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昏暗的灯光下,洛天整个人埋在阴影里,完全看不清表情。

  但莫名的,戚霄就是感觉洛天在笑。

  于是, 戚霄也笑眯眯迎过去:“你怎么突然来了?都没提前说一声。”

  “那你欢迎吗?”洛天从阴影里走出来, 脸上的确挂着笑容。

  戚霄本来想说欢迎, 但看见洛天脸上的伤, 欢迎两个字迅速被震惊取代。他冲过去,试探着摸了摸洛天的脸:“你这怎么了?打架了?”

  “算不上。”洛天偏头避开,“就在医院没忍住, 揍了冯辉他家邻居。”

  “你这...是被揍吧?”看着洛天脸颊上那块乌青,戚霄跟着倒抽冷气,“你不说他邻居是记者吗?怎么下手这么狠?都打青了这么大一块?!这到底是记者还是拳击手啊?他们哪个电视台的?我明天告他们去!”

  “不是电视台。”洛天解释, “他们是报社的,S市早报的记者。”

  顿了顿,洛天又补充:“脸也不是他们打的, 是杨哥揍的。”

  “杨警官?”戚霄愣了愣,嘴上倒是没停, “杨警官也不行啊。他不是人民警察吗?人民警察凭什么打人民?再说你还未成年你,天天杨哥杨哥叫着,他也好意思下手?!不行,我明天非去派出所找他不可!”

  看戚霄义愤填膺的模样,洛天再次笑起来。

  “别笑了,我明天真得去找他。”戚霄气哼哼地捏拳头,“他要不给出个理由, 我就找他们领导, 找他们一把手。随意殴打高中生这怎么行?我非让他认识到这个错误。”

  “这事也不全怪他。”洛天叹口气, “我当时太冲动,把冯辉邻居肋骨打折了。”

  戚霄没声了。

  缓了几秒钟,戚霄试探着问:“那...他们不会告你吧?”

  “不会。”洛天摇头,“他们明知道冯辉家就冯辉和他奶奶,还当着他奶奶面提冯辉的事,本来做的就不在理,而且杨哥也出面了。”

  所以就是说,洛天揍了冯辉邻居,冯辉邻居报警,杨志出面协商解决,而解决的结果,是邻居息事宁人、自认倒霉,洛天象征性的挨了点揍?

  “虽然但是,也不应该打这么狠啊。”戚霄小声嘀咕。

  “杨哥说我既然决定好了,身上就不能再带社会上的歪风邪气,这顿揍也算是让我长记性吧。”洛天捏了捏戚霄脸蛋儿,又按了按他嘟起来的嘴唇,“好了好了,这么点伤长几天就好了。先说说你,我今晚来了,你欢迎吗?”

  戚霄还沉浸在气鼓鼓里,半天没吭声。

  “不欢迎也晚了,谁你把我钥匙带走了。”洛天又说。

  听洛天这么说,戚霄才记起来早上拿本子的时候,书包里确实还有串东西。他把本子抽出来后满脑子都是画,直接忘了这茬儿。

  现在想想,那串东西多半就是洛天家钥匙。

  “估计早上手忙脚乱,不小心放进去的。”解释完,戚霄意识到个问题,“所以你是回不了家,才来找我的?”

  虽然说,这个猜测听起来合理又合情,但把猜测说出口的同时,戚霄欢快蹦跶着的心脏仿佛不那么欢愉了。

  紧接着,戚霄不那么欢快的心脏里,又隐隐生出股委屈感来。竟然只是因为回不了家,才来找自己的?

  居然不是因为想自己了,才找过来的?带着这种委屈,戚霄眨巴眨巴眼睛,嘴角渐渐朝下耷拉:“所以,你是来拿钥匙的?”

  还没等洛天说什么,别墅大门突然开了。

  谢冬菊喊了声霄霄,又跟洛天打了招呼:“洛天来了是吧?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他是来拿钥匙的。”戚霄半死不活地嘟囔。

  “拿钥匙?”估计是没想到这个情况,谢冬菊微微愣了一下。

  “我早上把他钥匙背回来了。”戚霄半死不活地解释,“他回不去家,来找我拿钥匙。”

  “这样啊。”谢冬菊想了想,“但都这么晚了,拿完钥匙也没回去的车了吧?要不这样,你今晚儿就在阿姨家住?”

  “他要回...”戚霄本来还想半死不活的继续解释。

  “那麻烦阿姨了。”洛天打断他,“谢谢。”

  听见洛天这句谢谢,戚霄突然又有了精神。他看看谢冬菊,又看看洛天。对上洛天笑盈盈的目光,戚霄眨巴眨巴眼睛,莫名也跟着笑了。

  笑完,他又有点气。

  这事说白了就是他单方面满怀期待、单方面渴望见面,误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到头来却涉嫌自作多情。

  “那我让陈丽收拾间客房出来。里面杂物堆得有点多,你别介意啊。”在戚霄胡思乱想的时候,谢冬菊又说。

  洛天没出声。

  “不用不用。”戚霄赶紧插话,“三楼剩那两间全是东西,怎么住人啊?再说跟我叔婶住隔壁也不方便。让他跟我住一晚上就行。”

  就算涉嫌自作多情,就算有点气,戚霄还是想跟洛天住在一起。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叔婶不是跟着你爸一起去B市了?”谢冬菊斩钉截铁拒绝完,还似有似无瞪了戚霄一眼。

  戚霄:?

  戚霄:“妈?”

  谢冬菊没搭理他。带着俩人进了客厅,谢冬菊叫来陈丽:“小陈,麻烦你带洛天去三楼收拾个房间,他晚上要住这。”

  “那我也去帮忙。”看着陈丽和洛天往楼上走,戚霄也跟着迈腿。

  “你等等。”谢冬菊叫住他。

  目送陈丽和洛天上了楼,谢冬菊盯着戚霄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后来,戚霄隐约有点儿发毛。

  “妈?你这么盯着我干嘛?”戚霄问。

  谢冬菊表情有点迟疑。

  戚霄又问了一遍。

  “你跟妈说,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谢冬菊叹口气,从茶几上抽了张报纸。

  接过报纸扫了一眼,戚霄脸色瞬间变了。

  这报纸他上辈子也看过,报道的就是吉哥和大小刘的事,报道配了好几张图,其中有一张是在医院抓拍的。

  只不过上辈子那张抓拍图里,背景是好几个奔跑着的医护,而这张抓拍图里,背景是自己和洛天。

  还是把脑袋埋在洛天怀里的自己,和俯身紧抱着自己的洛天。

  因为这么个姿势,洛天只照到了背影,自己也是只露出来大半个身子,但鞋、裤子,乃至洛天单肩背着的那个装饰着小熊的书包,通通泄露出了戚霄的身份。

  而且因为头埋在洛天怀里,左手又太痛,戚霄右手是紧紧环在洛天腰上的。

  “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没有这么抱着的吧?”指着戚霄紧搂在洛天腰间的手,谢冬菊脸色沉下去,“跟妈说句实话,你和洛天,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戚霄抿着嘴唇,脑子里只能想到一句话:自己好像...就这么莫名其妙出柜了?

  “你俩是不是、是不是...”迟疑犹豫许久,谢冬菊也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之前你一直是独来独往的,我和你爸总担心你没朋友、不合群,上了高二,看你跟洛天越来越要好,我和你爸还高兴来着,但谁知道、谁知道你们要好...是这么个要好法?”

  说着说着,谢冬菊低下头:“两个男的啊,再早几年那都是犯法的。犯法的你知不知道?你怎么会走上这么条路?”

  从突如其来被出柜的震惊里回过神,戚霄喊了声妈,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同性恋或者异性恋这件事,戚霄也思考过很多次。平心而论,他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男的,甚至在认识洛天之前,喜欢这个词就没怎么在戚霄脑子里冒出来过。

  后来认识了洛天,拽住了洛天的小熊尾巴,也见过洛天灰色瞳仁里那些波澜,戚霄眼里就再也没有过其他人——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

  所以这么算的话,自己应该不是同性恋?

  “妈,你听我解释,我不是同性恋。”戚霄小声说。

  谢冬菊猛地抬起头,眼底露出喜意:“真的?!”

  “我只是喜欢他一个。”戚霄又说。

  谢冬菊眼底喜意散去,头也再次低下:“他不也是男的吗?男的喜欢男的,这不叫同性恋叫什么?”

  “那就算是吧。”戚霄没继续辩解。看着老妈低头默默红了眼眶模样,戚霄有心安慰几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就这么喜欢他?宁可当同性恋也喜欢他?”谢冬菊重重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谢冬菊拉住戚霄胳膊:“霄霄,这真不是条好路,你改改不行吗?就当听妈句劝,你改改不行吗?”

  戚霄咬着嘴唇没出声。

  “就改改、改了这个毛病。”谢冬菊劝着劝着,声音里隐约带出哭腔,“以后你想早恋妈也不拦着了,你想跟哪个女生谈恋爱、就跟哪个女生谈恋爱,你想跟哪个女生好、就跟哪个女生好?行吗?就当妈求你了,行吗?”

  “妈。”戚霄喊了声妈,眼圈也跟着红了。

  上辈子,他亲眼看着父母过世,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心脏还会跟着疼。这辈子重生,戚霄打定主意好好保护父母、好好保护这个家,再也不让爸妈为难、不让爸妈掉眼泪。

  可现在,老妈的眼泪是为他而掉的。

  “你长这么大,妈都没要求过你什么,就这一件事,就这一件事算妈求你了,还不行吗?”谢冬菊还在劝着,“就当妈求你了,改改吧,改改这个毛病,别再喜欢他了。”

  “妈,这不是毛病。”戚霄坐在地上,缓缓抱住谢冬菊的腿,“而且就算是毛病,我也不想改。”

  “你...”谢冬菊愣了,片刻后,她捂住脸许久没说出话来。

  “妈,您别哭啊。”戚霄忍着掉眼泪的冲动,帮谢冬菊抽了两张纸,“妈,您也知道我以前不开窍,我看个情感节目都看不懂。我当时甚至觉得那些人是不是有病,放着大好时机看看书、学学习多好,非要扯什么情情爱爱的。”

  顿了顿,戚霄嘴角又下意识往上翘:“但认识洛天之后,我才知道我之前是有病,看书学习是好,但情情爱爱也不差。妈,不瞒您说,现在只要想到洛天,我就高兴,我就发自内心的高兴,比看书学习还高兴。”

  谢冬菊没出声。

  接过纸擦了擦脸,谢冬菊沉默地看着戚霄。

  “前几天洛天说要走,说要去B市,我当时特别害怕,我怕再也看不着他了,怕再也不能跟他做同桌,怕再也没机会跟他说说笑笑。”抽了抽鼻子,戚霄仰头直视老妈,“我现在也怕,我怕您说让我们分开,就像当初我爸听奶奶说不让他娶您一样怕。”

  谢冬菊还是没说话,但表情明显有瞬间错愕。片刻后,这种错愕又转换成了悲伤还是什么。

  咬了咬嘴唇,戚霄在心里唾骂自己无耻,嘴上和手上却都没停。

  一边用裹成粽子的手颤颤巍巍扯抽纸,戚霄一边继续小声劝:“妈,您想想您当时,您不怕吗?但您和我爸也不能退缩对不对?爱情就是这样,我们都没有办法。”

  颤颤巍巍攥牢纸巾,又颤颤巍巍帮谢冬菊擦完眼泪,在谢冬菊注意到自己手的时候,戚霄掐着时间喊了声:“疼。”

  谢冬菊瞬间顾不上什么悲伤难过了。

  赶紧捧住戚霄的手,谢冬菊满脸担忧:“你这孩子,这手怎么能乱动呢?怎么样怎么样?快让妈看看。”

  “没事,就是有点疼。”戚霄趁机撒了几句娇,又红着眼眶求,“妈,我就是太害怕了,我怕您不同意我和洛天在一起,我都忘了手还有伤。”

  谢冬菊叹了口气,没忍心再说什么:“你先上去休息,这事妈再想想。”

  离开客厅,戚霄无声叹了口气。

  利用老妈和老爸的往事,利用老妈对自己的爱,这事确实做的不地道。

  但除了这样,戚霄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他没法不顾及爸妈的感受,也不能为了爸妈感受,就远远把洛天推开——何况洛天还是他拼了只手才拴牢的。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摇摇头,戚霄抬腿迈上楼梯。

  才上了几级台阶,戚霄就察觉出光影不对,等又上了几级后,戚霄确定了,这光影是真不对。

  本应该倾泻而下的水晶灯灯光,被挡去了大半,通常这种情况意味着二楼转角处有人。

  等上到二楼,戚霄确定了,楼梯转角处真有人,而这个人,还是他刚刚感慨过的...卿。

  看着侧身站在二楼阴影里的洛天,戚霄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刚刚他又是出柜、又是劝说、又是陈情的...

  那些话,洛天该不会全听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