签。

  薄旻合上了书,薄凛没有看清,只觉得那似乎是由某种干花压制而成。

  今天是薄旻的四岁生日。

  四月一日愚人节,很奇怪的日子,好像他的存在,奇怪,轻浮。四岁孩童稚嫩懵懂的心智,却也能通过对比和观察体会到某些大人们不会或者是觉得没必要与他解释的东西。

  薄旻很安静。

  父亲不说,他也不会去询问庆祝生日的目的地。甚至生日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正面的含义。

  父子两人同样的沉默,同样的冷漠。

  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薄凛听着副驾驶上的助理正在汇报明天的工作日程。

  突然,薄旻在座椅里弹跳了一下。安全带束缚了他的动作,他“啪啪”拍打着车窗,司机未及反应,车子驶出一段距离,他突然醒悟般大声说:“停车,停车!”

  司机吓了一跳。

  薄凛和助理的视线同时转向薄旻,助理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

  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薄旻。

  他总是安静。

  薄凛没有任何育儿的经验,也不会对任何人类幼崽产生兴趣感情,即使那个人类幼崽身上流着他的血。他并不觉得一个小孩子的安静有什么不对,甚至那些安静对他来说代表着“乖巧”、“听话”、“不必费心”。

  而身边的其他人即使看出来什么,也不敢在他面前发表任何看法。

  这是助理和司机第一次看到薄旻这么激动。印象里的薄旻,即使想要什么,也只是用一双沉沉的眼眸望着,他不会主动开口索要,却固执,如果你不给,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看着你,等着你妥协。

  他的反抗和拒绝都显得那么平静。

  不光是司机和助理惊讶,就连薄凛都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引起了兴趣,视线随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

  虽然茫茫人海,他什么也没看到,没有任何的不同。但今天是薄旻的生日。他不介意在他身上多浪费几分钟的时间和精力。

  “停车。”薄凛说。

  薄氏的正前方,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周围高楼林立,来来往往的都是各种类型的社会精英。人们脚步匆匆,唯有一个少年,神色落寞地坐在一条长椅上。

  他的背包随意地搭在右脚上,背包肩带被他抓在手里,他呆呆地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音乐喷泉,神色茫然困顿,像是短暂地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一阵脚步声传来,和高跟鞋与皮鞋有节奏地敲击地面的声响不同,那声音很轻,有些凌乱,有些不稳。

  安戎缓缓转头。

  失了光彩的眼眸微微一滞,眼底光芒重聚,他看着朝他跑来的小小男孩,即使心里塞满了负面的情绪,他却还是在仅剩的那一点平静和耐心中,扯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