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低声的啜泣和周围喧闹的氛围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比。
原来人与人之间能这么冷漠，能这么恶毒。
南亦融暗暗吐了口气，径直朝白怀笠走去。
他一动，周围人的视线也悄悄跟随。
南亦融没有理他们，到了白怀笠身边，微微弯下腰，掏出口袋里的纸，递给她。
女生抽泣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方才站在讲台上，只是觉得她的脸肿得厉害，现在近距离看，她脸颊上居然有几道细微的冒出血珠的指痕，一头短发也乱糟糟地翘着。
南亦融脸色一沉。
白怀笠瞬间像受惊的兔子，原本要抬起的手颤抖着缩了回去。
南亦融深吸气，勉强露出友善的笑容，这一次他直接把纸放进女生手里。
白怀笠接过纸，头垂得更低，默默地抹眼泪。
南亦融站着，一边看她擦眼泪，一边凝视着满桌的狼藉，忽然开口问道：“谁干的？“
他问这话的时候，声音并没有特意压低，所以竖着耳朵关注这边动静的人都听到了。
白怀笠自然也注意到了周围的氛围，她顿了一下，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缓缓摇了摇头。
“行。”
南亦融应声，眼睛盯着一串从桌面上滑落下来的水珠，淡然地从宽大的校裤里摸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咬得特别清楚，“那我就报警，让警察来调查清楚。”
他的话音一落，白怀笠一怔，抬起眼呆呆地望着他。
三班的氛围也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现在肯说了吗？”
南亦融抓着手机，微微低下头看她，“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我不是受了欺负忍气吞声的人。校园暴力是违法的，满16周岁故意伤害他人损害他人财物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迎着他平静的目光，白怀笠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前排的萍萍忽然反应剧烈地跳起来，厉声道：“南亦融你是不是有病啊，屁大点事你就报警？你是被打伤打残，还是被人捅刀子了？”
南亦融转头看她，顺带对上了她同桌赵思丝的眼神，女生蹙着眉看他。
“我报警关你什么事？”南亦融哂笑，“你这么激动，不会事情就是你干的吧？”
萍萍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一刻她冷冷笑道：“你说是我干的拿出证据来啊？没有证据就不要狗叫，狗叫都比你好听。”
“我是没有证据。”
南亦融面色不变，握紧了手里的手机，冲她一笑，“但我相信警察叔叔能帮我找到证据的。”
“你——”
萍萍看他手指一动要拨号，骤然色变，一下站了起来，还待要冲去抢南亦融的手机，身后突然传来刘田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
这节课是刘田的数学课，他夹着数学书进来，一眼看到了班里混乱的情况，当即高声喝道，他止住了萍萍的动作，又瞥见了南亦融手里的手机。
他的眉毛立马皱成了一个川字，不客气道：“南亦融你拿着手机干嘛？学校规定了电子产品不准进教室你不知道吗？给我交上来！”
这个刘田看不见一桌的狼藉，看不见被欺负的白怀笠，反倒盯着校纪校规，太可笑了。
为人师表不仅情商低，还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
难怪整个三班都坏透了。
南亦融心里不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刘田看到他这样不服管教的表情，瞬间拉下了脸，爆喝道：“不交？不交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三班伺候不起你这样的大少爷！”
“刘老师，”南亦融语气敬畏，说出的话却十分难听，“您是眼神不好吗？”
“南亦融，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一会还要上课，没空跟你胡搅蛮缠，你要不想上现在就可以走了，三班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刘田差点被他气得心梗，几番吸气呼气才能正常讲话。
南亦融闻言一笑，脸上浮现几分诚恳：“刘老师，您眼神不好还惦记着上课，太感人了。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如果没您，我就不看了。”
“你——”刘田被他这一通挤兑，脸色乌云密布，终于又往他旁边看了一眼。
这下他看到了脸部红肿的白怀笠和那一片狼藉的桌面。
刘田面部表情一怔，明白了南亦融言语攻击他的原因，他重重吐了口气，冷冷地扫视全班，“怎么回事？”
全班鸦雀无声，大家你看看我看看，眼神滴溜溜乱转就是没人开口说话。
刘田黑着脸，指了指后排的一个男生，“王震你来说。”
王震是三班的班长，他慢吞吞地站起来，尴尬地挠了挠头，“刘老师，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进来的时候，白怀笠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刘田皱眉，“那有谁看见了？”
刘田环顾四周，底下学生面面相觑了一会，终于一个清甜的声音开口了。
“刘老师我看见了。”
赵思丝在众人注视下站起身，落落大方道：“白怀笠刚才在整理课本和资料的时候，撞到了搬着饮水桶进班的杨程，杨同学没注意，水桶脱手洒了，所以她和南同学的课本才全湿了。”
刘田觉得这个理由不可信，看向被点到名的杨程：“是吗？”
“是的。”杨程如梦初醒，继而肯定地点头。
“那我刚才问话你怎么不承认？”
“我……”杨程眼神飞快瞄了一眼赵思丝，得到她一个甜甜的微笑，瞬间有了底气，“我扛着水桶被白怀笠碰倒了，我还没说什么她倒是委屈上了，拽着要打我，我气不过，就还手了……我、我是怕你骂我。”
他的话说完，南亦融明显注意到旁边白怀笠瞪圆了眼睛，她用力摇了摇头，眼神看着刘田，辩解道：“不是，不是，我没有，是他们，是他们……”
她努力地为自己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讲到后面就瑟缩地说不下去，苍白地强调自己没有干这种事。
刘田耐着性子听她讲话，“他们怎么了，你说清楚。”
“老师，她就是狡辩，你不用听她的话了，要真有别的原因，她怎么会说不出来？”默默坐在底下的萍萍忽然抢声，根本不给白怀笠进一步解释的机会。
她一说话，几个跟她和赵思丝玩得好的同学纷纷站出来作证，都说是白怀笠自己的问题，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白怀笠前言不搭后语的自辩顷刻间被淹没了，刘田听不清她的话，又被作证大军裹挟着走，再加上惦记着上课，草草给这事定了性。
“行了，就是小摩擦，同学之间要互相友爱。杨程你也是没有一点绅士风度，就算白怀笠挑衅在先你也不应该打女生，你现在给白怀笠道个歉。白怀笠你不小心撞到人家，确实不在理，就像老师想向着你也不行，看你伤得挺重的，先去医务室包扎一下吧。”
他苦口婆心地说着，最后眼睛看向南亦融，“这个处理结果你满意了吗，大少爷？你同桌自己做得不对，波及到你了，你不要跟女孩子计较，原谅她吧。”
这还真是各打五十大板不偏不倚的处理方法，南亦融气笑了，毫不客气地反问道：“刘老师你觉得我应该满意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刘田烦躁地揉额头，对他不依不饶的态度十分不忿。
自觉已经是给出了十分公正的处理方式了，这事本来就是白怀笠挑事在先，他没有责骂白怀笠已经是看在她是女孩子的面上了。
南亦融好笑地摇头，重复他的话，“我想怎么样？我想你让白怀笠把话说清楚。事情的真相不是人多就是真的。刘老师，这么基本的道理你不清楚吗？”
“行。”刘田耐心快到到极限了，忍着气看向白怀笠，“把你没说的话说完，不要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说什么，不然人家大少爷还以为是我在偏心别人。”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自己身上，像无数把剑一齐出鞘，剑光凌厉刺眼，白怀笠不敢逼视，畏缩地低下了头。
南亦融见状弯下腰，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用不常有的温柔语调，轻声安抚道：“别怕，有我。”
白怀笠眼眶一红，她死死抿住嘴唇。
在众人耐心耗尽之前，女生一改怯懦的表情，一抹眼泪，掠过所有人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刘田，哑声开口道：“我没有整理课本，我也没有撞到杨程，杨程根本没有去打水。是赵思丝她们一进教室就冲过来要撕南亦融的课本，我拦了但是没有拦住，她们就扯我的头发打我，连我的课本一起撕，还招呼男生用饮水桶的水浇我们的桌子，我——”
“你说谎！”她的话没有说完，被她点到名的赵思丝勃然色变站了起来。
她此刻平静甜美不再，脸上的神情阴沉得要往下滴水，“诽谤别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白怀笠你是想进监狱吗？”
像是什么应激反应，手下的女生身体一抖，南亦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抬眼看着赵思丝，笑道：“你急什么？为什么不让她把话说完，是踩到你痛处了吗？”
赵思丝已经完全撕下了清纯可人的伪装，仗着刘田看不见，恶狠狠地瞪着南亦融，“南亦融，这是我和白怀笠的事，请你不要多管闲事！你知道白怀笠的为人吗，就这么帮着她说话。别到时候帮人没帮到位，还惹一身腥。”
“你和她的事？”南亦融只觉得好笑，“从你撕我课本开始就不是你和她的事了，今天这事要是不解决，我们就警局见，看谁要蹲局子进监狱。”
“你——”
赵思丝气急败坏，正要破口大骂，一直静静听着的刘田忽然一声爆喝：“行了，都闭嘴！”
赵思丝从没见过这样的刘田，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身体不稳地跌坐回了椅子上。
刘田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看着白怀笠，“你继续。”
白怀笠有些害怕地看着他，放在腿两边的手不安地动了动。
“别怕。”这时候她又听到男生轻轻的鼓励声。
白怀笠闻言深深吸了口气，以一种破釜沉舟的神情，重新开口，“我有证据，我和赵思丝她们是舍友，每次回宿舍，她和孙萍萍、刘青柠经常打我骂我，她们还扒了我的衣服拍了照片发到我们私下组建的班级群里。”
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在刘田震惊的表情里，缓缓起身，拉起自己身下的长裤，露出淤青的大腿，“除了大腿，还有我后背，她们一般下手就专挑这些衣服能遮盖的部位，我每次反抗回宿舍都会被打得更惨。”
除了脸色阴晦不发一声，死死盯着白怀笠的赵思丝，她另外两个舍友接连出声，都在大声喊冤。
“她说谎，刘老师她说谎，我们根本没有打她，那都是她自己摔的！她那么胖，走路不稳，经常跌倒，关我们什么事？”
“白怀笠你心怎么这么坏啊，是南亦融给你了什么好处吗？你为什么要诬陷我们啊？刘老师你不要听她的，我们要真的欺负她，她为什么早不告诉你，不告诉家长，不告诉警察？”
白怀笠表情有些难过：“我不告诉警察是因为赵思丝她们告诉我，她们三个家里有钱，就算我报警也没用，她们还会找人搞掉我父母的工作；
我不告诉父母是因为我好不容易考进的东城三班，我想上考个好大学；我不告诉老师是因为我知道老师不会只相信我一个人的说辞，你们三个对我一个，又比我讨老师欢心会说话，老师会信谁，我都不用去猜结果。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是我太软弱，才会让你们这么欺负我。”
一番话讲得孙萍萍二人哑口无言，她们见鬼似地瞪大眼睛，想不明白平日笨嘴拙舌的白怀笠怎么这么会说话。
南亦融听得双眉紧蹙，他一开始只是觉得白怀笠过于逆来顺受，对待欺负她的人态度实在太卑微，觉得应该是受胁迫了，没想到所谓真相比他想像的还要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