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被你关入镇邪塔。”

  沐玄的回答, 与池云镜的猜测一模一样。

  少年的喉咙有些干:“那为何不怕楚师弟供出你?”

  “说来话长。”沐玄用手指绕着脸侧的黑发,回忆道,“我一开始在世俗界遇见楚朗风, 他对于修真界一无所知, 对鬼修和怨魂是什么也毫无概念, 我也没有坦白人族修士与妖鬼水火不容的关系,某种意义上算是蒙骗。”沐玄笑了笑, “我刚见面就帮了他一个忙, 助他踏上仙途, 朗风对我交付了信任,进入昆仑境后, 他明白了鬼修是什么, 也没有供出我的意思。”

  “你也救过我。”池云镜轻声道,“我现在不会将你关入镇邪塔,若你早些来找我, 我同样不会。”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救你时,你还是个凡人少年, 这么些年待在昆仑境, 在玉典剑手下接受教导, 我不确定你变成了什么样,尤其玉典剑是出了名的对妖鬼冷酷无情。”按原著里池云镜的杀伐果断,沐玄也不敢找他, 池云镜自愿给他提供阳气, 帮他隐藏身份, 才出乎沐玄的意料, “听完你关于怨魂的那番话, 我更不敢和你相认。”

  池云镜默了默:“你并非普通怨魂。”

  识海里的心魔大声咋舌。

  池云镜道:“我给你阳气后,你为何还待在小师弟那里,对我隐瞒剑灵的身份。”

  “……还吸取小师弟的阳气。”

  沐玄抬眸,“你发现了?”

  池云镜声音微冷:“是。”

  “我潜藏在昆仑境如履薄冰,隐瞒剑灵的身份,是为了多些保险。”被鬼怪吸阳气不是好事,说出来也不好听,池云镜都愿意提供阳气,他还对人家的小师弟下手,沐玄有点不好意思,“药鼎峰用治剑灵的方法不能完全治好我,我需要阳气来补,但你同样身负重伤,恐怕不太行,朗风就建议我吸他的阳气。”

  “哈哈哈。”心魔大肆嘲笑,“池云镜你不行,身体虚。”

  池云镜闭了闭眼,冷声道:“我可以的,你没有问过。”

  “隐瞒剑灵的身份也是,你还是不信任我。”

  “相认后,你依然有点怕我。”

  被他说中,沐玄无言以对。

  池云镜犹豫片刻,轻声问:“幻境里关于你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么。”

  沐玄摇头:“大部分都与现实不同。”

  连大背景都不同,只是凶手相貌与行凶过程有些相似。

  池云镜:“你是被哪个修士重创到如今的程度?”

  沐玄诧异:“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当初在滴灵泉,池云镜得知他虚弱至此,是被一个厉害修士所伤,便不再多问,揭过了这个话题。

  “若他是无端伤你,你想报仇,我可以帮你。”池云镜道。

  “你我都远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报复是我自己的事,怎能牵连你。”沐玄自然不能说是他的师尊,“我知道你不放心,担心我像其他怨魂那样,被仇恨蒙蔽理智,我心里有数。”

  “所以。”池云镜看着他,“是谁?”

  沐玄无奈道:“你不用知道,这件事不重要。”

  “好。”少年缓缓道,“我懂了。”

  沐玄察觉到,他生气了。

  “二师弟。”外面响起韩丛的敲门声,“我有事找你,你有空吗?”

  池云镜单手轻抬,门应声而开,“师兄有何事?”

  韩丛手里拿着玉简,“剑道方面遇到点问题,师尊又喝醉了,想找你探讨一下。”

  池云镜于剑道方面天赋异禀,一点就通,韩丛痴长他大几十岁,有些韩丛看不懂的典籍,他都能弄懂。

  池云镜接过玉简,用神识查阅里面的内容,韩丛看向沐玄,笑道:“阿沐。”

  沐玄客气道:“韩公子。”

  “听着怪怪的。”韩丛摸了摸鼻子,“你是小师弟的剑灵,也叫我大师兄吧。”

  池云镜出声:“师兄。”

  “怎么了。”韩丛转头,“你这么快就看完了?”

  “没有。”池云镜调出几行文字,悬浮于半空,“这部分涉及到化神期,对我而言有些晦涩,需要师兄讲解一下。”

  韩丛没急着讲解,打量着光风霁月的师弟,“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与池云镜身处同一师门八年,对池云镜颇有了解。

  “没有。”池云镜道。

  看出师弟不愿解释,韩丛也不追问,只道:“你心情不好,可不要影响阿沐。”

  “自然。”

  “小师弟那么宝贝佩剑,他在镇邪塔提出将剑借给你,我就颇为吃惊,不过也能理解他没保护好佩剑的自责内疚,只当他是一时冲动。时隔多日,他竟然还愿意将剑借给你,着实令我惊异。”韩丛道,“你怎么忽然借小师弟的剑?”

  “有一些内情。”池云镜言简意赅,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行吧。”韩丛习惯他的作风,“我很想好好看一看黑剑,因为小师弟太护着剑,我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既然剑到了你这里,能不能借给我片刻?”

  韩丛还看向沐玄,征求他的意见。

  沐玄尚未开口,池云镜就道:“不了。”

  韩丛一脸遗憾。

  他与池云镜交流玉简的内容,一晃就过了两个时辰。

  夜幕倾盖,乌云遮住月亮,天上开始飘雪,在昆仑境完全感觉不到五月时节开始升腾的热意。

  韩丛带着玉简往外走,打开院门,“今日与师弟交流受益匪浅,来找师弟果然没错。”

  送韩丛离开后,池云镜踩着薄雪走入屋舍。

  沐玄已经在里面,正悬浮在书架前仰头看。

  他在看池云镜这里有没有话本。

  池云镜固然是仙尊转世,但他毫无前世的记忆,现在就是普通的少年郎,再断情绝爱的仙尊,总该也有年少气血方刚的时候。

  结果令沐玄失望,池云镜屋里半本杂书都没有,难以想象他的生活何等寡淡。

  今后,沐玄还要跟着他一起过寡淡的生活。

  沐玄叹了口气,“早知道让朗风把他那些话本一起打包送来了。”

  池云镜过来,抽出一本书。

  沐玄问:“屋里的东西,我能随便碰么?”

  “可以。”池云镜颔首,“请便。”

  池云镜走到桌案前点起灯,将束发的玉冠解掉,流水般的墨发倾泻而下。

  书案靠窗,打开的窗户外,灯光驱散一片黑暗,照出纷纷扬扬的雪,这点楠峰寒冷对于修士不算什么,池云镜坐下来。

  接着,一袭外袍落到他的肩头。

  池云镜转头,见沐玄正在整理给他披上来的外袍。

  “你说我能随便动屋里的东西,我就找了件你的衣服。”沐玄解释,“虽然你不怕冷,但穿得太单薄了,你的伤还没彻底痊愈,多披件衣服至少舒服点。”

  “多谢。”池云镜回过头继续看书,“其实你没必要这样。”

  池云镜表现得像是已经没什么,但沐玄隐隐觉得,他还在不高兴。

  明明有事,却装得和没事人一样,这样的小孩最不让人省心。

  沐玄问:“我离开你的幻境后,你又经历了什么,伤成这样?”

  “因为心魔,一个个新幻境出现在我面前。”池云镜道,“我便一一打碎。”

  “装。”心魔道,“继续装。”

  分明是他为寻找沐玄,破除幻境急于求成,才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话音落下,池云镜的眼前陷入漆黑。

  沐玄趁他的注意力转移,一下关掉了灯,透明躯体微微发光,做了个鬼脸。

  池云镜的心头微微一动,静静看着他。

  “阿玄可真有意思。”心魔笑道,“我都这样觉得,你肯定更这样想吧,池云镜。”

  但在沐玄看来,池云镜就是毫无反应。

  他缓缓放下手,不确定地问:“吓到你了?”

  应该不至于。

  若想吓人,沐玄可以弄得更逼真,模拟出七窍流血或者面目全非的样子,他本意只是想逗池云镜一下而已。

  下一刻,沐玄的视野忽然倒转。

  池云镜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在身下。

  沐玄的黑眸微微睁大,“真吓着你了?”

  那池云镜也不至于报复他吧。

  池云镜轻轻摇头,“没有。”

  “那你就是不喜欢这样?”沐玄道,“我一把年纪,做这些事确实没意思了。”

  “呵呵。”心魔冷笑,“他喜欢都来不及。”

  “你这样很好。”池云镜道,“你的年纪很大?”

  沐玄掐指一算,“我死前二十四五,加上死后的八年,已经三十多。”

  池云镜看着下方沐玄的脸,“不算大。”

  “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可没有说服力。”沐玄笑道,“我大你十几岁,你一直叫我阿玄,有点没大没小,我不介意你叫一声沐兄。”

  池云镜没有叫的意思,还问:“你本名沐玄?”

  沐玄点了点头。

  池云镜:“小师弟为何能直呼你阿沐?”

  沐玄一怔,“他一开始就是这样叫的,我忘了纠正。”

  “我也不想纠正。”池云镜道。

  灯全被沐玄熄灭,外面乌云层叠,也透不下光,屋内一片漆黑,仅有沐玄自身是微弱的光源,艳丽的模样映入池云镜眼内,少年平时冰冷宁静的黑眸像被鬼气沾染,显得有丝魔魅。

  “不纠正也行。”沐玄晃了晃被他握着的手腕,“能不能起来?”

  “抱歉。”

  池云镜敛眸起身,将沐玄也扶起来,“你见过我魔血发作,我便不瞒你,我偶尔会轻微失控。”

  “你暂时别再靠我太近。”

  这般对待阿玄,他确实有点失控,应当是魔血的影响。

  池云镜无视心魔的笑声,重新点起灯,伏案看书。

  刚缓和些的气氛重回冷凝。

  沐玄自我反省,他不该看池云镜小冰山的模样,就喜欢逗弄。

  他不再打扰池云镜看书,飘到屋外廊下,瞥见屋檐一角悬挂的银色铃铛。

  这个铃铛书里描写过,可以操控暮寒居的阵法。

  由于偏爱,楼崖在暮寒居里设了四季阵,可以改变这块区域的气候。

  只不过,池云镜从没用过这个阵法。

  沐玄飘到铃铛前,研究四季阵,然而花了半晌都研究不出所以然。

  “阿玄。”背后响起池云镜的声音。

  沐玄转身一看,池云镜不知何时出来了。

  少年身披外袍,一头鸦发散落,有些落在脸边,柔化了霜雪般的眉眼,多了点姝丽的意味。

  沐玄问:“你不是不能靠近我?”

  “所以请阿玄让一让。”池云镜道。

  沐玄飘到廊外,显形状态下,雪能落到他身上,只是没有感觉。

  他伸出手,让掌心落上一片雪,然后抬头,看见池云镜来到铃铛下,抬手释放灵力。

  任凭寒风吹拂都不发出半点声响的铃铛,开始轻轻摇晃,响起清脆悦耳的铃声,院内的雪一扫而空,大量天地灵气朝这里汇聚,树木发出新芽,杂草钻出土壤,还开出些零零碎碎的花。

  暮寒居外仍在下雪,这里仿佛遗世独立,盛放满园春色。

  沐玄颇觉新奇,蹲下来看嫩芽破土飞速生长的过程,而池云镜看着他,一时没有回屋。

  面带笑意的鬼怪,才更像盛放的春色。

  在沐玄重新抬头前,池云镜回屋。

  过了半晌,沐玄也没有回来,他带着元婴鬼核进了一间空屋,闭关修炼。

  三日后,沐玄突破到筑基巅峰。

  鬼核内的鬼气还有很多,足够他修炼到金丹中期。

  沐玄收起鬼核,开门出去,外面依旧是满园春光,给素净的屋舍添了不少生机,阳光明媚,沐玄是快到金丹期的鬼修,不像普通小鬼那样畏光,更保留着生前作为人时对阳光的向往,心情明朗,飘到主屋。

  池云镜不在这里,不过屋里多出了些东西。

  正中间的方桌上摆着精致佳肴,还有壶美酒,用仙术保留着鲜度与温度。

  沐玄又看向窗前的桌案,他闭关前,池云镜就是坐在那里看书。

  上面多出了许多书本,花花绿绿,画风格格不入,沐玄上前一看,居然全是话本。

  全是新买的。

  池云镜买这么多话本做什么。

  沐玄面色诡异,他怎么都想象不出,池云镜坐在这里静静品读话本的画面。

  莫不是在检查市面上还有没有他的话本,如果有,就把卖家和买家找出来全杀了。

  这时,沐玄听见有人走来的动静。

  池云镜身穿白色的窄袖单衣,从打开的门进来。

  他打扮利落,白皙的脸上残留晶莹汗珠,应当是刚练完剑。

  看见沐玄在此,他并不意外。

  沐玄相当好奇,直接问了:“你买这些话本做什么?”

  “你说想看。”池云镜道。

  沐玄一呆:“都是买给我看的?”

  池云镜点头。

  沐玄随手翻开一本,“朗风的话本不少,我从他那里拿就好,你何必花钱。”

  “小师弟那里的你可能看过了,不如买些新的。”池云镜拿毛巾擦拭脸和脖颈,不着痕迹观察沐玄的反应。

  沐玄翻着手里的话本,很快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池云镜动作一滞,“怎么。”

  买来的话本,他都前前后后检查过,没有丝毫奇怪的内容。

  然而,正是因为没有那些内容,沐玄才露出这样的表情。

  情感类的话本在市面上最受欢迎,池云镜以为沐玄也喜欢,买的都是这类,但他挑的话本丁点刺激狗血的东西都没有,味同嚼蜡,和看修道典籍的感觉差不了多少。

  沐玄果断问:“能退吗。”

  “为何要退。”

  “因为不好看。”

  “你喜欢哪种?”池云镜不解,“这些是我精挑细选,质量在那些话本中姑且算是上乘。”

  沐玄不懂,他是怎样精挑细选的。

  他也不好和小白少年解释,只能道:“你吃饭吧。”

  池云镜看向方桌,“那些是为你准备的。”

  沐玄眨了眨眼,“我不能吃东西。”

  “可以用我的身体,像上次一样。”

  沐玄疑惑问:“你怎么回事,发烧了?”

  修士怎么可能发烧,沐玄玩笑般上前,要摸池云镜的额头。

  池云镜站着没动,沐玄的手果然在碰到他前一刻放下。

  “三日前我因魔血失控,做的事有些不妥,向你赔罪。”池云镜道。

  沐玄恍然,“你不用再借给我身体,能体验一回人的感觉,对我而言已经足够。”

  身体本就不是能随意出借的东西,就算池云镜愿意,他也不能照单全收,鬼上身对活人是有负面作用的,何况他上次喝酒误事,险些让池云镜被反派占了便宜。

  “果然,阿玄不会再借用我的身体。”池云镜道,“还是用别的身体更方便。”

  沐玄惊讶:“什么身体?”

  池云镜转过身,“同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