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热带花园回保障房的路上, 江小川和吴乐两只虫并肩而行。
吴乐脸上还挂着淡淡的泪痕，朝江小川笑着，不断说着幸好晚上有小川在之类的感谢的话, 又问他怎么能把身份证明里的性别改成雌虫的。
吴乐是江小川的室友，又是江小川唯一的朋友，伪装成雌虫这事, 肯定骗不过他，而且江小川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瞒着他, 所以江小川直接把手环抬起来，送到他面前给他看，又把暗网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暗网的话，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呀？”
吴乐和江小川一样, 也是个小乖虫, 暗网那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甚至于违法违规的事，他没接触过。
江小川想到夏一八，莫名地，他对那一头红发的年轻雌虫很信任，“不会, 我找的虫子很好。”
吴乐刚经历过热带花园那场风波, 此时对江小川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 他捉着江小川手腕，感叹着暗网的技术真厉害，末了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要是暗网可以帮我伪造精神力，该有多好。”
江小川微微一怔, 看向吴乐。
吴乐这一路上, 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可他眼底却始终没有什么笑意。
江小川知道，乐乐这次被伤得挺深的。
只是被骗一顿高档晚餐，而且现在钱也要回来了，补偿费也付了，那只雌虫也受到了惩罚，在看客眼里，这事算是完美解决了，皆大欢喜。
可这餐饭之前，乐乐眼里期盼的光芒有多亮，此刻，他眼底就有多晦暗。
“乐乐……”
江小川嘴笨，不懂得怎么安慰室友，开了个头，便很难将话继续讲下去了，“如果难过的话，就说出来，不用憋在心里。”
泪水又开始在眼里打转，吴乐咬住下唇，在心里让自己争气些，别总哭鼻子，“小川，我没事。”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虫母大道，抬头便看到住了不知多少天的保障房，吴乐看着那豆腐块一样的公寓楼，突然觉得很憋闷。
“小川，我想在路边坐坐，你先回去吧。”
江小川摇头，“我陪你。”
吴乐又冲着他笑起来，“我这么大一只虫了，就是在路边散散风，又不会丢，你回去吧，不用陪我的。”
江小川还是没有动，只站在原处看着吴乐，担心他一时想不开做傻事。
猜到江小川的心思，吴乐笑说：“我都被拒绝了多少次了，早麻了，不会想不开的，我就是……想一个虫静静。”
既然对方这样说了，江小川自然不好再坚持，他点头，离开前又嘱咐：“挺晚了，你就在保障房楼下走走，别往远了去，不安全。”
吴乐嘴里说着“你真的好啰嗦”，脸上的笑意却深了些，抬手虚推了推江小川，让他快些回去。
江小川往保障房入口处走了两步，又绕回来，站在墙角，悄悄注视着吴乐的一举一动。
就见那孩子弓着背，头垂得很低，沿着人行道上盲道的两条平行的纹路缓步走着，直走到一张长椅边上，坐下来。
吴乐是面向虫母大道坐下的，从江小川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此时那瘦小的肩膀不断耸动着，显然是一个虫在默默地抽泣。
看起来，吴乐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并不是要做傻事，江小川叹口气，转身回保障房去，想去拿杯水和外套下来给乐乐。
保障房的入口，和普通的居民楼的门禁没什么区别，也是一扇厚实的铁门，门上嵌着个密码锁，可以输入房号密码开门，也可以直接刷门禁卡开门。
江小川输了密码，嘀的一声，铁门朝外弹开。
拉开铁门，里头是第二道门禁。
这第二道门禁，是雄保协会额外设置的身份核验通道。
那是个类似海关和机场里会设置的安检通道一样的装置，前后两个身份核验口，中间由一条约一米远的通道连接。
核验口上，用醒目的黑底黄字写着“雄虫保护协会专属核验通道”几个字。
第一个核验口，需要输入公寓楼门号，以及住户、探访人员、已报备人员身份证序列码，来完成通行证核验。
只有保障房里住的雄虫，还有这些雄虫的三代以内直系血亲一代以内旁系血亲，以及提前报备过的快递员或者维修工，才有进入的资格。
第二个核验口，需要调取虫子的光脑账户中的序列码，在雄保协会的数据库中完成比对，同时开启摄像头，对虫子进行面部识别，并进行指纹验证，三项验证同时通过，最后的门禁才会打开。
这保障房的入口江小川每天都要进进出出挺多次，已经很熟悉了，平常没有其他虫排队，只要一分钟就能核验通过。
只是这一次，江小川低头，看看自己那个包裹着雌虫伪装芯片的手环，心态有了些变化。
这就是夏一八口中说的，他们的芯片技术没办法骗过的，雄保协会的核验通道。
江小川抬手，点开手环中的身份信息，确认雌虫伪装芯片处于关闭状态，这才深吸一口气，迈步靠近核验通道，输入自己的房间号和身份证号。
嘀一声响，绿色的“验证通过，可通行”的提示语亮起，第一道门开启。
江小川走进去，在第二道门边的摄像头里，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正中央。
他抬起手腕，将手环扣进身份芯片验证口，嘟一声后，将手环抬起来，又把大拇指按进指纹验证口。
屏幕上，“验证中…”的提示语闪了两秒，然后三个绿色的√依次被点亮，“验证通过，可通行”的提示语跳出来。
啪。
自动门朝里打开。
江小川提着的一口气缓缓舒出来，迈步走进去。
目前看起来，小8的这套雌虫伪装芯片，技术还是很厉害的，不论是在热带花园那样高档的餐厅，还是在保障房入口处的雄保协会核验口，都能轻松过关。
回到公寓，换了鞋，找了一圈，发现房间里没有饮用水了，只能拿水壶接了水去烧，等水的间隙，江小川头走去阳台，脑袋探出防护栏，朝下看去。
在他们阳台正下方，人行道边的长椅上，那只小虫子依旧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看起来，从江小川离开到现在，他连坐姿都没有变过。
吴乐坐在长椅上，视线放空看向路上车水马龙。
他也不想总是哭哭啼啼像个很没用的孩子，就像他也不想一生下来腺体就有缺陷一样，可这些都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他家里条件很差，雌父早年在工厂里受伤，失去了劳动能力，雄父不能外出工作，家里始终靠政府救济生活。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生理缺陷再给家里添麻烦了，成年后便主动搬来了雄保协会的保障房。
那时候他以为，虽说愿意接受没有精神力的雄虫的雌虫少之又少，但只要他努力相亲，遇到的虫多了，总能找到一个愿意接纳他的。
可两年过去了，他一无所获。
两年……他已经22岁了，他还有几个两年可以等……
“哭什么？”
这时，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
吴乐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挡住了打在他头顶的昏黄灯光。
“邵……医生？”
吴乐尽力把自己的抽泣压下去。
邵哲洋身姿挺拔，一身白大褂还穿在身上，胸前口袋上别着工作牌，看起来是直接从自己的诊所来到吴乐面前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到吴乐面前去。
吴乐没有接，只是傻愣愣看看送到自己面前的纸巾，又仰起脸，茫然望向邵哲洋。
邵哲洋便把手又收回来，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打开纸巾盒，抽出一张，重新送到吴乐面前，见对方还是不动，他淡道：“要我帮你擦？”
说着，真就抬手，手指往吴乐脸颊上靠近过去。
吴乐吓得头朝后仰躲过去，慌张抬手将纸巾接下来，说声“谢谢”。
邵哲洋看着他，又低声问一遍：“为什么哭？”
吴乐摇摇头，显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邵哲洋倒也不意外，朝后退了半步，随意倚靠在路灯杆上，双臂抱在胸前，就那么静静看着面前的小虫。
吴乐等了一阵，见对面虫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抬起头，边小幅度地抽动肩膀，边低声问：“你、你不要上班吗？”
“今天没有客户，只是值班。”邵哲洋随口回。
“值、值班的话，这样跑出来……可以吗？”吴乐又问。
邵哲洋摇头，笑起来。
哭成这样，还有闲工夫管他工作上的事？
“你、你笑什么？”吴乐一边说，一边抬手擦了擦眼睛。
邵哲洋只淡淡说：“没什么。”
吴乐便不再问了，只是视线从邵哲洋身上，挪到他背后的邵氏诊所的招牌上去。
看着上头“精神力”三个字，吴乐鬼使神差地问：“你、你会治疗精神力缺陷吗？”
这问题问出来，吴乐就后悔了。
他是先天性的腺体缺陷，家里找过很多家医院了，到现在雄保协会还会定期安排专家帮他看诊，可根本没用，这是绝症，他早就认命了。
怎么现在会突然问一只私虫诊所的医生这样的问题？明知道对方治不了他的病。
“嗯，”这时，却听到邵哲洋很认真地回，“我可以帮你看看。”
吴乐挂着泪珠的眼眨了眨，忘了先问对方怎么看出他精神力有缺陷的，反倒是另一个问题迫切地脱口而出：
“你真的可以帮我？”
邵哲洋点头，“但有一个前提。”
吴乐顺着邵哲洋的话，问：“什么前提？”
“上次跟你一起过来路边的那只小虫，意外进入发热期的那只，”邵哲洋说，“把他的情况告诉我。”