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玄很难不怀疑, 这两声阿玄是故意的。

  孟陈莲中着魅术,有可能不是,封蚀绝对是。

  “阿玄。”池云镜上前一步, 挡住沐玄, “到我身后。”

  沐玄现在听见这个称呼有点头疼。

  孟陈莲快步进来, 径直走到影卫身前,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

  除了掌心深可见骨的剑伤, 毁容青年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却莫名醒不过来。

  孟陈莲先给影卫服用疗伤药, 爱怜吻了吻他掌心的伤口,不在意唇瓣沾染上血污, 然后转头看向池云镜, 脸上不带笑意,桃花眼里的神情微冷,“你对他做了什么。”

  池云镜没有回应。

  孟陈莲心急如焚, 也顾不上这些,将影卫拦腰抱起,带他回宗疗伤。

  “竟然这么轻。”孟陈莲喃喃。

  影卫的身躯本来饱经磨练, 如同锋利的刀, 如今却被摧残成这般模样。

  孟陈莲抱着影卫经过池云镜时, 忽然微笑起来,风度翩翩道:“我的影卫若有万一,我会从你身上讨回代价。”

  孟陈莲不久前还献殷勤, 如今态度忽然大变, 将妖族少皇废掉的影卫视作珍宝, 池云镜毫不在意。

  他的所有心神, 都在背后的阿玄身上。

  孟陈莲不打阿玄的注意, 那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孟陈莲头也不回离开,任由好友独自留在这里。

  封蚀回想玄十一从前当他影卫时的做派,再看孟陈莲的样子,都有点反胃。

  有沐玄在,他也不再管仿佛着了魔的孟陈莲。

  池云镜牢牢遮住身后的艳鬼,看都不给人看,封蚀身周腾起龙炎,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就出现在沐玄身后。

  沐玄转过身,差点撞上微微弯腰审视他的妖族少皇。

  封蚀黑色袖袍下的手还是龙爪形态,流畅线条充满力量的美感,随时可能暴起。

  “你回来,果然会找池云镜。”

  沐玄道:“不找池云镜,还找你吗。”

  “也对。”封蚀笑了笑。

  就是因为这样,他这些年调查池云镜的行迹,收集池云镜的消息,也会顺便留意,沐玄有没有出现在他身边。

  他并非自己要找,沐玄死在哪里都无所谓,主要是沐玄身怀的宝物特殊,鬼主颇为重视。

  然而,哪里都找不到。

  沐玄太会藏,还是得指望他主动出现在熟人身边,例如池云镜。

  先前给池云镜制造危险,将人掳来妖鬼界,封蚀也期待过,沐玄会不会出现。

  还是没有。

  解除池云镜的水界,去与他谈判时,封蚀忍不住问他有没有沐玄的消息,结果直接迎来池云镜的剑锋。

  池云镜本就仇视他,被封印多年的魔血刚开始复苏,杀意重也正常,封蚀躲过池云镜的剑,笑容意味不明:“你如今变得凶狠,可没有曾经那般讨人喜欢,阿沐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回来找你。”

  “住口。”池云镜声音森冷,“阿玄失踪都是妖鬼之故,蛰伏不出,也是怕被你们发现。”

  “这算不算自欺欺人。”封蚀挑起讽笑,“当时你带阿沐逃走,我还想问你们发生了什么,阿沐是你弄丢的。”

  “你没资格谈论我们的事。”

  池云镜下手狠厉,全然冲着将封蚀杀死而去。

  池云镜实力斐然,还有仙尊传承傍身,封蚀不得不动真格的应对,打出了点火气,“圣地会允许你与鬼族合籍吗,退一步想,你难道甘愿绑在一个不知道干不干净的弱小鬼族身上?等我们抓到阿沐,若他诚心认错,向我乞求,我不是不能真正将侧妃之位给他。”

  “染指阿玄的,我都会杀了。”池云镜眼里的魔花,因为阴郁混沌情绪的滋养,开得愈发生机勃勃,“你曾经装作对我感兴趣,现在贬低阿玄,不过是妄图分开我们,得到阿玄。”

  “当年阿玄为了我盯着你时,你是否感到心满意足。”

  封蚀沉下脸:“一个孤魂野鬼,怎配令我花费这些周折。”

  “既然少皇觉得阿玄不堪,那就不要再口吐他的名字。”池云镜道,“我不喜欢听。”

  封蚀怒极冷笑,彻底动了杀心,只想让池云镜死。

  快要杀死池云镜时,他猛然反应过来池云镜还有用处,险险收手,差点被池云镜反过来重创。

  之后玄十一进来护主,封蚀查清池云镜失控是他做的手脚,没倾泻出来的怒火都发到了他身上。

  从回忆中脱离,封蚀看着沐玄道:“既然来了妖鬼界,你不如就留下,不要走了。”

  沐玄:“留下来被你们挖出体内宝物,榨干利用价值吗。”

  “当年我伪装成昆仑境弟子时,我们还是有些交情的,有我在,你不会遭受那么残忍的对待。”封蚀全然没提楼雾,语气漫不经心,“若你当我的侧妃,我也会庇护你。”

  “你怎么还记得这茬。”沐玄道,“我都要忘了。”

  封蚀心头骤然腾起怒火,“念在过往的份上,我才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用给我机会,我们也没什么过往。”

  沐玄感觉妖族少皇奇奇怪怪。

  他不能离躯壳太远,否则躯壳虚弱的速度会加快,得回去了。

  但封蚀和他太近,他总不能当着封蚀的面隐形。

  就算隐形了,沐玄也还在这里,以筑基期可怜的速度根本跑不掉,封蚀伸手就能抓住。

  沐玄朝池云镜递了个求帮忙的眼神。

  阿玄需要他。

  池云镜的心脏重重跳了下,毫不犹豫持剑斩向封蚀。

  封蚀抬手接住剑刃,银白剑刃与覆盖鳞片的龙爪碰撞,迸发出火星。

  不稳定的小空间微微震颤,承受不住大乘期斗法。

  “只修炼了二十年左右,已经快到大乘,曾经的羽流仙尊可能都不如你。”封蚀笑道,“你似乎有了不少长进,那就让我试试。”

  黑龙血脉优越,封蚀花费数百年才到大乘期,是因为要配合成长周期。

  龙族的成长周期太久,幼年与童年期加在一起,就有足足两百年。

  黑龙成长起来后,越级挑战如吃饭喝水般简单,就算池云镜刚得到更多仙尊传承,离大乘期仅有一步之遥,那也不是大乘,封蚀不认为自己会输,先前被池云镜的剑意牵制,弄丢了玄十一,只是因为猝不及防,小看了池云镜。

  击败了池云镜,他就将阿沐抓住。

  他要池云镜眼睁睁看着,他带走阿沐。

  他与池云镜交手期间,沐玄重新绕到池云镜背后。

  封蚀忽然看见,沐玄朝他做鬼脸。

  沐玄察觉,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和躯壳离得太远。

  估计孟陈莲穿梭空间,都快要离开妖鬼界,他没法找回去了。

  沐玄与躯壳的联系急速减弱。

  不嘲讽封蚀气一气他,沐玄自己都不爽。

  与躯壳拉开这么远,只能靠黑珠了。

  简洁对池云镜告了声别,沐玄隐藏身形,努力操控黑珠,试图将自己传送回躯壳。

  封蚀面色一变,越过池云镜要去抓他。

  银白剑光从诡异的角度横插到封蚀面前,阻拦住他。

  “你的阿玄要跑了。”封蚀刺激池云镜,“上次离开,他时隔多年才回来见你,这次阿玄又要离开多久?”

  这番话正切中池云镜的痛处,少年心头浮现恐慌,紧了紧手中的剑柄。

  池云镜神经抽疼,想不顾一切过去拽住阿玄。

  但是不行。

  阿玄收了他的传音符,还要与他合作救出师尊,不会再离开那么久。

  就算阿玄离开,他新获得的传承术法,也能将阿玄带回来。

  阿玄体内含有他的阳气,天涯海角都摆脱不掉。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术法不能用。

  否则阿玄会生气。

  想着这些,池云镜稍微平复下来,继续阻拦封蚀,为沐玄争取时间。

  沐玄飘到小空间外,看见血海上空,柏家兄弟找了过来。

  黑珠也回应了沐玄,将他传送回躯壳。

  沐玄松了口气。

  不止是为他和池云镜都安全了感到庆幸,也是因为,池云镜确实变回到该有的样子。

  他彻底不用再担心。

  *

  再也感觉不到阿玄的动静,池云镜忍不住回头,向外望了一眼,心脏变空。

  封蚀没有借这个空隙,对池云镜乘胜追击,而是来到外面的血海,脸色难看四处环顾,只能看见找来的柏家兄弟。

  他和池云镜都无心再打。

  池云镜也清楚,他们在妖鬼界不可能杀死封蚀。

  别说杀掉,捉拿都不可能。

  池云镜径直离开,与柏宗荻碰头,回答他那些关于仙尊传承的问题。

  封蚀一言不发,就待在血海中,污浊的血水沾不到他身上。

  待人族修士离开,封蚀抬手按住胸口,不快拧眉。

  身体升腾起热量,导致胸膛内龙心跳动的速度都有些加快。

  黑龙欲望旺盛,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勾动。

  但是刚才,他有点被冲昏了头脑。

  一心想着击败池云镜,简直像丛林里与其他雄性你死我活的野兽。

  战胜池云镜根本不重要,他应该优先抓走沐玄才对。

  封蚀不顾自己打算踩着池云镜,带走沐玄的事实,坚持认为自己变成这样,都是池云镜的缘故。

  ……池云镜冥顽不灵,对那个怨魂百般维护,挑起了他的火气。

  总不可能是因为沐玄,令他冲昏头脑。

  封蚀闭目深深呼吸,压下身体里外的热意。

  黑色衣袖下的龙爪变回人形。

  睁开眼睛前,封蚀忽然产生一丝灵感。

  那日楼崖忽然挣断锁链,总显得有些奇怪。

  若是他见到沐玄,就有可能了。

  鬼主从楼雾口中,得知了楼崖待沐玄不同,他们能抓住楼崖,就是靠放出沐玄以假乱真的消息,引楼崖上钩。

  就算没有神秘宝物,那怨魂也确实有些本事。

  杀了无数妖鬼的悬云峰师徒,都为他神魂颠倒。

  孟洁裳仅靠提起沐玄,以及那些关于沐玄的单薄话语,就在楼崖剑下毫发无损,也不太可能。

  要是有沐玄保护,那就可以。

  封蚀重新勾起笑意,离开骨花坑。

  那晚有没有见过沐玄,他去找一下孟洁裳便知。

  如果沐玄真的去见过楼崖,那就意味着,楼崖已经被发现了。

  *

  黑珠这次回应沐玄颇快。

  在黑珠内休养十来年补全魂魄,看了段上古时期的仙界画面后,沐玄与黑珠的联系愈发深厚。

  沐玄冥冥中意识到,自己一直无法自由自在控制黑珠,是因为黑珠力量有限,即使再浩瀚玄妙,也有尽头,不能用来给他为所欲为。

  黑珠的主要作用是给沐玄传承,保护他的生命。

  这次也是因为远离躯壳,事态紧迫,黑珠才起效。

  假如沐玄平常随随便便就想传送着玩,那黑珠不会回应。

  沐玄刚回到躯壳,气息奄奄,心跳缓慢无力,眼睛都睁不开。

  真是差点就死了。

  随着沐玄停留在躯壳里的时间渐久,他的各项体征逐渐恢复,呼吸趋于正常,有人将头伏在他胸口,倾听他的心跳。

  应当是孟陈莲。

  沐玄有了抬起眼皮的力气,见自己躺在船舱里,窗外一片漆黑,飞舟正在空间通道内行驶。

  相比第一次优哉游哉走正路,带沐玄从妖鬼界到合欢宗,这次孟陈莲抄了近道。

  “少宗主。”沐玄喘了声,“你压着我的胸口,我有点喘不上来气。”

  “抱歉,我太高兴了。”孟陈莲起身,轻柔拨开沐玄的黑发,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前不久,你的气息急速衰弱,我传音询问医师都没有办法,我险些以为阿玄要撑不住。”

  沐玄微微侧头,看到孟陈莲摔在地上的传音符。

  孟陈莲染血受损的白衣都没换,握着他的手吓得冰凉,附着冷汗。

  沐玄道:“让少宗主担心了。”

  “我都忘了多少年没体验过这样心慌害怕的感觉。”孟陈莲的脸色还有点白,笑容倒愉快,“阿玄没事就好,我叫了医师在出口等候,已经要到了。”

  话音刚落,飞舟冲出空间隧道,窗口映入漂浮在仙洲的壮观岛屿。

  白发苍苍的医师就在外面。

  他登上飞舟,向孟陈莲行了礼,坐下来给沐玄诊治。

  “除了掌心的剑伤,玄公子的身体没有问题。”医师捋了捋胡须,百思不得其解。

  孟陈莲道:“阿玄先前气息奄奄,差点就死了。”

  “恕老朽能力有限,实在看不出头绪。”医师摇了摇头,“玄公子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经历?”

  “没有。”沐玄的声音也不虚弱,“我只受了那道剑伤。”

  医师道:“从你的伤口走势判断,像是握住了剑刃。”

  孟陈莲温声问:“怎么会这样?”

  “池云镜用剑指着我,我怕剑刃刺下,就用手握住,总好过丢了性命。”沐玄开始编造,“他当时神志不清,因为听见少宗主叫我阿玄,对我心怀疑虑,就没有下杀手,只是打晕了我。”

  “怪不得他会带走你。”孟陈莲恍然,“看来我给阿玄这个名字是对的。”

  沐玄垂头:“是。”

  飞舟落在合欢宗,沐玄掀开被子下床,刚穿上鞋,就被孟陈莲拦腰抱起。

  “少宗主。”沐玄小幅度挣扎,“放我下来。”

  孟陈莲笑道:“阿玄当真可爱。”

  沐玄不懂,他对着自己的脸,怎么说得出这种词汇。

  “阿玄先前莫名衰弱,还是得注意小心才是。”孟陈莲抱着他出了船舱,走下木梯。

  沐玄争辩:“我真的有力气,能自己走。”

  孟陈莲收紧手臂,没有修为的影卫根本挣脱不了。

  孟陈莲还有点遗憾。

  等他的影卫恢复修为,就不会再有这般无力的姿态了。

  白衣染血的青年抱着沐玄走向客房,沿途遇到门内弟子,毫无避讳的意思。

  合欢宗弟子经常见到少宗主身旁的人更换。

  但从未见过,少宗主待哪个人这般。

  沐浴在合欢宗弟子震惊的目光下,沐玄直接摆烂。

  反正他顶着别人的脸,影卫玄十一的事,和鬼族沐玄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传开,别人只会觉得孟陈莲宠爱毁容的影卫,怀疑孟陈莲的眼光。

  影卫得到主人这般宠爱,是天大的荣幸,只有孟陈莲的名声受影响,在情人那里社会性死亡。

  不知孟陈莲之后要忙成什么样,才能安抚好自己那些莺莺燕燕。

  飘雨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终于等到沐玄回来。

  看见人被少宗主抱着,飘雨不可置信,黑眸瞪大。

  孟陈莲把沐玄放在床上,飘雨回过神,要过来服侍,孟陈莲笑着回绝:“你回去修炼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飘雨小声道:“少宗主千金之躯,怎能做照顾人的事。”

  孟陈莲在沐玄身前半蹲,亲手给他脱掉鞋袜。

  飘雨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倒退一步。

  孟陈莲的一条鱼都快离开鱼塘了。

  想到这里,沐玄忽然反应过来,孟陈莲的魅术怎么还没解除。

  第二次魅术,是他与孟陈莲对视释放,效果更好些,可也不该持续这么长时间。

  “看来阿玄发现了。”孟陈莲含笑的声音响起。

  沐玄低头,对上白衣青年的桃花眼,“少宗主何时解除的魅术?”

  孟陈莲从容起身,“阿玄不如猜一猜。”

  沐玄顿了顿:“在飞舟上,我醒之前。”

  “没错。”孟陈莲语气好奇,“你如何猜对的?”

  “少宗主的担忧真心实意,但离心爱之人将死的痛苦还差得远。”沐玄道,“我还以为,少宗主会哭。”

  “若魅术持续到那时,我或许真的会。”孟陈莲遗憾微笑,“可惜,我没体验到。”

  “少宗主不怪罪我以下犯上吗。”

  “我很久以前就觉得,情爱有十分美妙的滋味,我自己感觉不到,但能从别人身上感觉到。”孟陈莲笑道,“阿玄带我实际体验一番,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少宗主在飞舟上——”

  “我当时确实担忧。”孟陈莲道,“带给我这般美好体验的阿玄要是死了,该如何是好。”

  同一时间。

  数位四大圣地的高层,齐聚于仙洲边界。

  漆黑空间壁上出现一抹浓重的血色,如同闭合的眼睛。

  以这道痕迹为中心,四周时不时划过血色的闪电。

  一位圣地高层开口:“魔界的主体残骸快要开启了。”

  “似乎有限制,大乘期以下的修士才能进入。”另一位高层接话。

  “妖鬼界应该会开第二个入口,许多妖鬼会进去抢夺资源,合欢宗也不会错过这场盛事,我们派进去的正道修士不能少。”

  “池云镜不可或缺,还要有人看着他。”

  “仙洲人少,不如让修真界的也来,同为人族,这样的机缘我们不可独占。”

  “妖鬼蠢蠢欲动,仙尊推算有劫难降临,令我们多培养人族修士,琴书门的叶言薇,真武宗的金立,都是近年来进步很快的年轻才俊,昆仑境的楚朗风更是尤其出色。”

  “那就打开仙洲之门,放外面的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