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重生]雍高帝纪>第53章

  王晟侧身躺在床榻上,恍惚间见床边有人影晃动,在他身旁徘徊不去,他凝神细看,见来人竟是刘符。

  “王上?”王晟想要坐起,身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撑着床榻试了几次,却仍是无法起身,只得颇为无奈地对刘符笑道:“王上帮臣一把罢。”

  刘符却不语,只神色冷淡地看着他,面容不辨喜怒,却明明白白地写着疏离,黑沉沉的眼睛虽然看着他,却更像是看着别处,不知正在想着什么。王晟心中有些不安,他慢慢地抬起手,试探着想要去拉刘符的,却被刘符躲开。

  “王上,怎么了?”王晟努力让自己脸上带上笑意,不知怎么就把心中所想的脱口而出,“王上这样,臣心里难受得紧。”

  刘符却仍无动于衷,也不理会他说了什么,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王晟心中大急,见刘符渐渐远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坐了起来,这一下抻动了肚腹,一阵大痛中,他汗流浃背地醒了过来。

  “丞相,您才睡了一个时辰,再歇会儿吧。”李九在旁边道。

  王晟按着腹部,微微喘息着,这时听到李九的声音,心里倒涌起一分感激。知道方才是一个梦,他心里轻松了一些,却仍是有种说不出的涩然。

  “还有很多事,不歇了。”王晟使了些力气,自己撑了起来,靠在床头,“算算时间,治水官快到了吧。”

  他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有人道:“丞相,长安特使求见!”

  王晟失笑,“当真是说到就到,叫他进来。”

  潘禄和李甘方一进门,便见到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丞相,此时竟只着了一件里衣,斜靠在床头,身上还盖着薄衾,仔细地护在腰腹间。待他们走近之后,见到王晟的面色,不由得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王上当真未卜先知”的敬佩之色。

  “治水官潘禄、李甘,参见丞相。”

  “二位不必多礼。我有病在身,二位恕我失礼了。”

  二人忙道:“不敢、不敢!”

  潘禄又道:“王上命下官全力协助丞相,治理洛河。临行前王上曾言,要洛河十年之内没有水患,其余均听取丞相进止。”

  王晟微笑道:“二位是治水的行家,我不通此道,不必事事都问于我,二位就按王上说的行事吧。”

  这是予他们相机决断之权,二人闻言俱都精神一振。他们听闻王晟平时行事,颇有些独断专行,原本心中忐忑,担心他胡乱指挥,反而误了大事,听他说了这话,这时终于放下心来。潘禄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王上命下官将此信交与丞相。”

  王晟不动声色地接过,拆信的速度倒不像是卧病之人,只见书中写道:

  “卿意即我意,凡洛阳之事,卿可自决,无须使我预闻。”

  见王晟的视线在信上停了良久,潘禄二人在一旁等着,都以为王上在上面写了什么长篇大论。片刻后,王晟放下书信,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刘符这封书信与他自己方才对两位治水官说的话倒是同一个意思,将治水的决断之权,俱都委之于下,结果就一层层地推到了两位治水官身上。

  王晟心中大定,到底难以免俗,同潘、李二人方才一般,也觉精神微振,对二人道:“我随二位去洛水边走走。”说罢就要起身。

  潘禄与李甘对视一眼,潘禄道:“丞相还病着,不可太过劳累,下官二人自去便可。”

  李甘也道:“丞相该好好将养身体才是。”

  “不碍事的,”王晟坐了起来,将薄衾放在一边,“请二位先出去等候,我稍后便来。”

  王晟平日积威甚重,这时语气又完全没有商量之意,他二人都不过是区区治水小官,如何还敢违逆,更不敢按刘符说的那样“固请”,当下便顺从地走了出去。

  王晟领着他们沿着刚刚修筑好的河堤缓缓而行,指着宽阔的洛水道:“我曾见古人言:邑犹身也,河犹血脉也,血脉壅则身病,河壅则邑病。从书中读来时,尚不觉得如何,这次一见,方觉水患之烈,令人心惊。”江风夹着雨星一阵阵地吹过来,引得人衣袂翻动,振振有声。他此时直不起身,只得微微向前弓着,广袖拢在身前,多少挡一点风。王晟面向水面,沉默地看了一阵,忽然叹了口气,转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两名治水官,“这一次洛水决堤,可让洛阳害了一场大病!这一场大水,淹了多少麦子,添了多少流民。二位奉承王命,受举国之重,必要为洛阳除去此患,使今日之祸,再不复生。”

  李甘道:“水患关系万民,下官又蒙王上、丞相重托,不敢不尽心竭力。只是眼下还不是治水之时,丞相可知,民间有一说法: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洛水泛滥虽然止住了,但其后的瘟疫才是最厉害的。”

  王晟向他走了一步,眼神一亮,“我也正在忧心此事,不知你可有解决之法?”

  “天下九州,虽有百河四海,看似各不相同,但天下之水却是相连的。洛河之水,本从黄河而来,而在洛阳掘地得水,与洛河之水,又为同一水。大水之后,牲畜死亡,尸体浸于水中,此便为瘟疫之源。众人只知此水不当饮,却不知方圆数十里之内,水文相同,无论河水还是井水,其实都饮不得。”

  王晟听得缓缓点头,“既如此,该一面迁徙流民,一面令人从别处运水。”

  潘禄在一旁也道:“此外还有一法:除去源头之外,余处的毒水以药煮沸之后,毒性稍减,尚可一饮。”

  “既然有办法,那即刻便令人照办,两法同用。”王晟转身对长史道:“叫来李太医,让他做好准备,协助二位治水官应对疫情。”

  他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身上一凉,转身去看时,是刚刚筑好的堤坝开了一个口子,浑浊的洛水正从这个小口中汩汩涌出。这开口虽小,好像一个指头就能堵住似的,却好比落在一野枯草上的半颗火星、暴风雨前的第一个雨点。王晟愣愣地盯着这个小孔,一时间甚至忘了动作,只任由洛水浇在他身上,转眼间便将他的半边身子都浇透了,他却似浑然不觉。

  “丞相小心!”

  潘禄却反应过来,忙一把拉住王晟手臂,带着他没命似的向堤外高处跑去。王晟刚一迈出步,那只小孔附近的土块便开裂崩飞,堤坝上赫然露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洛水从中猛灌进来,转眼间就淹没了他方才站着的地方。

  有了这第一个洞,转眼间刚刚筑起的堤坝便如冰碎瓦裂,在“隆隆”的巨响中,洛水冲破堤坝,再一次一溃千里。

  王晟随着众人跑到高处,看着眼前之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水面,几乎像是在发呆一般,脸色渐渐泛白,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从苍白渐转青色。他咬牙道:“叫袁沐到刺史府见我!”

  说完,见无人动作,王晟眼含怒意地环顾四周,潘禄见状只得道:“丞相,咱们现在得等船来救……”

  王晟这才发现,他们的四面竟然都是水,正将他们一行人围在一处高地上。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眼神黑沉得骇人,心中既怒且忧——他堂堂雍国丞相,尚且被洪水困住,落得如此狼狈,这样一来,又不知要再添多少灾民!

  待他终于回到刺史府,还未来得及换下湿衣服,便又听得判司来报——

  “禀丞相,旧朝原本每年均拨款于各县,令修补堤坝、水闸等,”判司原是魏臣,故而称呼时仍有所避讳,“只是治水款为各县挪作他用,已成默契。若上面派人考核时,便修补堤坝表面、使钱贿赂御史,至今已有近十年。在此之前,洛阳战乱不休,更早时候,前朝失道,不顾百姓,更无人顾及河堤。如此算来,堤坝失修,已近二十年了。各县此前上报于丞相,言堤坝坚固,皆因仓促之间难以修好,又恐见责之故,往年也有过连日大雨,却未曾像今年这般决堤,诸人心存侥幸,终酿此大祸。”

  判司这一番话,让王晟在盛怒之中,不由得也高看他一眼。只从这次的案子和他方才所言便可看出,此人既是能臣、也是直臣,按说有如此之才,理当效命中央,但中央集才、地方无才,便会使得地方孱弱,一旦有变,难有主事之人,绝非国家幸事。故而王晟只是动了一下将他带回长安的心思,然后便即放下,心中却暗想,若令此人经略地方,待其成熟后,再调去长安,或可为朝廷栋梁。

  至于堤坝失修,是王晟自从溃堤后便料到了的,故而此时他也不如何惊讶,他翻了翻判司递上来的文书,只留下其中谎报堤防的各县名单,将其余文书放在一旁,对判司道:“各县先不必动,眼下堤坝再溃,还有用得到他们之处。你先下去,此事我另有计较。”

  判司应声而退,李九早候在一旁,等他一走,便将怀中捧着的干衣放下,从一旁取过毛毯披在王晟身上,“丞相浑身都湿透了,先换下湿衣服来吧,以免受凉。”

  王晟摇摇头,将手掩在腹上,隔着几层早已贴在了一处的湿冷衣服,觉出掌下肠脏微动起来,显然已有痉挛之兆。就如同刚才的那一道细细的水柱,虽然眼下还不太严重,但不知何时便可骤起山崩地裂之势。

  “快唤李太医过来。”王晟心知自己这次当真不大好了,语气便急了起来,甚至还用上了一个“快”字,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急着要见李太医,但于李太医而言,自然仍是有惊无喜的。王晟腹中绞痛愈演愈烈,只得赶在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尽力将湿衣服换下,权当亡羊补牢,可是实在已经晚了太多。他虽偶有胃痛,但其实病在肠脏,脐周平日便受不得一点凉,这时湿透了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更是冷的像是贴了一块冰。寒气源源不断般地钻入,入得腹中便如化成了一口匕首,直搅得他口中发苦,面色惨白。

  王晟扶着墙壁缓缓走到床榻旁,一手摸在上面,不禁松了一口气,正欲坐上去时,身子却忽然猛地一折,弓下腰去,踉跄着跌在塌边。他两手都插进小腹之中,折起身子,一声不吭地在地上跪作一团。李九吓了一跳,忙上前扶起他,却不知王晟此时正动不得,他方一被扶起,眼前便黑了一瞬,只觉腹中肠脏被人猛地向下扯去。但他实在也没有力气反抗,只得任李九将自己扶到床上。王晟平躺不住,只得侧过身子,仍同方才一样,深深地折着腰,一小口、一小口急促地喘息着。

  李太医见王晟派人过来唤他时,原本还不明白来人为何如此着急,毕竟自他上次为王晟施针,到现在还不足一日,而来人竟如此慌张,显然是王晟又有何不妥。他一向对自己医术颇为自信,见来人如此慌张,一时不解,带着药箱随他一路小跑过来。见了王晟情状,大大出乎意料,他心神一整,忙几步赶到塌边,先摸了一下王晟的脉,随即便想解开他的衣服,但又见王晟两手都死死按在腹部,李太医只得唤他道:“丞相、丞相,手松开些,下官要为您诊治。”

  王晟听到声音,本也想拿开手配合治疗,但手劲稍稍一松,腹痛登时便闹得更甚,只得又按了回去,嘴唇上已有青色。

  李太医无法,只得对李九使了个眼色,此时情况危急,李九虽有犹豫,却仍上前道:“丞相,属下得罪了。”言罢,他从上面扳开王晟两手,固定在床榻两侧。腹部失了按压,痉挛再压不住,王晟闷哼一声,上身猛地弹起,似乎想蜷起来,但已被李九制住两臂,竟连弓起身子都做不到。

  “你们傻站着做什么,快来帮忙!”李太医顾不上斯文,对着门口的侍卫喊道。

  侍卫们早就忧心不已,听了这话忙闪进来,“太医需要我等做什么?”

  李太医一面解着王晟的衣服,一面头也不抬道:“一个人去绞几条热布巾,一个人过来,帮忙打打下手。”

  侍卫们纷纷领命,王晟身体被扳直,实在苦不堪言,竟忍不住低声道:“太医……快些……”

  “丞相,马上便好!”李太医哪见过王晟示弱,但也来不及惊讶,忙劝慰道,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他解开王晟的衣服,心中不由得一跳——他尚未见过王晟或旁人痉挛得这般厉害过,隔着皮肉,几能看见肠脏起伏,因着他腰上没有什么肉,这时便比常人更显骇人,再去看他面色,已隐隐有青黑之色,是气血已滞之相。他定了定神,现将热布巾垫在王晟腰侧,然后找准几处大穴,轻按下去,却不料王晟均受不住,李太医只得放弃施针,两手交叠按了上去,打算为他推揉腹部,以求先解痉挛。

  他这样一按,可与王晟方才自己按上的力度不可同日而语。王晟只觉腹中一阵大痛,随即心口一紧,一瞬间失了力气,一声不吭地昏死过去。片刻之后,他才又悠悠转醒,待他重新恢复意识时,腹中仍痛得厉害,引得他心跳不止,却没有方才那样剧烈得让人上不来气。李太医仍在忙着,前后各有一人按住他手脚,身旁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侍卫,正用力掐着他的人中,一叠声地唤他,四个人围在床边,显得拥挤不堪。他舌尖上留有苦味,料来是方才李太医喂他吃了什么药丸,才将他救醒过来。王晟复又闭上眼睛,不由得在心中苦笑——这阵仗也太大了些。

  李太医每按揉一阵,便又停下来按压两侧急脉穴一阵,如此反复数次,也不知过了多久,这阵痉挛才终于渐渐平息下去。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他与王晟恨不得都去了半条命,加在一起便是一整条,说是折腾没了一条人命都不为过。李太医擦干了头上的汗,还没来得及喘匀了气,便又开始替王晟施针,银针插在经脉之上,还需等待一段时间再拔出,他这时才终于有空说话,颇带责备之意地对王晟连声道:“丞相刚发过病,正须静养,如何能再受凉?像此番这般凶险之症,哎!丞相还能受着几次?”

  王晟只作病重无力开口之状,并不回答。

  李太医却不依不饶了起来,显然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下官多次嘱咐丞相,丞相之病,忌动气、忌受凉、忌劳累、忌思虑过度,可丞相就是不听。今日下官尚能救治,但长此以往,虽扁、华在世,亦回天乏术。”

  王晟只得睁开眼睛,低声道:“实在有劳……太医了。”

  李太医见王晟仍无悔改之意,虽然也知道他有诸多身不由己处,但仍不由得气得胡子都飘了起来。他愤愤然地沉默着,倒是没再说什么,可是他不说话,门口反倒响起了声音:“丞相,袁司马来了,正在外面等候。”

  王晟眼神一凝,敛去倦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排银针,对李太医道:“太医帮我先将针去了吧,一会儿再继续。”说罢,他也不待李太医回话,又朝李九轻轻招了招手,好声好气地道:“带太医先去一旁歇息。”

  李太医闻言,只觉胸口一麻、眼皮一翻,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他暗暗地叹了口气,咬牙取下银针,随李七从后门而出。临出门时,还听到王晟有气无力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扶我坐起来——叫袁沐进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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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丞相拉到身边】看到这个病歪歪的丞相了吗!

  病死给你们看啊呜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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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你们肯定不care,你们只会实名心疼李太医

  后妈作者不禁发出报社的声音: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