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天已经完全黑了。

  景澄来到古城好几天,还是头一次领略到“不夜城”的魅力。

  古城的今晚和前几天的晚上很不一样。

  大街上平时一到傍晚就关门的各家店面此时全都开门营业,放烟花鞭炮, 热闹非凡。

  小餐馆, 街边小摊上方炊烟袅袅,游人如织。

  再远一些的广场上,有搭台唱戏的, 咿咿呀呀没完没了。据说是从下午三点就开始了, 一直到日落西山也没结束。

  一群年轻的驴友们呼啦啦地过来, 有的脖子上挂着单反, 有的捧着摄像机,不过大多都是拿着手机和自拍杆,做一些搞怪的表情和动作, 嘻嘻哈哈地又一阵风似的跑远。

  随后又是一波老年团,年轻的女导游头上戴着小红帽, 手里高高举着荧光棒, 慢悠悠地边走边给后面的老人们介绍当地的庙会特色。

  游客们心不在焉地听着, 好奇的目光掠过周围的古建筑, 时不时交头接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和满足。

  他忍不住走到餐厅的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人间盛景。

  “先坐下来吃饭, 吃完了咱们再出去看热闹。”秦炎给景澄拿了一份套餐端过来,景澄不挑食,只要是能吃的他什么都吃, 是一个非常好伺候的人。

  景澄讶异地回过头来:“你不困吗?昨天到现在只睡了两个小时。”

  “习惯了。”

  秦炎满不在乎地回答, 坐下来大口扒饭。

  “当然是吃饱了才有力气熬夜!照这情况,今晚上想睡也睡不着吧。”傅乐端着饭走过来, 随口道,“我刚才听说有好多人要去道观,熬到十二点抢头柱香,以橙子的身手,上头柱香绝对妥妥的!”

  景澄:“……”我为什么要上香?

  饭吃到一半,外面就响起了一阵阵的敲铜锣声。

  铜锣声由远及近,不止一个人在敲铜锣,五花八门的“铛铛铛”,“锵锵锵”的噪音几乎响彻云霄,就连坐在餐厅里吃饭的顾客都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捂住耳朵。

  尤其像景澄这种耳聪目明的修行者。看世界是放大的,听声音同样是放大的,乍一听这毫无节奏可言的震耳欲聋的杂音,登时“虎躯一震”。

  十多只鬼的叫声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令人难以忍受。

  景澄就像个帕金森患者一般,不自觉地抖着手,面带菜色地放下筷子。

  对面坐着的秦炎和傅乐担心地看着他,看景澄的表情,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口吐白沫,翻白眼倒地了。

  现代人常年与噪音相伴,忍过第一波后,他们就恢复了从容自在。

  还有不少人一脸兴奋地冲出酒店。

  “来了来了!”

  “赛游神啦!吃什么吃,赶紧过来看啊!”

  “队伍很快就会离开,快点跟上去!”

  “卧槽!好长的队伍……今年参加的人比前几年的要多的多啊。”

  “哎呦我去……这次的coser装扮的也太像了!那是夜叉吗?看着像直接往脸上画的,都不像以前那样戴面具了。”

  “嚯嚯,我看见牛头马面和判官了……那个高坐在轿子上的是阎王吧?”

  “嘿——奇怪了,怎么今年出来的全是地官,天官的队伍呢?”

  “估计还在后面排队吧……”

  铜锣声将游人全都吸引过去,一时间尖叫声、口哨声不断,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呵斥声、妇女的吵架声等等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噪音洪流,直冲景澄而来。

  景澄:……

  他只好沉下心来,抱元守一,将外界的杂音摒除在外,做到心外无物,然后……镇定地拾起筷子吃饭。

  秦炎想要问候的话顿时噎回嗓子里,默默低头吃饭。

  傅乐听见外面的动静就坐不住了,一看两人这般淡定,倒显得他像个孩子似的,便学着两人端正表情。

  而不远处节目组的人无意间瞧见三人安静吃饭的一幕,指着他们的方向低声议论道:“不愧是景道长的同伴,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沉得住气。”

  有个女工作人员说:“人家那是见多识广,早就见怪不怪了,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是土包子进城么?”

  男工作人员吹胡子瞪眼:“你——”

  “我什么我?快点吃!今晚还要准备直播呢。”

  ……

  一个小时后,景澄、秦炎和傅乐三人还有节目组的人跟着“赛游神”的队伍在景区绕行。

  “判官”端着神像,在最前方引路。

  领头的“神官”就是“赛游神”中的阎王,由一个九尺大汉扮演的,此时“他”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穿着深色的华美服饰,高高坐在由八名“牛头马面”抬着的轿子上。

  “黑无常”和“白无常”分别立在两旁,举着火把。

  后面跟着孟婆,夜叉,罗刹等地府阴帅。

  再后面还有很多五六岁的小孩子,穿着深红色小褂子,脸上涂了雪白的粉和腮红,手挽着手蹦蹦跳跳地跟在队伍中间。

  “卧槽!居然还有小孩儿?他们在扮演人参娃娃吗?”傅乐指着那群打扮诡异的小孩,大惊小怪地道。

  景澄瞥了一眼:“那是夜游神。”

  “夜游神是什么?没听说过。”

  “《山海经》里有言:‘有神人二八,连臂,为帝司夜于此野。’属于凶神一类,晚上碰上它们会倒霉。”

  一听“倒霉”两个字,傅乐立即闭嘴,离“赛游神”的队伍远了远。

  沿街的游人纷纷对着长队伍拍照,也有不少人像景澄他们那样跟在队伍旁边。

  夜色越来越浓,月亮隐藏在迷雾般的乌云里,天上只有寥寥几颗星子闪烁出朦胧的光辉。

  喧闹的街道,人群熙攘。

  队伍一边朝前行走一边放烟花,不多时,整条街道都笼罩在淡淡的硝烟中。

  “神官们”穿梭于烟雾中,意外地营造出一种真实的“游神活动”的氛围。

  就在这时,远处急匆匆来了一伙人。

  这些人很是狂妄,也不看路,所有挡在他们身前的游客全都被暴力推开。

  被推开的游人气急败坏地骂街,那伙人却好像没听见一般,依然我行我素。

  不过很快大家就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目中无人”了。

  因为领头一人抱着一个差不多有一成年人高的、小孩子腰粗的香,他身后跟着的人都是在为他开路。

  “香”这个东西很脆弱,一不小心就容易断掉。

  游人们见此场景,纷纷啧啧称奇,人一过来,连忙向两旁躲避。

  大概是香有些重量,领头人的额角处暴出青筋,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景澄好奇地看过去,发现居然还是个熟人。

  秦炎也看到了这一幕,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那不是陈先生么?他上哪里买了这么粗的香?”

  傅乐摇头晃脑:“现在的商家为了竞争还真是不择手段,这么大的香得个几千块钱吧。”

  节目组的一个摄影师举起高清摄像机录下这一幕。

  “咦?怎么换装备了?”傅乐好奇地凑过去看,看见一旁的工作人员手机屏幕上飞速闪过的弹幕,惊讶道,“你在直播?难道节目真要改成直播了?”

  摄像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赵导让我们先试试直播效果怎么样,毕竟网友们‘万人血书’向节目施压,不好交代。要是效果不好,他再跟上面人争取还做综艺节目。”

  “辛苦你们了!”傅乐了然,安慰地拍拍摄像师。

  一听是直播,景澄和秦炎同时从背包里翻出口罩戴上。

  天色太黑,陈兴广没认出他们来,一群人匆匆忙忙地直奔不远处的寺庙去了。

  双方擦肩而过,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有游客偷拍的闪光灯照亮了陈先生的脸,被景澄瞥见了。

  他看见陈先生的眉间印堂乌黑,脸色发青,山根现横纹——这是即将横死的征兆。

  也就是说陈先生不出一个小时,必死无疑!

  景澄蹙眉,陈先生与他相识一场,还给了他那么多钱,见死不救似乎不太好。

  秦炎盯着陈先生的背影,迟疑地对景澄道:“你之前不是说他中蛊了吗?怎么这人看起来还中气十足的。”

  “一般来说,蛊只会偶尔影响到人的神智,平时看不出问题。”景澄习惯性地解释,踌躇了一下,又道,“不过他今晚似乎有难,你说我要不要多管闲事?”

  秦炎惊讶:“多大的难?”

  “必死之劫。”

  景澄认真地回答。

  秦炎沉默片刻,看着景澄的眼睛:“其实你在问我的时候,就已经做出决定了吧?”

  景澄犹豫地点点头。

  “既然碰上了,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秦炎看了他一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地开口,“你怎么会想到问我?我以为你会自己做决定。”

  “……”景澄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脱口而出道,“你是我的徒弟,不问你问谁?”

  秦炎:“???”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不对的样子……等等,因果关系是不是反了?

  等秦炎回过神来,却发现景澄已经跑远了。

  .

  景澄跟在陈先生身后走了没几步,忽然心有所感,停下脚步。

  他转过头,望向远处的长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街道中渐渐生出雾气。

  不是由燃放烟火产生的烟雾,而是带着微微湿润的雾。

  他抽了下鼻子,雾气里有一丝淡淡的腥味儿。

  有娃娃的哭声在雾中若隐若现。

  那声音小得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穿过人海的喧嚣,就像是在呼唤着什么一样。

  游人们无知无觉地往前走,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黑暗里,景澄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的目光,透过雾气正死死的盯着他,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景澄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他需要开天眼,感应这些“东西”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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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言脩那个还要等一等,先把这个副本走完。

  感谢白小用的营养液,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